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已入深冬,九州大地上,四处都飘落着晶莹洁白的雪花。冷风吹过,卷起一条条白色的雪龙,呼啸升腾。
商族领地,万籁寂静,天地间悄然无声。夜间的大雪刚停,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照射出片片晶莹刺眼的白芒。
商汤一脸震惊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关龙逢,只觉内心惊涛骇浪,地崩山裂,轰轰作响。
关龙逢则是静静的看着屋外逐渐泛白的天空,表情出奇的平静。一缕香烟顺着窗口飘忽而出,远远望去,四处白雪皑皑,覆盖了周围的楼台殿宇。不远处,一座通天道场上,数万名练气士正在吐纳,那都是金光.道人的传教弟子。
“你都知道了?”商汤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商族的秘辛?”
关龙逢回过头,道:“偶然,天机。”
短短的四个字,让商汤眉头更紧起来。坐在右手边的伊尹也是眉宇紧蹙,眼中一丝杀意若隐若现。
关龙逢取出一卷绸缎,慢慢的铺展在桌上,说道:“这是我从零丁得来的。”
“你就是从这上面发现的?”一边说,商汤一边凝神仔细的看起来。
只见一处丘泽,天空一只赤黑色的玄鸟忽然出现,在下方是一名正‘沐浴净身’的秀丽女子。这女子正是狄历部族将要远离故土,远嫁中原的简狄,中原大地的帝王——帝喾的妃子。
“就凭这个?”仔细审查了一边,商汤的眉宇更是紧蹙了一些。
关龙逢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道:“当然不是。”指了指外面的道场,“当时他给我看了一些字,‘天道运转,商始夏殇;有客极北,绍续成汤’,我并不想看到这几个字,但天命已然。”
商汤开着外面晶莹的雪地,一语不发。过了许久,才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们的夏王真能逆天改命,至少有巫神殿,现在的天下还是固若金汤。”
关龙逢苦笑摇头道:“固若金汤?这只是假象而已。对天道来说,推翻一个王朝并不是困难的事。不需要艰难的揭竿而起、攻城略地,不需要死亡枕藉、振臂呼号,只要付出一点点时间,等这个王朝从内部崩溃,自然就会瓦解。等如今的大王再也没有一个奴隶,再也没有一位臣民,他的统治还会存在么?”
这么长时间,关龙逢早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承认天道的强大。曾经如此精明聪慧的夏王履癸,如今仅仅被上任天巫的一句话就逼迫成这样。搜刮百姓,视人命如草芥。在这种茫茫天道的运转下,哪怕自己阻止,能有什么用?大夏之主,会听从自己的?
再次叹息了一声,关龙逢望着窗外寒风吹落的小片雪花道:“我知道我并没有什么能力让你答应我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要说一个请求。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带兵攻入阳城,我希望能够留大王一命。他,毕竟是我们的王。”
商汤没有说话,陷入了沉静。留履癸一命,自己到时候能做得了主么?如今的大夏,上至夏王,下至地方官吏,都杀人杀到红眼,逼迫天下反叛。自己能答应,三千属国、部族到时候能答应?
关龙逢缓缓的站了起来,盯着商汤,随后转身慢慢向商汤和伊尹躬身抱了抱拳:“平心而论,大王并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无道昏暴,想他身为天侯之时,多有建树。只是在他继位之后,终日站在权利的最顶层,再加上他对先主的了解都充斥着天命所在,梦日入怀的神话。可是上任天巫大丧之时留下的那两句话,两句推翻大夏王朝的话,这让他如何接受。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了这种决定,这也是天道所加持在他身上的镣铐,修建镇天之塔,盘剥亿万子民,如此而言,你们不觉得大王有些可怜么?”
“可怜?哈哈哈”伊尹漠然发出一阵大笑,“履癸是可怜,那谁来可怜天下亿万百姓?谁来可怜九州大地的亿万元魂?谁来可怜镇天之塔上的千万枯骨?仅仅因为一句话,他便承受不住其中的煎熬,失去本心自我,视人命如草芥,以百姓为刍狗。仅仅一句天道使然,而可怜这样一位暴君,你要置千万冤魂于何地?”
关龙逢沉默了一会,目光带着一丝坚毅的精光,道:“不错,他是该死。但是,换一个人,如若是你坐在他如今的位置上一定会比他好么?金光.道人于你商族传通天道教,依然是在作兴兵伐夏的准备。大夏气数将尽,谁能说在这种大势之下比他做的更好?”
