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曲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还不如留在那个大院里整日发呆的好,这几日都在河堤上与那些脏兮兮的民工一起干活儿,还要装作与人亲近,这滋味太难熬。
好不容易又熬到了天黑,他和那些民工们一起到伙夫那边领了饭菜,一碗炖菜馒头管够,看着这吃食他更觉得暗无天日。
底层的人,这样生活,他觉得毫无光明可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民工看起来还都很开朗似的,谈天说地吹牛皮,不亦乐乎。
那些民工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就大口大口的吃着,看他们吃饭简直是一种享受,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的珍馐佳肴一样,吃进嘴里满满都是香气。
可是洛文曲却难以下咽,他觉得这炖菜里的肉腻了些,油大了些,可是他哪里知道,民工们整日体力消耗巨大,若不吃这些怎么能扛得住。
他好不容易往嘴里塞完了一个馒头就吃不下了,便回到自己那个帐篷里,所有民工都在河堤上住,几个人挤一座帐篷,他身份特殊,可以自己独住。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做这些,他也无奈。
就在这时候帐篷的帘子被人挑起来,一个黑影往里边扔了个东西就走了,一闪即逝。
洛文曲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纸团,他把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借助外边火把的光芒看了看,脸色随即一变。
给他纸团上人让他午夜后到旁边林子里见面,这个时候东主派人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熬到了后半夜,洛文曲悄悄出了帐篷,一转身就钻进旁边林子里,此时四周呼噜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
到了林子里往前走了大概几十仗远,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在那等着,他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人转身看向他,把脸上的黑巾拉下来,洛文曲认得,这是当年和他一起被带走训练的孩子之一,叫洛星辰。
“东主让我来的,他说让你小心些,有可能会有人把你当做李长泽杀了。”
洛星辰本来就不服气,他是排在第二的那个人,洛文曲一直都是排在第一的那个。
“我谢谢你了。”
洛文曲哼了一声:“好心跑来告诉我一声。”
“你以为我想?”
洛星辰道:“我是奉东主之命来的,他说薛华衣的人可能会动手,你死了,还不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被人当做是李长泽处置。”
洛文曲笑道:“那我好歹是顶着一个前太子的名声死的。”
洛星辰冷笑道:“那你可真骄傲。”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奉命在暗中保护你,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就往林子这边跑,我会一直都在,如果你来不及跑过来的话,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还有......东主说,你还要在这边熬三个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少再熬三个月。”
“三个月!”
洛文曲的眼睛都睁大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这有什么道理!”
洛星辰道:“那你去问东主啊。”
洛文曲瞥了他一眼:“跟你说了也白说,我懒得和你说,你就在这林子当我的保镖吧,记得随叫随到,你说我就是个替身的命,你呢,不过是个替身保镖的命。”
洛星辰呸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洛星辰和洛文曲两个人同时闭嘴,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在同时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两个人停顿了一会儿后迅速靠近彼此,背对背站着,好一会儿后,没有任何事发生,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死的会很不值得,所以......哪怕你我再看彼此不顺眼,也还是互相帮一下。”
洛星辰道:“我不想死的不值。”
洛文曲点了点头:“我也不想。”
又等了一会儿后两个人不见四周有什么动静,于是分开,洛文曲回到帐篷里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就这么睁着眼睛躺着,躺到了天亮。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里的动静其实就是一只飞鸟经过而已,偏偏是那时候洛星辰刚刚把话跟他说完,两个人看似互相瞧不起对方,可又觉得同病相怜,一瞬间就都紧张起来。
