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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宋阀》已过十万字,背景同样是两宋时期,但不同于御用闲人的风格,希望能让书友们有不一样的感觉。这是《宋阀》开篇,书友们先品品,如果觉得合意,本章后面有直通车送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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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名府治下夏津县西南,有一村落,村中几百户人家近半姓徐,因此得名“徐家庄”。这夏津县是本朝名将马仁禹的家乡,尚武之风盛行,其中便以徐家庄为翘楚。但凡庄中成年男丁,多少都有些手段,使得枪棒,更兼庄里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徐家庄因而远近闻名。

  这日晌午,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没有半丝凉风。村里的乡亲大概也被这日头烤得焉了,全缩回了家,偌大一个徐家庄看不见几个人影。偶尔窜出几名顽童,蹑手蹑脚偷到树荫下乘凉的大人身边,一把掀开别人盖在脸上的蒲扇,又高声尖叫着四散逃去了。只留下被扰了清梦的汉子破口大骂。

  此时,那条贯穿村庄的青石路上,两人匆匆而来。个头略高那人,着一件交领蓝袍,扎着根布带,把衣摆系在腰间。头上松垮的挽个发结,脚上穿着双破边的皮靴。约十八九岁年纪,四方脸,扫帚眉,皮肤黝黑,十分精壮。

  那矮一点的,却穿一件白边黑袍,衣着虽不华丽,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与同伴年纪相仿,但生得清秀白净,只是身板略显单薄。这两人均是满头大汗,行色匆匆,直投村东而去。

  “前些日子听说他生了大病,徐太公遍请名医也不见起色,怎么突然就好了?”那白净的少年边走边嘀咕道。

  “管那鸟事干啥?救人要紧!”黑小子神色凝重,倘若迟个一时半刻,马泰让人卸了膀子剁子蹄子,咱们可就失了义气,让人耻笑!

  小白脸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忽又说道:“不对,我昨日听村西头刘妈妈说他醒来以后,连徐太公都不认得?又说那厮是个混世魔王,玉帝要收了他的性命,念在徐太公的功德上,只收了两魂六魄,让他作个呆子?”

  一听这话,那黑小子啐了一口:“去年的事你忘了?”

  小白脸突然一个哆嗦,去年刘媒婆给徐九说了门亲,据说是县里大户人家,姑娘长得是柳叶弯眉樱桃口,瞅上一眼就不想走。他哥仨不放心,非要去县里替徐九把把关。好不容易在县城里转悠了半天,找到了那户人家,在墙根那儿趴了半天,差点没让衙门里的公人拿了去。那姑娘的确是柳叶弯眉,可眉毛只有一边。也的确是樱桃小口,可再小的口也被那两颗大龅牙给撑开了……

  “不错,刘媒婆的话能信,屎都能吃!”

  说话间,两人在村东头那所大宅子前停了下来。这处宅院在徐家庄的地位,不亚于城里的县衙。原因无他,这宅院的主人是徐太公。说起这徐太公,不光在徐家庄,就是整个夏津县那也是威名赫赫。庄里的小子们,从光着腚吃鼻涕开始,便听长辈们讲述着徐太公的光辉事迹。

  “谁去?”小白脸望着徐府大门,吞了一口唾沫。传说中,徐太公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徐家庄里无论是谁走到这门前,都得把腚夹紧,生怕嘣出一个屁来,惊动了府里的凶神。

  “自然是我,论胆气,论手段……”黑小子话刚说到这儿,就听身边一声冷哼,小白脸愤然向前,“嘭嘭”拍打着徐府大门。

  不多时,就听吱嘎一声,门开处,闪出一张脸来。此人生得好相貌!一双剑眉,既浓且长,略有几分粗犷。但那双眼睛,却是分外清澈秀逸。鼻梁挺直,如刀刻一般。嘴唇薄而上翘,十分冷峻。这少年便是徐太公的小儿子,徐卫,因排行第九,又称徐九。门外两人,便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白的名唤杨彦,黑的叫作张庆,都是徐家庄出了名的“愣头青”。

  门口的小白脸杨彦见徐卫就杵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们,心头一怔:咱打小就一块玩尿泥巴,虽说总是你撒尿我和泥,但那也是青梅竹马,怎地连我都不认识了?难不成真像刘妈妈说的那样?这厮被玉帝收了魂?成了呆子?