因为过于激动,关龙逢胸口微微喘息起来:“我此次前来只此一事,臣不弑君,我想等你们带兵攻下阳城,这样对你并没有坏处。我虽不能逆天行事,但我依然是大夏的臣子,以后我只能竭尽全力尽到臣子的本分。”
不知何时,天空再次飘起了簌簌的雪花,云层翻滚,像极了倒卷天地的浪潮,几处云层的缝隙,透出一丝隐藏起来的湛蓝。屋内,在激烈的争论中,突然陷入了沉寂,只还剩下阵阵温酒的‘咕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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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癸十年。
三年时间,在夏王履癸的专横盘剥下,在无数官吏的督促鞭挞下,镇天之塔已有三千里高。塔峰直至天穹,凌驾于万里白云之上。履癸站在镇天塔高处,望着翻滚白云之上,一层半透明的罡风层,眼中露出一丝疯狂和炽热。
罡风如万千刀戟,带着呜呜的哭啸声从塔顶划过,撞击在镇天塔顶上冒出千万‘嗤嗤’的火光。监工的督造大臣,巫神殿的首席御巫,感受到罡风层中那恐怖的激流寒气,眉宇紧紧的缩在一起。
在他旁边,数十名九星大巫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过了许久,却见那首席御巫从袖中拿出一件铜鼎巫器,嘴中咒语连连,巫器慢慢向罡风层升去。“嗤嗤嗤”一阵刺耳的、让人牙齿发寒的怪啸声,那铜鼎上被罡风摩出一条刺目的淡黄火光,随着火光越来越盛,‘砰’的一声,巫鼎碎裂成粉末浮尘。他脸色难看无比,阴沉的看了看呼啸而过的罡风层,阴郁道:“没办法,我们的巫力根本难以突破这罡风层,除非有人参悟天神之道。不然的话,只能用人命填上去了。”
“不行,”一名银袍褐发的流云巫尊脸色阴沉的说道,“如今我大夏内政不齐,外患不断,民不聊生,危机四伏。为了这镇天之塔穷尽九州财力,逼迫万千子民叛乱谋反。如若这里再用人命填上去,我大夏危已。”流云巫尊脸色难看至极,他难以想象,得多少人命才能填上这罡风层。
首席御巫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动摇之色:“不然你有办法?哪怕耗尽千万人命,也必须越过这道罡风层,不然这镇天之塔难以完成。”
“首尊!”流云眼中露出一丝骇然和怜悯,“只能如此了么?算了大巫之心何存,天命天命!”
从此刻开始,镇天之塔的建造过程中,最血腥、残酷的一幕发生了。
无数的百姓、奴隶,用金钢锁链连在一起,扛着一块块玉石材料向罡风层奔去。寒流疾啸而过,那些挂在身上的护身巫符发出闪耀的光芒,响起刺耳的‘嗤嗤’声。
一块块精金玉石被这些工匠刚刚堆砌在罡风层中,那些护身玉符‘啪’的一声直接炸裂,道道浑浊的罡风狠狠划在这些工匠身上,瞬间骨肉成泥,鲜血喷洒,落在精金玉石之上。
下一刻,便有无数大巫在下方念诵起道道巫咒,将那些百姓、奴隶的血肉化作血印融入精金玉石当中,稳稳的抵挡着恐怖的罡风流。
就这样,一匹匹工匠佩戴着巫符向罡风层涌去,将手上的最后一块玉石堆砌好后,被罡风撕裂成肉泥。由万千大巫念诵巫咒,化作最后的血印,就连魂魄都没留下一丝半点。
罡风层上,一道金光闪过,金光.道人看着无数惨死的工匠百姓,拂尘轻晃,阴郁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此乃天数,天道注定。天地造化,逃不过,避不开。奈何师尊算尽天机,这些子民就真的该死吗?就连轮回转世的就会都没有”
于此同时,大夏九州。
伐天侯关龙逢在四大巫族的‘支持’下,率百万伐天军出江汉,进淮渭。平定天下叛乱数十起,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天漠关,刑天拓凭借刑天家传承的上古巫咒,在数十万大军的配合下,屠尽天漠关内三十万叛军。