他一夜没睡,料来洛星辰也是一夜没睡,好在洛星辰告诉他这次来了不少人,保护他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昨夜里他回来的时候洛星辰在他身后说.....你还是小心点多好,能不死就不死。
他回头对洛星辰说......我们从一开始被选中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做别人的替死鬼,人啊,如果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死了还不能是自己,你说多难受。
绝大部分人都一样,说着不甘的话,做着妥协的事。
心比天高,命不一定比纸薄,但一定如纸贱。
清霸郡官府的人一大早就过来找他,对他客客气气的,言谈之中没有丝毫不敬,在这一刻洛文曲才能体会到一点作为李长泽的快意。
哪怕是一个被废掉的太子,被废掉的皇子,也是皇子,这些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地方官员,在他面前还是要点头哈腰。生怕有一个字说的不够尊敬会得罪他。
挺好。
“李公子。”
一个负责厢兵的官员一脸歉然的说道:“这几日你都在河堤上劳作,太辛苦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然今天别在河堤上干活儿了,你去和巡视堤坝的人一道,坐着船上下游走一趟,半天也就过去了,回来就可休息。”
洛文曲一夜没睡,想了想这样也好,于是点头道:“我不怕辛苦,但都听大人你的安排。”
他这样说话,那官员也觉得自己有面子,连忙安排人陪着李长泽去巡视堤坝,春汛刚过,河水还是比以前要高一些,所以要沿河巡视,看看哪里的堤坝需要整修,在溃堤之前发现总比忙着救灾的好。
过来几个厢兵,陪着洛文曲上了一条小船,这是一艘很普通的渔船,大概有三四丈长度,看似老旧,但这样的渔船再用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坏。
厢兵伍长递给洛文曲一个千里眼说道:“李公子你来看河堤,我们负责划船。”
划船也是很累的一件事,他们把累的事做了,显然是他们的主官有过交代。
这几个人都有些害怕,很拘谨,毕竟李长泽的身份足够唬人,那是陛下的儿子啊,曾经的太子,平民百姓们眼中的李长泽,即便到了现在还是大人物。撑着小船离开河岸,先是逆着和河流往上游走,洛文曲举着千里眼看河堤,去的时候看这边河堤,回的时候看那边河堤,这事确实要比在河堤上干活儿轻松得多。
离开河边工地大概有四五里远,越是往上游人越是稀少,上游河流变得湍急,那些厢兵划船就越来越辛苦。
厢兵伍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李公子,你看,再往上游也划不动了,距离咱们的辖区也就还剩下二三里,应该不会有事,不如......”
洛文曲笑道:“你们辛苦,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算着差不多到了时间就往回划,这河堤每日都巡视,昨日刚看过,又怎么可能有事。”
那伍长立刻俯身一拜,千恩万谢。
小船在岸边停下来,找了个芦苇荡避开人,毕竟被百姓们看到了也不好。
把船停好之后,那几个厢兵凑在一起聊天,有人取出来烟斗点上吧嗒吧嗒的嘬着,他们似乎不愿意和洛文曲多说话,如果不是船就这么大的话,他们能离多远也会离多远。
洛文曲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坐在船边上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没多久他听到细微的声音,像是抽刀声,还有连弩上弦的声音,于是他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几个厢兵已经把刀抽出来了。
见他睁眼,伍长脸色变了变,咬着牙一刀朝洛文曲劈砍下来,洛文曲自幼习武,武艺比真的李长泽要强悍的多的多,这一刀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威胁。
可是他避开这一刀的时候,另外几个厢兵已经把连弩对准了他,小船太小,躲无可躲。
几声闷响,远处飞来的羽箭把那几个厢兵射翻,他们的连弩还没有来得及击发就掉了下去。
洛星辰带着人从岸边过来,看了看那些尸体。
“你应该小心些的,我提醒过你了。”
洛星辰道:“可你居然要睡着了。”
洛文曲笑了笑道:“我就算闭上眼睛,他们也一样奈何不了我,不用你救我也能杀光他们。”
洛星辰撇嘴:“那下次我不来了。”
他问洛文曲:“你还回去吗?”
洛文曲道:“回去啊,不然呢?我也想看看那些人看到我回去后脸上是什么表情,应该会很好玩的吧。”
他说完之后一脚一个把船上的尸体都踹到了河道里,然后抓起来船桨:“我要回去了,你们也回吧。”
洛星辰点了点头,带着他的人回到河岸上。
洛文曲划着小船往下游方向走,越想越觉得可笑,随随便便来几个人就能杀了他的话,他这些年的训练也就白训练了。
船快到河堤工地那边,远远的看到工地上有人朝着他这边挥手,那是他的工友,显然比厢兵们和善多了,这些民工虽然脏兮兮的,可是他们待人真诚。
洛文曲想着,对比来看,还是和这些民工在一起更舒服些,不如晚上和他们去挤一个帐篷,还安全。
那些穿锦衣的,不过是衣冠禽兽。
就在这一分神的时候,忽然间从小船下边翻上来一个人,一把抓住洛文曲的脚踝,洛文曲一时之间没能挣脱开,被那人直接拉进了河水中。
片刻之后,一股血从河面下边浮上来,一息之后,洛文曲的尸体从下边也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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