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没几句,屋外响起汽车的马达声。
“车借来了!刚子,你快去洗脸吃早饭,吃完再带些中午吃的干粮。说好只借一天,早去早回。”
姜心柔压着嗓门在屋外喊道。想来是怕吵醒老爷子。
岂料,老爷子已经起了,拄着手杖走出来,叮嘱了几句:“能兑多少兑多少,吃点亏也不打紧。换完就回来,别耽搁。”
“爸说得对!怎么说也是黑市买卖,悄默默得去,悄默默地回,别和人起争执。”
“行了,我们走了!路上还不晓得要开多久。”萧三爷应道。
萧家两兄弟外加一个女婿,三个大老爷们鱼贯跳上车。
军区借来的采购车,后边是车斗,前边两排座椅,每排三座。
李双英和王玉香把提来的余粮、菜蔬装上车斗后,也跟着上车。
盈芳家匀出来的口粮也全部装上去了,另外还匀了点腊肉、笋干、蘑菇干出来,盼着能多换点新鲜海味。
车斗里叠了平平一层,麻绳拦了两道,完了盖上一层油毡布。
“走了!”
萧三爷负责开车,摇下车窗和家人挥了挥,哈着热气发动车子,穿透薄雾、迎着晨曦,突突突地驶离霞山镇,嘴上不断念叨女婿学车的事:
“赶明弄辆破四轮来,不出两天,包管把你教会。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会开车呢。不会开车,以后遇到紧急状况,相当于失了双手臂……”巴拉巴拉……
“呼——”
“呼——”
回答他的是阵阵鼻鼾。
萧三爷扭头一看,萧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鼾声震天。
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可算是停止了碎碎念。
且不说向刚一行人顶着西北风前往宁县黑市交易多辛苦,家里这边,也忙得脚不沾地。
霞山镇和宁和县离得不远,一些个风俗习惯还是比较接近的。廿二扫除、廿四送灶,眼下虽不敢堂而皇之地供奉菩萨,但小年搡年糕的习俗依然保留得原滋原味。
姜心柔廿二这天发动全家闲置的劳动力,轰轰烈烈地搞了场大扫除,然后就搡年糕、打麻糍的大米、糯米都浸泡上了。
原本估摸着小年这天排到下午总能用上公社的磨盘,哪成想,今年收成尽管不如去年好,但搡年糕的人家依然很多。一排两排的到廿四晌午才轮到。
小李挑着五十斤大米,前往霞山公社的磨坊,接替排队的福嫂。
霞山公社的磨盘是大的那种,比起盈芳之前在老家用的大了不知几号,亏的还有个小李,要不然凭福嫂和姜心柔两个妇女同志,推到天黑估计都推不完五十斤米。
小李人高马大、力气也大,轻轻松松就把任务完成了,惹得排队的未婚姑娘,纷纷红着脸朝他行注目礼。
姜心柔回来顺嘴和老爷子提了句小李是不是到了找对象的年纪了?老爷子手一摆:“他家里早就给他定好对象了,明后年就该回去完婚了。”
“难怪刚才在磨坊门口,那么多适婚姑娘冲他笑,他目不斜视。”
人到了年纪,不知不觉就变得热衷于给未婚小伙儿和姑娘撮合。姜心柔也不例外。
当然,前提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闺女、一家团圆了,连带着希望身边的人都幸福美满。
米粉磨回来,接下来就是上锅蒸,蒸熟之后放模子里按压成条状,年糕就成型了。年糕模子盈芳从老家带来了,去年托人打了好几副模子,垒冻米糖的、压年糕和绿豆糕的,几乎是年年都要用的家什,总不能过年过节的还问别人家借吧。这点钱盈芳还是很舍得往外掏的。
这不幸好打了副模子,要不然今年没年糕吃了。
麻糍更简单,浸泡透了的糯米蒸熟后,装石臼里用洗干净的棒槌猛捣一通,糯米被捣烂后,再打一阵,中途搁点白糖、芝麻、干桂花进去,打成米泥后,趁热捏成一个个大小适中的麻糍团,就能吃了。
当然,这么多麻糍不可能一两天吃完,一般都阴干了放到正月,亲戚朋友来做客,或是主家办饭什么的,拿出来糖水煮一下,客气的再卧个鸡蛋进去,就是一道香糯的甜口点心了。
盈芳家之所以耗十斤糯米来打麻糍,也是考虑到这一点——闺女刚生完,会有不少亲戚朋友上门探望,到时不得弄碗点心招待啊。过年过节,麻糍做的甜口点心,应该很受欢迎。
上午磨面、下午蒸米、蒸粉,完了搡年糕、打麻糍,忙完天都黑了,去宁县的车还没回来。
“路上会不会出啥事哦。”福嫂担心地说。
姜心柔摇摇头:“路上应该出不了岔子,军区的车,谁敢挑衅?就怕到了地头,被人举报……”
“那可咋办?”福嫂急得直搓手。
她不是没换过黑市货,在京都时,常有郊区的农民扛着麻袋,来附近的巷弄兜售,看到供不应求的鸡蛋等土产,也会小心翼翼地买一些。可这和开着车、拉着一车斗的粮食、蔬菜去找渔民偷偷摸摸下海网的渔货做交易完全是两码事。
一旦被举报,很可能被扣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
“不会有事的。”盈芳喂完奶,起来走动,听到福嫂的担忧,宽慰道,“双英嫂子想好理由了,是以亲眷的名义送年货去的,肯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在人没有平安归来之前,大伙儿都提着心,晚饭热了三次,还不见回来,老爷子发话说:“别等了,咱们先吃,吃完该干嘛干嘛,乖囡晚上还要起夜奶孩子,吃了先睡一觉。”
“也是,干等着干啥,给他们留点饭菜,回来就能吃。”
姜心柔说着,和福嫂一起,每道菜分出一半,装在洋碗里,盖上浅盘,隔着热水温着。
在家的先吃。
吃完,盈芳被撵回屋补眠。趁宝贝蛋们呼呼睡得正香,她也赶紧睡上一觉,等他们醒来又有的忙了。
可去宁县的人没回来,哪里睡得安稳。
听着她娘和福嫂在堂屋翻晾年糕时小声的对话,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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