玉龙关,申公飛在千万毒虫猛兽的帮衬下,大杀四方。所过之处真正做到了鸡犬不留,一律叛军被斩杀殆尽,所有百姓被掳掠成为奴隶。
摩云关,只要被怀疑和叛军有勾结的城镇部落,更是全部被屠杀殆尽,被贬为奴隶。
对于这一些,身为大军主帅的他只能摇头叹息,心中留下无尽悲怜无奈。
百万伐天军,在关龙逢的带领下,在四大巫族的支持下,一路所向披靡,让人望而生畏、噤若寒蝉,从大夏南部,一直进入极北之地。他们清洗了数千村落,屠戮无数城池,杀的大地都被侵染成了绯红色。
这样的杀伐染红了大地,同样染红了大夏百万军士的心。他们烧杀掳夺,凌辱百姓,甚至忘了自己是大夏的军士,只为杀戮而征伐。
这一夜,关龙逢面色难看的坐在中军大帐,案几上放着一杯热气流转的茗茶。想到今日白天,自己手下的那些兵士当众凌辱的那些少女、百姓,他的心就一阵翻腾苦涩。那可都是大夏的子民。
履癸十二年,九州大地已经完全陷入了烽火狼烟之中。
三千属国、部族,接连传来叛乱的噩耗。关龙逢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从大夏东方到西方,从南部到极北,每天都在不停的征伐着。百万征伐大军更是每天兴奋的嗷嗷直叫,似乎这种杀戮才是他们的本性,激发他们的热情。
一路上,在四大巫族的联合下,进村屠村,过城屠城,用血腥和暴力,向天下昭示着平叛的意志。东南西北各大诸侯,孤竹、有穷、伯明、会稽等部族,一时间全部揭竿而起,升起讨伐大夏的大旗。
但就在这种九州皆叛的局势下,大夏的平叛大军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打的叛军连连后退,他们让出了一座有一座的城池,一片又一片的土地。随着平叛大军的前进,无数的百名不断的被送往镇天之塔,无数年轻美貌的女子被贬为奴隶,无数的人头落地。
杀,杀,杀!一路杀伐,平叛大军犹如猛龙过江,横扫了所有的诸侯部族。仅仅半年光景,九州大地化为片片焦土,十室九空,狼烟四起。
“全军前进杀!拿下平津城!”夏侯领飞身而起,在大军最前方忽然大喝一声,奔涌的杀气瞬息向远处的城池席卷而去。
狂暴的杀气直冲天空,将天空的云层搅的粉碎,阳光透过粉碎的云层照在大地上,阴暗不定,显得无比怪异。一片黑压压的大夏军士,犹如发狂的暴龙,急速的冲向了平津城。
天空流云奔涌,地上人马奔腾。杀喊声、奔腾声、喧沸声,跌宕起伏。百里大地剧烈颤抖,变成恐怖无匹的压力,直逼叛军大营。
平津城上的守城军士,看到奔杀而来的百万巫军,眼中露出一丝的恐惧。甚至有不少人,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大军像烟尘一样滚滚而来,一个个吓得脑海空白。
“我有穷氏的好汉们,拿起你们的武器,誓死捍卫我们部族的尊严。难道你们还没受够大夏的残暴剥夺么?”叛军之中,一名虬髯大汉忽然站立起来,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声喝道。
平津城,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而是上古时期留下的神城之一。这种城池由上古天神建立,按照天地方位挖掘建造,汇聚方圆千万里地脉之力,形成地元护城大阵,更是被上古天神加持防守印记,坚不可摧。哪怕是九星大巫,想要直接摧毁这种城池,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百万叛乱大军已经扑到了城池之下。申公飛向后面的大巫怒喝一声:“大夏的军士们,看我门拿下这座上古城池,砍下叛军的头颅,强占他们的妻女!”
一声声嗷嗷的长啸冲天而起,百万军士左右分开,排成一条条数万米宽的兵线,跟着四大巫族的大巫向城池猛扑过去。
城墙上,一道道绚丽刺目的光芒激射出来,笔直的轰在平叛大军脚下。瞬间炸开万丈尘土,不少兵士被抛飞出去,惨呼不断。
四大巫族大巫看到激射而出的白芒,都是眉宇一挑,脸上露出兴奋的红芒:“好!这才有点样子”他们凌空飞行,随后无数咒印纷纷涌现,长声道,“流云御风咒!”
