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就是男人

  江南织造府水师虽然有江南织造府五个字在前边缀着,但实际上江南织造府那些文官对水师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他们,江南道的道府大人也一样没办法。

  几年前初建水师的时候皇帝貌似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水师诸项事宜直接向朕禀报就行了。

  这话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兵部和内阁都没权利干涉水师的事,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可以把自己宝贝儿子插进水师里镀金,但绝对不敢对水师的事指手画脚。

  所以江南道驻军乙子营的将军白尚年虽然论官职来说比庄雍高了两级,是正三品将军,中间还隔了一个从三品,但他依然也不能对水师指手画脚。

  大宁天下十九道,京畿道之外每道的道府大人是正二品大员,京畿道道府是从一品,各道有一营驻军,除了京畿道那甲子营之外,论配备和军队素养来说,还能压在乙子营头上的不过是四疆战兵和京城八万虎贲。

  乙子营将军白尚年据说和大学士沐昭桐私交很好,所以沐昭桐才会放心的把儿子放在江南道这边。

  但是现在他儿子破了相,那一刀从下巴一直到耳根,本来英俊的一张脸算是毁了,这消息若是传到大学士耳朵里,怕是会勃然大怒,便是白尚年怕也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消息没传过去之前,勃然大怒的是庄雍。

  庄雍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下人胆子会这么大了,趁着自己不在水师大营里,居然偷偷跑出去想杀人。

  一大早沈先生就到了军营举着留王铁牌直接进了他的中军,把庄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人还没走,此时就坐在中军大帐屏风后边等着他的消息。

  庄雍面前跪着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跟着沐筱风出去的亲兵,其中有两个是沐筱风从家里带来的护卫,一个挨了三刀身上绑着绷带,一个脖子几乎断了半张脸肿的好像猪头。

  “将军。”

  沐筱风没有跪,他垂首抱拳:“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两个狂妄之徒而起,他们辱骂我水师将士都是被各地战兵淘汰下来的废物,这如何能忍?”

  庄雍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谁都知道,当初皇帝陛下下旨让各地诸营挑选战兵补进水师,谁会愿意把精锐送过来?挑来挑去,都是各营把最差的挑出来送到水师,因为这事庄雍罕见的发了脾气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陛下把诸营将军挨着个的骂了一遍,然后给了庄雍在当地直接招兵的权利,但这事,始终都是庄雍的心结。

  四年多来,水师训练初见成效,可那些战兵大爷们的态度远不如从本地渔民之中招来的民勇端正,今年开始这些民勇转为战兵,让这些从各地来的战兵格外的不服气。

  庄雍一句话把沐筱风堵住了,后者想说什么,硬是说不出来。

  “沐校尉,你记住,今日我不罚你,不是因为你没错,而是因为你父亲是大学士。”

  庄雍把桌子上的一份奏折递给沐筱风:“我不罚你,就是破坏了军纪,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陛下给我降职,至于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处罚,我都没有怨言。”

  “将军!”

  沐筱风的脸色猛的一变,没有想到庄雍居然会这样做,不罚他沐筱风却请旨自罚。

  “好自为之。”

  庄雍对沐筱风摆了摆手:“你出去吧,三十日内不许离开大营,估计着三十日消息到京城也走了一个来回,大学士怎么心疼你我就不方便过问了。”

  沐筱风还想说什么,庄雍眼神一寒,沐筱风只能闭嘴,躬身抱拳退出大帐。

  “督军队何在?”

  庄雍从桌子上抽了一支令箭,督军队队正杨七宝上前:“属下在。”

  庄雍把令箭扔给杨七宝:“把这六个人叉下去军杖处置。”

  “是!”

  杨七宝抱拳得令,转身吩咐手下督军队的人把那六个人架了出去,快出大帐的时候杨七宝才想起来没问打多少,转身问:“将军,军杖多少?”

  庄雍起身往后走:“杖到死。”

  杨七宝脸色微微发白,跟着庄将军已经四年多,第一次从将军嘴里听到这样三个杀气腾腾的字,将军素有儒将之称,向来温雅,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他抱拳转身,后背一层冷汗。

  转过屏风,庄雍坐下来看了一眼沈先生:“如何?”

  沈先生叹道:“你说我不要脸,今日才知道你更不要脸。”

  庄雍笑问:“为何?”

  沈先生道:“你不罚沐筱风,是因为你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了大学士沐昭桐,你又写奏折请陛下罚你,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沐昭桐就算再无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毕竟你像是维护了他儿子,看起来你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实则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庄雍道:“不然呢?我打死沐筱风给你家那两个宝贝出气?”