  没等他想明白,后面那黑小子张庆大步上前叫道:“还认得我么!”

  徐卫看着他,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张庆和杨彦对视一眼,心说这下歇菜了,咱四弟兄一个被扣,生死未卜,一个成了呆子,人事不懂,这可如何是好?

  张庆叹了口气,徐九呆了,要救马泰就得另外想办法,一念至此,便对他说道:“没事,你好生休养,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杨彦还不死心,把自己的脸凑到徐卫跟前:“你再仔细瞅瞅,杨彦,徐家庄头号俊后生。”

  张庆一把拉过他:“走吧,再迟些,马泰的膀子就没了。”杨彦牙疼似的咂巴着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道理啊,就咱这张脸,甭说是呆了,就是死了也忘不了,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了?可见徐卫那模样,分明是半点印象也没有。颇有些伤感地拉了拉徐卫的手,便跟着张庆走了。

  两人刚一转身,就听背后传来徐卫的声音:“怎么回事?谁的膀子没了?”

  张杨二人面面相觑,听他说话,不像是呆子吧?

  杨彦心头一喜,当即将事情合盘托出。原来,徐卫这些天生病,他和张庆,还有一个叫马泰的发小,实在闲得发慌,便到县城里耍,照例寻了一家赌坊试试手气。他和张庆两个输了几两银子以后便罢了手。可马泰那厮,却赌红了眼,足足输了五十两!又没银子给,便说立下字据,十日之内一定归还。夏津县谁都知道,他们这伙二愣子虽然浑,但信誉向来是不错的。

  可这回那家赌坊好像是换了东家,根本不买账,招呼都不打,直接便动起手来,按说以他们哥仨的手段,五六个汉子不放在眼里。可那赌坊的东主却是个行家,上来几脚,他们还没看清楚,马二就被踹在地上挺尸了。马泰被制住,剩下两个也没辙。这不,回来搬徐卫这尊凶神。

  杨彦满脸晦气,平常横行惯了,这回栽在别人手里,看得出来他很不服气。

  “他是,我朋友?”徐卫听完了,问了一声。

  “废话!他还救过你的命!”杨彦大声道,又补上一句:“五六岁的时候。”

  徐卫闻言,没有半分犹豫,点头道:“去赌场。”

  “我的意思,凑钱救人,还是不要动粗的好……”张庆插话道。徐卫看了他一眼,这倒是个谨慎人。

  “凑钱?”杨彦白了张庆一眼,“哥哥,非是兄弟不仗义,这可是五十两……”

  徐卫略一沉吟,步出府门来:“去了再说。”

  杨彦一见,来了精神:“可要带上家伙?再叫上些助拳?娘的,欺到我徐家庄名下,哼哼!”见徐卫已大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赶紧跟上前去扯了回来。

  张庆有些迟疑,徐家老九的恶名,那是整个夏津都传遍的。性情暴戾,手段了得,加上头脑简单,他这一去,少不得要大动干戈,可不要闹出人命才好。忽地咬了咬牙,啐了一口,撵上前去。一路上,张杨二人自然少不得再向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卫作一番自我介绍,按下不表。

  夏津县西倚运河,又处大名府境内,水陆交通便捷,南来北往的客商无数。县内客栈,赌坊,酒楼,茶肆众多。又以赌坊最为有名,不论是腰缠万贯的大商巨贾,还是奉老婆之命怀揣三五铜钱出来打酱油的本地闲汉,都爱到赌坊里一试身手。

  富商们赌输了钱,无非是轻笑两声,继而大摇大摆的到窑子里逛逛。闲汉们要是输了打酱油的钱,就不得不在脸上抹把灰,再把衣服弄得凌乱些,回去向浑家哭诉今日在街上遇到了徐九一伙云云。这样,非但不会被骂,妇人们还要为自家汉子没有头破血流,缺手断脚而庆幸。

  大通赌坊就在夏津县城北门内,虽然天气炎热,丝毫不减赌徒们的兴致。赌场内客似云集,吆喝声,尖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两名收拾利落的汉子负手立于门口,见那衣着光鲜的人,便打拱作揖,若是寻常人等,便调侃笑骂几句。但凡听到里面一声招呼,就虎吼着窜进去。

  徐卫,张庆,杨彦三人进了城,便直奔大通赌坊而去。那两名打手正取笑一个输光了衣裳的破落户,忽然瞥见先前被赶出赌场的两个小子又回来了,再定晴一看,心里齐齐暗叫一声:“这番苦也!”

