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这位要说的事怕不太好,都停了吃喝,都期待地盯着他,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梁心铭也竖起耳朵。
就听黄生道:“在下娶得娇妻,满心要与她一生一世相守。结果,她心中已有人。在下考中秀才回家那日,兴冲冲要告诉她这个喜讯,却撞见她与情郎私会……”
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
梁心铭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怎么能说呢?
她弄这活动时,以为大家不会说真话,这一圈下来,现众人都认真的很,都把心底最难堪的事爆出来了。
周昌怒了,追问:“后来呢?”
黄生道:“在下给了她一纸休书,让她随那人去了。”
梁心铭抢在众人反应之前,“啪”一拍桌站起来,举杯对黄生道:“黄兄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既无情你便休,没什么好羞愧的!”
王亨一震——她既无情你便休!
馨儿,你在说自己吗?
他默默思索,轮到自己时,要怎么说才能让梁心铭领会他的苦心和心意,甘愿与他相认。
有了梁心铭的那番话,众人这次没有笑黄生,纷纷都安慰他,都说不必为这种女人羞愧,去了倒好。
黄生释然,笑道:“青云贤弟,你这主意真不错。为兄这件事梗在心中多年,就怕想起。今日说出来好过多了,今后再不会受这事困扰。”
周昌忙笑道:“快击鼓,让别人也好过好过!”
大家哄笑一阵,接着击鼓。
第四轮结束时,红花终于落在周昌手上。
王亨凑近梁心铭小声道:“你猜他说什么?”不等梁心铭回答,他又道:“我猜他的丑事肯定跟女人有关。”
梁心铭忙问:“何以见得?”
王亨道:“你等着听就是了。”
梁心铭不信,盯着周昌。
既然是说丑事,接到花的人绝不会眉飞色舞,大多都是垂头丧气、神情难堪,周昌也不例外。
周昌道:“小弟机缘巧合,遇见一女子,与她言谈甚欢。小弟以为她是教坊司的艺女,诚恳对她倾诉了爱慕之意,并承诺为她赎身,娶她做妾。她狠狠甩了小弟一耳光,外加踢了一脚,骂小弟瞎了狗眼……”
梁心铭噗嗤一声先笑起来,这个家伙!
众人也都跟着轰然大笑,毫不留情地嘲笑。
王亨笑对梁心铭道:“如何,为师没说错吧?”
梁心铭不答,笑问周昌:“那女子是谁?”
周昌气呼呼道:“事后,小弟才知道弄错了,她不是教坊司的艺人,乃官家闺秀。不过没关系,小弟誓要寻到她,求她原谅,并娶她为妻。”
王亨骤然变脸,喝道:“你痴心妄想!”
众人一愣——干嘛这么大反应?
周昌也生气道:“王大人,她又不是你妹子,如何这样肯定在下是痴心妄想?”心里加上一句“就是你妹子,爷也要想法子娶回来,气死你!”
王亨道:“你连人家身份都看不出来,还要娶人家做妾,就这等眼光,如何让人家原谅你?”
周昌道:“那是因为她……”
王亨喝道:“好了!再击鼓!”
他阻止周昌再说下去。
于是鼓声又起。
梁心铭心中一动,侧问王亨:“恩师认识这女子?”
王亨刚想摇头,见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便小声道:“此事回头再详细告诉你。”一副与她分享秘密的模样。
梁心铭很满意,因为她真的很好奇呢。
如此这般,每一个接到红花的人都会吐露自己的窘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梁心铭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王亨一直在旁默默注视她,微笑着。
周昌见总也轮不到王亨,不甘心,与其他同伴悄悄商定暗号,说与那击鼓的人,约定拿住王亨。
等鼓声停下,红花终于落到王亨手上。
王亨没有任何不满,他正盼着呢。
梁心铭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恩师先吃一口酒再说。”一面心里猜想,他会说哪件事,自己知道不知道。
王亨端起杯,一饮而尽。
然后放下杯,环视众人,缓缓道:“在下经历的最窘迫的事,当属十二岁那年,初次知晓自己患了侏儒症的时候。但是,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候。那天,忽然知道自己永远长不高,也无法娶妻生子,我很绝望。我从家中跑了出去,在外待了一天一夜。那是秋天,天还下着雨,我蜷缩在竹林中,不知何去何从……”
从梅园诗会后,人们都知道他小时患有侏儒症,可是,少有人知道他还不能娶妻生子,众人都震惊不已。
两百多人的大堂里,寂静无声。
连周昌也屏息静听,神情肃然。
梁心铭垂眸,想:“他怎么说这件事呢?”
王亨的声音在继续:“……我的妻子找去了——”众人又是一惊,周昌脱口问道:“你娶妻了?”王亨点点头,继续道——“娶了。长辈因为我长不大,就帮我娶了个寒门小户的女孩子来陪伴我。那一年,她才八岁。”
梁心铭继续想:“怎么连这个也说了呢?”
王亨:“……漆黑的秋夜,冷雨敲竹,淅淅沥沥。她找到我,对我说,要一生一世都陪我……”
梁心铭想:“胡说!我没说过这话。”
王亨:“我赶她走,她也不走……”
梁心铭想:“因为我还小,想长大了再跑路。”
王亨:“她说,王亨,我没有瞧不起你,你为什么自己瞧不起自己?你的头脑并没有因为你长不高而萎缩,相反,你比一般人都聪明。你应该奋,告诉世人:你虽然长不高,但你的成就令人仰望……”
梁心铭又想:“我那是哄你呢。”
王亨:“从那以后,我就誓:只要我活一天,就保护她一天。今生今世,与她不离不弃!”
梁心铭努力克制鼻子里的酸意,木然想:“可是她死了!别说死的不是她,那就是她!”
周昌小心问:“后来呢?”
声音里没有任何嘲笑意味。
王亨低声道:“她走了。”
声音带着落寞和哀伤,感染了众人。
这一刻,大堂静的像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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