当晚,卡尔从费城回到纽约宅邸,在书房里见了白天刚回来的洛夫乔伊。
洛夫乔伊向他补充了些关于伊利诺伊州军工厂运作的情况。
“一切运转良好。”最后他说道,“另外,我们与矿工联合会的谈判也快结束。您应该知道了的。”
上个月,矿工联合会以半罢工的方式要求为匹兹堡燃料与钢铁公司——霍克利旗下众多公司中的一家的工人们增加工资并改善生活条件。担任霍克利基金会董事的浸信会著名牧师盖茨作为代表与劳工方进行谈判,谈判一直在艰难推进,最近终于快接近尾声。
“适当的让步是必要的,”卡尔点了支烟,“让他们得到点好处后回去干活,带来的利润会远比我要付出的多。但是如果再有下次,我可能会不大乐意了。”
“菲尔茨侦探所答应会替我们在工人中加快发展自己人。我要求数量至少达到一千人。警卫也需要增加。另外,如果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州国民警卫队答应帮忙,但最好需要您亲自先和州长交洽一下。”
“没问题。过几天我就回匹兹堡。我待在纽约已经够久了,现在事情都差不多了。”卡尔忽然看向洛夫乔伊,“布拉德·罗德,最近有新动作吗?”
布拉德·罗德是宾州的一个老牌军火商,在收购伊利诺伊州军工厂时和卡尔遭遇,曾经造成了点麻烦。
“据我所知。目前他很老实。我会一直派人盯着的。您放心。”
卡尔耸了耸肩。“但愿吧。对了,你应该听说了吧?奥匈人向塞尔维亚宣战了。今天在费城,到处都谈论着这事。看吧,用不了多久,英国法国德国人都要扛着枪上阵了。”
“这不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吗?”洛夫乔伊应道,“我听说您今天和斯特夫先生见面了?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马克沁机枪被大量需求。你真该见识一下这玩意儿的恐怖火力。李菲恩尔德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但需要工程师对它改进。这玩意儿笨重了些。”
“需要我跟进吗?”
“不。我自己跟。你不懂这些。我已经找到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在着手改进了。他非常出色。”卡尔道。
洛夫乔伊摊了摊手。
卡尔手指敲了敲桌面,转了话题,“还记得布莱克家的儿子谢利吗?”
“当然!”洛夫乔伊道,“怎么了?”
“明天是他十岁生日。小家伙就要十岁了!布莱克和他老婆不在纽约,居然说赶不回来给他庆生。这他妈的是怎么当人父母的。我打算明天晚上在家里给他办个生日派对,最盛大的派对,把哈里·霍尼迪也请来表演魔术,他所有同学和朋友也会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您一向喜欢小孩子。”洛夫乔伊习惯性下垂的嘴角终于给面子地往上抬了抬。
“桑顿太太在准备派对了。哦对了,明晚你最好不要露面。我怕你出现会吓到孩子们。”
洛夫乔伊刚刚抬起来的嘴角又垂了下来。
“开玩笑。”卡尔显得心情很不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应该累了吧。早点去休息吧。这里没你事了。”
“谢谢。”洛夫乔伊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了身。
“还有什么事?”卡尔看向他。
“先生,明晚的生日派对,那位玛格丽特·费斯小姐会过来吗?”他问。
“我想谢利应该已经邀请过她。但她来不来,我不大确定。”
洛夫乔伊顿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趁我现在心情不错,一起说了吧。”卡尔坐回到椅子上。
“抱歉先生,我知道这原本不该我过问。但是我听说……”他顿了一下,“这位费斯小姐,您带她出席了市政府的晚宴?”