  先前这几个小子在赌钱的时候,他们就认出来,正是徐家庄徐老九那伙子人。新来的东主似乎不知道徐卫的大名,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跟人动武,劝都劝不住。哪有这么办事的?这回好了吧,把徐家小霸王招来了!哎,不是说这厮遭瘟了么?

  赌场内,两名打手飞奔入内堂,不多时,只见一身着团花袍的虬髯大汉窜将出来,敞着胸口,一身横肉,目露凶光。见徐卫三人已踏入赌坊,高吼一声:“都停手!”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徐卫一见,心说恶霸怎么都这副造型?却不料那汉子说罢话,便将身一侧,躬身道:“大官人,请!”

  又出来一人,四十开外,个头不高,却极壮实,八字眉,吊角眼,一脸戾气。穿一领蓝布直裰,挽着袖口,两条手臂青筋直冒,块块肌肉,棱角分明,一看就是练家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剽悍的汉子。那人一出来,眼光从徐卫三人身上扫过,扯嘴笑道:“银子带来了?”声音虽然不如那虬髯大汉洪亮,语速却极快,颇有几分威严。

  杨彦一听,怒从心头起,哪来这种不开眼的混蛋,没看到咱们九哥都到了,还咋呼个鸟,找死呢?于是怒骂道:“瞎了你的死鱼眼!看清了,这是徐……”

  徐卫伸手一挡,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两步。他一动,四周围观众人退潮般齐齐后撤,圈出了场地来。按惯例,徐家老九一出马,话不过三句便要大打出手,还是先躲为妙。

  “人呢?”徐卫波澜不惊的问道。

  “第一句……”有人暗暗数着。

  “钱呢?”对方抬头向上,冷冷道。

  “我在问人。”徐卫还是那副口气。

  “第二句……”人群继续后撤中。

  那人刚要说话,穿团花袍的汉子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一阵,那人听罢,脸上阴晴不定。他就是徐九?好些人都说这小子遭了天谴,只剩半条命,连屎尿都拉到床上么?

  早就听手下人说过,徐卫虽然凭着拳头在夏津闯出偌大的名号来,其实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子,可如今亲眼见到,仍旧有些惊讶,这么年轻?

  那人阴着脸盯了徐卫半晌,再微微点了一下头。花袍汉子呶了呶嘴,自有两人转入里间,片刻之后,提着一个被绑作一团的大胖子出来。只见他头发被扯散,衣衫也凌乱不堪,左脸颧骨一处红肿,右脸简直就是个开花馒头。不用说,肯定挨了一顿胖揍。

  “拼了!”一见马二被人揍成这副德性,杨彦双眼一红,就要上前拼命。在夏津县,只有咱们欺负别人,如今居然被人欺到这份上了,不弄死两个,难消心头之恨!

  徐卫还是把手一伸,挡住了他。对方人多势众,贸然动粗,不但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杨彦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还是徐卫么?哪次干架不是他徐九第一个动手?这厮一贯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抢三分,何曾如此忍让过?难不成一场大病之后,转性了?

  不光他一头雾水,就连围观的赌客们也是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可是徐卫,徐家老九!夏津县有名的小霸王!这位小爷可是以暴戾闻名,谁见了他都躲着走,今天怎么……

  “你怕他干啥?难不成你连自己也忘了,你可是徐卫……”杨彦低声说道。

  “既然我这么有名,对方想必也知道。既然知道还扣我朋友,就是有备而来。”徐卫平静的说道。杨彦一听,再不言语,倒是张庆神色怪异,心说徐九这厮从前可是用拳头当脑袋使的,从来也没说过如此有条理的话。

  迎着无数疑惑的目光,徐卫颇为客气的问道:“这位怎么称呼?”