一圈圈流云般的光纹在百万大军周围荡漾起来,流云在空中不断闪烁,编织成道道守护光罩,将方圆千米的都笼罩起来。随着四大巫族的大巫念诵巫咒,军士中的数十万大巫也都纷纷效仿起来,一时间流光飞船,疾风呼啸,这些流光疾风编制在一起,形成无数青色光纹荡漾。
无数道白芒激射过来,轰在那些流云光罩上,发出一阵隆隆的巨响。
砰砰砰凭借着强大的巫印,百万大军不断向城下逼进。也有一些光罩承受不住恐怖的攻击,一阵摇晃后直接炸裂,在地上轰出一个个数百丈的大坑。
“杀!”邢天拓第一个冲到城墙下,抡起手中巨大的战斧直接轰在了城墙上。一道道恐怖的气劲顺着城墙攀延,留下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可是下一刻,那些裂纹就在一阵的闪烁变幻下完全修复。
接连十数斧,饶是他有着八星大巫的身躯,也被上古防御大阵震飞数千米高,浑身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数万大军在邢天拓之后冲到了城墙下方,其中数万名土属性的大巫都是厉喝一声,巫咒纷起,双手朝四面一点,千万道土墙笔直的从地面升起,瞬间就和城墙齐平,搭在了城墙上。
十数万军士顺着这些土墙阶梯蜂拥而上。
城墙上,同样无数大巫突然出现,冷然的看着蜂拥而上的大夏军士,发出阴冷的讥笑。一柄柄白色骨杖祭出,在空中留下道道闪烁的咒印痕迹,猛地向下一点,万道白芒犹如瀑布倾泻而下。最前方的那些大夏军士直接被白芒轰中,惨嚎一声被炸飞出去,浑身骨肉尽数断裂,土墙轰隆一声倒塌下去。
“嘿,不愧是有穷部族,就这份底蕴在我大夏也说的过去了。”大夏军中,一名浑身黑布裹得密不透风的宿老,双眼幽幽绿芒闪现,阴测测的笑道。
反掌间,一个古朴混元的大盾出现,伴随着道道咒印,那大盾直接膨胀到万丈大小,将数万最前方的军士完全笼罩。瀑布般的白芒轰在大盾上,流光激射,好似天雷炸响。
城墙上的那些大巫面色一变,呆呆的叫了一声:“刑天盾!”
下一刻数万名夏军已经冲上了城墙,手上大刀狠狠劈下,无数守城军士被砍成粉碎。叛军中千万名战士也纷纷冲上来,手起处,血雨纷飞。
天空巫印咒文闪烁,大地肉搏血战惨烈。两军就这样厮杀在了一起。
嘶吼声,喊杀声,哭嚎声,炸裂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两军足足激战了两个时辰,伴随着城池的大门被轰开,数十万大军蜂拥一样轰了进去,将守城的十数万大军斩杀的干干净净。
眼看百万大军带着疯狂的嚎叫向城池冲去,一道刺目白色光柱好像烈日般从城池里冲起。突然的聚变,让百万大夏军士心头一凛。根本来不及反映,数千万道白色光柱直接完全冲了出来,那巨大的冲击力,天地空间都一阵扭曲。
“啊”一声声惨叫,那些光柱好像死神烈焰一样轰在百万大军之中。恐怖的光柱轻松的撕碎了大夏军士的防御,漫天血水喷洒下来。大夏军中隐藏的几名宿老强行喷出本命精血,护住四大家族一干重要子弟。
犹若世界末日一般,山崩地裂,城池倒塌。数百万大军转眼间死伤大半,就是四大家族之人,那些七星以上的大巫也浑身溃烂,关龙逢更是在被一名宿老救起前就晕死过去。
“哈哈哈,天命天命!”城池中传来疯狂的笑声,“大夏必亡!”
一个时辰后,数万到白芒光柱消失殆尽,只见前一刻巍然耸立的平津城,连同周围大地,瞬间化为粉碎。
第一次,数百万伐天大军第一次停滞下来。百万大军死伤七成,关龙逢脸上闪过一丝惨淡的愁云。
这一战,大夏平叛大军终于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高亢气势。一个个面色惨淡,皱眉不展。就是四大巫族的大巫,脸色也都难看无比。
如此过了七天,阳城终于传来了一条王令。伐天侯关龙逢收兵回城,由中天侯逸轩接替征伐军元帅之位。于此同时,和夏王有肱骨之交的商族被授予“得专征伐”的大权,可不经夏王批准,有权出兵征讨天下万族。
关龙逢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之上,一阵阵寒气涌上心头,“得专征伐”,“天命玄鸟”,一切都将开始了么?大夏,真的要亡?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仰头望天,犹如一座永恒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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