卡尔伸手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抬眼瞥他一下。
“你是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哦不不,您别误会。”洛夫乔伊立刻道,“我只是……感到有点意外,没想到您会带她去那种场合。”
卡尔不置可否,顺便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洛夫乔伊,虽然你都已经有孙子了,但关于女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女人,相信我,我显然比你更有发言权。”最后他盯着他道。
“当然……我明白。抱歉霍克利先生。”洛夫乔伊立即道歉。
卡尔笑了笑。“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
第二天是周日。
欧洲战火已经点燃,随时会蔓延得更大。但对于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来说,除了增加一个令人感到兴奋的话题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生活依然十分平静。
昨天那场慈善活动的报道虽然被淹没在今天连篇累牍关于欧洲开战的新闻里,但取得的效果还是十分令人满意。几篇见诸报端的报道不约而同都提到了玛格丽特,称她做了一个“富有感染力的令人为之振奋的演讲”,“是纽约妇女社会活动的新星”,一家八卦报纸则把关注点放在她的百老汇经历和传说中与匹兹堡大亨霍克利之间的非同寻常的关系。
玛格丽特没怎么看报纸,所以这些倒没给她造成什么困扰。让她感到有点为难的,是今晚谢利的庆生派对。
谢利早几天前就自己打电话到她学校,邀请她今晚去参加。
她知道布莱克先生不会出现在派对上,所以不会出现什么尴尬。但问题是,派对是在卡尔·霍克利家里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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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玛格丽特找到了位于曼哈顿某街的一座房子,摁下了用繁复花纹装饰着的铁门上的门铃。
“谢利少爷,外面有位小姐找您。她说她姓费斯。”
出来应声的仆人返身进到房间,对着坐在地上正独自搭着类似乐高积木的谢利说道。
谢利立刻丢下积木,从地上一跃而起。
“费斯小姐!你怎么来这里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到门外,“我的派对在霍克利先生家举办的,要晚上才开始,霍克利先生会让司机来接我。哦我知道了!你是现在要和我一起过去是吗?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不不,谢利,我不是和你一起去霍克利先生家,”玛格丽特道,“我晚上可能有点事……”
谢利一愣,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来?费斯小姐,哈里霍尼迪也会到的!他会表演很奇妙的魔术!要是你不来的话……”
“是这样的,”玛格丽特微笑道,“我白天一整天都有空。虽然去不了你的派对,但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玩。比如说,中央公园的健达堡游乐场,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你愿意,游乐场回来后,还可以到我家,我给做枫糖,烤个生日蛋糕。你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上帝啊!这简直太棒了!我愿意费斯小姐!”谢利立刻嚷了起来,“我早就想去游乐场玩了!还有去你家!”
“对了,我还给你买了礼物。”
玛格丽特递上一个包装起来的盒子。
谢利拆开,见是一顶帽子,咧嘴笑了起来,拿出来戴在头上。
“瞧,费斯小姐。我现在就可以戴着它和你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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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游乐场回来,玛格丽特带着谢利来到自己家,做了枫糖和生日蛋糕。谢利一整天几乎都在笑。傍晚时分,玛格丽特打算送他走时,卡尔亲自开车过来接他了。
“……所以,晚上的派对你是不参加了?”
卡尔牵过谢利的手,望着玛格丽特道。表情似笑非笑。
“……我想谢利应该已经谅解我了。”玛格丽特挪开视线,避免和他对视。
“虽然我也很想费斯小姐再去派对,但她有事,霍克利先生。”谢利插了一句。
“好吧。既然你都谅解她了。那么我们先走了。你的朋友们很快就要到了。”卡尔微微一笑,最后看了玛格丽特一眼,带着谢利离开。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巷子里,玛格丽特关上门,默默开始收拾吃剩的枫糖和蛋糕。忽然,门再次被人拍响。
玛格丽特过去开门,见谢利站在门口喘着气,仿佛刚才急急忙忙跑回来似的。
“怎么了谢利?”玛格丽特问。
“费斯小姐,我刚才忘了说,我过些天要去伊利湖度假——宾州不只有矿山和工厂,还有很多森林和湖泊,景色非常迷人!你学校不也快放暑假了吗?我想你陪我一起去度假,好不好?”他仰着脸,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伊利湖在宾州,距离匹兹堡只有几十公里。
玛格丽特看了眼巷子头。卡尔的汽车停在那里。车窗被摇了下来,他坐在里面,头扭过来看着这边,仿佛在等谢利回来的样子。
“谢利,我也很想陪你去,但是……抱歉我大概去不了,”玛格丽特狠下心拒绝,“刚才我们闲聊时,我不是告诉你我正在写一部新的歌剧吗?这要花费我很多时间。”
“拜托了!费斯小姐!”谢利抓住玛格丽特的裙子不停地央求,模样可怜巴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一起去!暑假时间那么长,你不能一直都工作的。求求你了!”
