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行走,餐风饮露,遍看人间惨剧,他脸上最后的青涩与稚嫩不见,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沧桑感。
哪怕不曾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物伤其类,见微知著,陆压的心也渐渐坚定。
远方风儿传来的呻吟,夹杂的战马嘶鸣、人声哀嚎、金铁交击……这一切在这四个月间,陆压见得多了,无非是战场罢了。
“又是一场战乱,又是无边枯骨。”
陆压摇了摇头,马革裹尸将军去,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何等的热血沸腾心中激荡,但真正置身其间,便会感受到那种蔑视一切生命的大绝望。
战争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哪闻几家悲欢离合。
他对这一切已经厌倦,正要转身离去,就在这时,手中提着的青龙偃月刀蓦然颤鸣出声,似蛟龙翻身,就要掀翻怒海一般。
“嗯?”
陆压伸出手来,在刀背上一抚,刀身上的异彩渐渐内敛,然而青龙偃月刀却犹自不断争鸣。
“战场中有机缘在吗?”
心中想着,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往着战场上靠了过去。
不过相距一二里,当陆压走到那声音的源头,在一处荒凉的山丘上驻足的时候,一场厮杀正在进行着。
“哼!”
看着眼前的景象,陆压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入目的是满地尸骸,眼里的是千百兵锋。
在山丘不远处,充其量不过几百丈的距离,两队人马正在焦灼。一方系藏蓝色头巾,一队穿土黄色衣服。
两队人马数量相差不大,按理说应是势均力敌,但是土黄色的军士将一辆较为华贵的马车保护在身后,故而有些畏首畏尾,不能全力施展。
而藏蓝将士却奋勇上前,无所顾忌,此消彼长之下,黄色一方的士兵渐渐不支,颓势显露。
然而即使如此,这些士兵仍然在做最后的抵抗,死死地护在豪华马车外。
显而易见,那里面有重要人物。
陆压见此并没有动手,反而细细观瞧。
不久之后,最后一个护卫的亲兵被七八把长枪捅入体内,然犹自高呼:“速走,速走!”
马车里,一个撕去了华服下摆的年轻女子满脸惊慌恐惧之色,怀中紧紧抱着襁褓,从马车上跳下,一个踉跄,随即不管不顾地抱着孩子狂奔而去。
“找到了!”
“捉住她!”
“赏金万两!”
“上啊~”
……
四处包围上来的另一方士兵大喊着,从各处围拢,那年轻女子与怀中孩子,恰似笼中鸟,网中鱼,再无可逃。
“将军,将军,你在哪里?”
“快来救救妾身,至少救救孩子啊~”
女子本就柔弱,慌乱之下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一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去,竟是再也站不起来,抱着孩子哭泣,声音催人泪下,仿佛杜鹃泣血一般。
“看来是某个将军的妻子,果然是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纵使大将妻小,亦难得保全。”
“哼!战争,又与女子婴儿何干?!”
陆压面色铁青,看着那些士兵们张狂暴虐地笑着,挥舞着兵刃,一步步逼近绝望欲死的女子,抚了抚手中徒自震颤的长刀,准备伸出援手。
“挡我者死!”
“章某在此!主母何在?”
蹄声隆隆,一骑跃起,凌空踏碎数名士兵头颅胸膛,马上一员大将,铁甲长矛,席卷而至。
战马过处,人仰马翻;长矛所向,血雨洒天。
好一员大将,长矛纷飞,转眼间杀出一条血路,来到那女子与婴孩所在的地方,身后的满地尸骨在诉说其勇武。
“章将军!章将军救……额”
年轻女子看到来到身前的大将,绝望的眼中终于有了一抹希翼之色,话未说完,竟然转为一声闷哼。
“主母!”