  沈先生起身:“还是谢谢了,不过就算是你打死了沐筱风,其实也不足以给我那两个宝贝出气的,你不懂啊……”

  庄雍一怔:“还不够?”

  沈先生临走之前把庄雍两罐茶叶塞进怀里:“算上这都不够。”

  庄雍:“论不要脸,我还是不如你啊。”

  沈先生大笑而去,只是笑容背后却藏着几分担忧。

  南平江畔停着一艘小船,沈茶颜和沈冷就坐在船里等着先生归来,沈茶颜微微红着眼睛给沈冷敷了药,心里想着若不是自己一早突发奇想要追上沈冷去买菜,怕是沈冷就出了意外,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若没了沈冷这个白痴,她手脚都一阵阵发寒。

  沈冷活动了两下胳膊,很疼,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他捏了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再不吃真的凉了。”

  沈茶颜:“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沈冷:“活的轻松些。”

  沈茶颜:“那猪岂不是最轻松的?”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羊或许不服。”

  本来这不算是什么高级的笑话,沈茶颜想起了前些年大宁因为几只羊的事灭了南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冷看着她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一定让她每天都笑呵呵的。

  沈先生拎着一只烧鹅一些熟肉还有一壶酒上了船,坐下来之后请船夫摆浆离岸。

  “如何?”

  沈茶颜马上就问了一句。

  沈先生道:“回家之后再说。”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凝固,沈茶颜知道当着船夫的面先生有些话肯定不好明说,索性忍着,就在这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她瞥眼看到有一只手伸过去从油纸包里撕了一条鹅腿,然后开始滋滋叭叭的啃了起来。

  沈茶颜几乎气的想把他扔到船下去,而那家伙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腮帮子鼓囊囊的说:“好吃,真好吃……”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好吃就多吃些。”

  沈茶颜一想一只烧鹅两条腿,她把油纸包抢过来撕下鹅腿:“我也吃!”

  沈冷小心翼翼的伸过手来,沈茶颜以为他要抢烧鹅把油纸包往旁边拉了拉不给他,然后那只手就在她嘴边蹭了一下,给她蹭掉了一些残渣。

  沈茶颜愣了:“你干嘛?”

  沈冷低着头吃肉,嘿嘿傻笑。

  回到道观里的时候已近中午,沈先生破例允许他们两个喝酒,但每人只许一杯,还是那种不足半两的小杯子。

  沈茶颜瞥了沈先生一眼:“抠门。”

  然后把那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沈冷叹道:“就这么喝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多不庄重?”

  他用手巾擦了手,然后端坐:“谢先生酒。”

  往下一看,那杯酒被沈茶颜端过去一口干了:“啰嗦……”

  沈冷愣在那:“我……我的。”

  沈茶颜:“什么你的我的?”

  沈先生笑起来,心中的担忧也被他们俩这可爱样子给扫的轻松了些。

  沈冷吃了两口菜后放下筷子,像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先生,我想提前进入水师。”

  沈先生脸色一变:“为什么?”

  沈冷道:“沐筱风看来是恨上我了,我在他脸上割了那一刀,这仇他是不会不报的,但他什么时候来报仇我们根本无法预知,纵然庄将军和你相熟也没办法控制,与其他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不如把我们俩都摆在明处,同在军营里,他能怎么样?”

  他歉然的看了一眼沈茶颜,发现沈茶颜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不答应!”

  沈茶颜猛的站起来:“不管说什么我就是不答应!”

  沈先生问:“理由呢?”

  沈茶颜尖声喊:“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讲理,我就是不答应。”

  喊完了之后就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沈先生叹道:“她是习惯了你在身边,你去了水师之后,以后怕是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两次了……”

  沈冷低着头脸色也黯然下来:“我知道,可我必须这么做。”

  沈先生嗯了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

  沈冷抬起头:“不能拖,拖着我就会心软。”

  沈先生站起来:“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去找她说。”

  沈冷坐在那没动,眼神有些发呆。

  沈先生又是一声长叹,到了沈茶颜房门外敲了敲门,沈茶颜没有说话,沈先生推门进去,看到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赌气似的用力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很用力的擦。

  沈先生取了一块手绢递过去:“他是为了你……沐筱风的报复随时会来,大学士沐昭桐也不会让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去了军营,就在沐筱风眼皮子底下,沐筱风就不会来道观里找事了,若他不去,沐筱风也好沐昭桐也好,报复的人来了,难免会伤到你……”

  沈茶颜抬头,眼睛里都是血丝:“难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凭什么要他自己去扛着?就因为他是男人?”

  沈先生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没错,这就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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