“……好吧,好吧……”
面对他这样的哀求,玛格丽特实在做不到继续一口拒绝,再次瞥了一眼远处卡尔·霍克利的侧影,含含糊糊道,“我再考虑考虑,要是有空,我大概可以过去……”
“太好了!”谢利露出笑容,“那我等你消息。你不能骗我费斯小姐!”
“谢利,我只说我再考虑下……有可能到时候会没时间的……”玛格丽特急忙强调。
“好的,好的,我明白的。只要你答应考虑就行了。那么我先走了,霍克利先生还在等我。”
谢利笑嘻嘻地和玛格丽特挥了挥手,扭头跑了。跑到车上进去后,似乎与卡尔说了什么,卡尔拍了拍他的脑袋,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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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以为卡尔会继续来找自己。但一个多星期过去,他仿佛很忙,一直没露面。谢利也没催着她追问到底去不去伊利湖,这让玛格丽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进入七月,学校快放暑假,期末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玛格丽特再次忙碌了起来,暂时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这天,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在校日。玛格丽特正忙着做学生的学期考评时,校长办公室的秘书请她过去,说费连娜女士找她。
玛格丽特放下手头的事,到了校长办公室。见学校的另一位老师怀特女士也在。打了招呼后,询问叫自己过来的原因。
费连娜女士摘下眼镜,说道:“费斯小姐,现在遇到了点小麻烦,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您说吧,”玛格丽特应道,“要是我可以,一定会配合学校工作的。这是我的职责。”
“谢谢你能这么理解,亲爱的,”费连娜女士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学校每年都会参加七月份在宾州举行的东海岸校际合唱比赛。东部几乎所有学校都会派队参加。这是一项传统赛事。学校对它一向十分重视。今年原本是由怀特太太带队的。但是很不巧,她刚刚来找我,说她家人出了点状况……”
“怀特太太?”费连娜女士看向怀特太太。
“是我姑姑。她病得快要死了……可怜的人,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怀特太太急忙站起来,一脸抱歉的样子,“我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她。”
“鉴于这种情况,她可能没法继续带着合唱队去参加比赛了。怀特太太向我推荐你。我考虑了下,觉得你确实最合适的代替人选。费斯小姐,之前怀特太太因为妊娠请假的时候,原本就是你代替她上声乐课的。女孩子们也都喜欢你。虽然这确实加重了你的工作量,但我想,你应该乐意带领女孩子们取得好成绩,为我们学校延续这份荣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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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斯小姐,真的太感谢你了!”
两人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怀特太太对着玛格丽特道谢个不停。
玛格丽特冲她笑了笑。
“这是学校的事,我也有义务尽力。但是怀特太太……”玛格丽特实在忍不住,狐疑地盯着她,“上次您孩子出生,我和同事们去参加派对时,您的亲戚好像都来了。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姑姑?”
“哦!”怀特太太呃了声,随即道,“……她是个老处|女,脾气古怪,一个人住在德克萨斯州,所以我不大提她。上帝啊,我一想到明天我不得不丢下孩子坐火车穿过整个美国去德州就感到头疼!总之,非常感谢你,费斯小姐,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等我从那边回来,我会给你带个最英俊的牛仔!哦,别误会,是牛仔公仔!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假期。宾州是个好地方!”
怀特太太使劲握了握玛格丽特的手,冲她眨眨眼睛,扭头离去。
玛格丽特望着怀特太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郁闷无比。
要是说,片刻前在校长办公室里还半信半疑的话,现在,她敢百分百断定,怀特太太嘴里那个所谓“病得快要死了的老|处女姑姑”绝对是子虚乌有。
不管她现在愿意不愿意,这趟宾州之行看来是铁板钉钉,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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