骑马大将循声望去,顿时目眦欲裂,长矛一滞,数柄长兵刃趁机招呼在他的身上,血染战袍。
“孩子~孩子~拜托~拜……托~”
那年轻女子的张了张口,吐出了几个字眼,小腹处露出一小截的箭矢,溘然长逝。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脸上眼中都没有恐惧之色,反而有一种乞求与希望,以最后的力气,向后一倒,让怀中的婴儿跌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落入血染的泥土中。
看着这一幕,陆压终于动容,面露不忍,那流矢全无征兆,即便是他想要救援,竟也是来之不及。
看着这一幕,那大将呐喊一声,奋起一身之勇烈,不顾身后涌来的刀兵,再背数创,驰马进前,将婴儿从地上捞起,抱入怀中,揭开战甲披,把襁褓护在胸前。
这时又有不知多少敌军援兵赶至,那将军依然不惧,护着襁褓,调转马头,向外杀去。
一人,十人,数十人,百十人……
一人一马,一将一矛,那大将生生在成千上万人的围杀下杀了出去,不知道多少将士为其阵斩挑杀。
“嘶律律~”
胯下战马,在这即将杀透重围的一刻,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那大将翻身一滚,怀抱着婴儿躲过士兵的践踏,长矛横扫,斩断人、马腿无数,一片血雨中“嘣”的一声,长矛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失去了趁手的兵刃,在这千钧一发的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不知多少柄长枪大刀递了过来。
好大将!
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关头,他想的不是如何躲避,而是身体一蜷,一手臂护胸,死死地将婴儿护卫起来。
一刹那,他再受数创。
另一手不惜被斩落一指,夺下了一柄长刀,一边身护少主,一边轮刀杀敌。那股血勇刚烈与赤胆忠心,即便是敌人也为之肃然起敬,下意识地将其包围住,却没有马上袭杀。
“如此忠良!”
陆压忍不住动容,如此熟悉的场景,若非方才听其言语,知其其姓章,差点就让要高声喝问“是常山赵子龙否?”
陆压看着手中的长刀,感受着其无边震颤,仿佛一松手就能飞将出去。
远处,那章将军面对着围拢过来的不下千人,放声大笑。
“某家大好头颅在此!谁敢上前领死!”
面临绝境,章将军放声长笑,怀抱婴孩的手依然沉稳,持刀之手亦无半点颤抖。
杀的了的血肉之躯,移不动的赤胆忠心!
“送章将军上路。”
不知何人吼了一声,不知多少兵刃递了过来,眼看着章将军与那婴孩少主,齐赴了黄泉,全了他忠烈的时候,一个温和却带着青春的的声音,盖过了沙场上一切压抑肃杀,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将军,请借我碧血忠心。”
声音入耳,章将军抬起头来,只见得一个头戴斗笠之人站在他的面前,单手负立,另一手举着一把惊艳的长刀,轻而易举的挡下了那数十长兵刃。
章将军紧了紧怀中少主,朗声大笑道:“某家一身皆是忠心,君大可自取之,又何须问!”
“好!好一个全身皆是忠心。”
斗笠人大笑着,负手转身而去,视那千万士兵为无物,手中的长刀如怒海蛟龙般插在章将军身前,神兵冷艳,即将绽放寒光。
“借刀一用,还尔忠心!”
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沙场上已经没有了斗笠人的影踪。
章将军福至心灵,一手探出,握住了刀柄。
“轰~”
青光暴涨,身前数丈的军士纷纷被劈为两节。
“喝!”
乱军之中,一声暴喝,青光浮现,直冲九天,连那浮云都为之避让。
云开雾散,红日喷薄而出,耀眼的阳光下,一切纤毫毕现。
一抹嫣红从刀柄处开始,如流动的红宝石般美丽,似奔涌的岩浆般炽热,滚滚而下,在冰冷的刀刃上覆上了一层血红。
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坡围。
青龙神刀忠肝胆,将军因得显神威
碧血过处,是逆流纷飞的青龙。忠心一颗,有摧阵破敌之信念。满洒的忠心碧血,化为蒸腾的雾气,一道银盔银甲七出七入的身影仿佛悄然和大将重叠。
匹马单刀出重围,英风锐气敌胆寒。
一袭征袍鲜血染,长坡此志忠心丹。
一腔热血,究竟是尽数散入了空中,还是有什么精华的存在,沁入了刀身中不见?
这一点,章将军无心计较,握着青龙偃月刀,高高跃起。
“喝~哈!”
声声大喝,吐气开声,非如此,不足以宣泄他体内那直欲爆炸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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