  那人心里也没底,不是说这徐九手段狠毒,为人骄横么?这副做派,分明是个谦谦君子,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枪?

  “好说!在下杨进,江湖上朋友抬爱,送个绰号‘没角牛’,半月前接手这大通赌坊。”那杨进却是十分托大,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徐卫既然是夏津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压倒他,就必须比他狠,比他横!

  半月前刚接手?徐卫心中雪亮,人家这是想借着挫自己的威风在夏津扬名立万。当即一笑:“事情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古今同理。这厮在我赌坊欠下五十两赌债,少一钱,别想出门。”杨进把话说得不留丝毫余地。这话一出口,围观的闲人们都暗想,这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还不说徐卫家里的背景如何。光是这位小官人的名气,手段,就是运河里那些扛刀吃饭的家伙,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你初来乍到的,不拜他这处码头也就罢了,还敢口出狂言,嘿嘿,今天有好戏看了。

  谁也没有料到,徐卫居然颔首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身边的杨彦又忍不住了,低声道:“九哥,你莫不是魔障了?”

  徐卫使了个眼色:“别急,咱们是讲道理的人。”对方敢把话说这么满,想必是有侍无恐,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想到此处,又转向杨进“我这个人读书不多,但也听说过赌债赌偿,你说呢?”

  杨进闻言大笑:“还想赌?嫌输得不够么?”若论赌博,咱穿开裆裤就玩骰子,竹牌,闭着眼睛也能玩过你,看来传言不假,徐卫虽然手底下功夫了得,脑子却不太好使。起先还担心,本想趁着这厮患病,生死难料,灭了他一伙人的威风,可他却突然出现了,事情恐怕有变数。现在看来,就算他徐卫再厉害,不过是个莽夫,不足为虑。

  “是这个意思。”徐卫也笑道。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让你死个明白,来!”杨进把手一挥,走到一张大赌桌前立下,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信心满满。张庆杨彦暗暗叫苦,徐九虽然武艺了得,可这赌技却是烂到姥姥家了,十赌九输,这不是摆明了要往火炕里跳,拉都拉不住么?

  那看热闹的赌客们大眼望小眼,心说徐九又犯浑了,他那臭手气,只怕人没救出来,还得把自己的裤衩都输进去。嘿,反正两方都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倒乐得看个热闹!稍后少不得还是要武力解决,咱们可得闪快一些。

  众人正待看一场宰杀肥羊的好戏,却不料杨进又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一码归一码,你这兄弟欠我五十两银子,这笔债需还清,你才有资格和我赌。”

  这话一出,就连赌客都觉得杨进真不是个爽快人,既然答应赌债赌偿,又何必摆这一道?

  “兄弟,莫逞强,不行我来……”张庆在背后对徐卫说道。他隐约感觉到徐卫这一病,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可从小一起玩到大,他还不知道徐九?脑袋一热,眼睛一红,什么都不管不顾,你让他去拦县太爷的轿子,他敢把人轿帘扯下来擤鼻涕。

  杨彦虽然也是个爆脾气,可眼下马二在人手上,他不敢大意,随声附和:“不错,张庆手气向来都是极好的。”

  “没事。”徐卫说话间走了过去。伸手从桌上抓起两粒骰子,神情变得异样起来。只见他把那两粒骰子摊在掌心,轻轻的摩挲,细细的把玩,那模样好像手里捏的不是骰子,而是握着一位美娇娘的纤纤玉手。

  “你害我不浅啊……”把玩着骰子,他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来。

  杨进却是等得不耐烦,捶着赌桌道:“赌是不赌?少他娘的磨蹭!”

  “赌!”徐卫将骰子扔还桌上,“不过我身上没带银子。”

  杨进浓眉一皱:“那你拿什么跟我赌?”这小子该不是想硬抢吧?若真是这样,那倒省事了,大爷敢到夏津来抢饭吃,手底下没点真功夫,身后头没帮兄弟伙怎么成?要敢动粗,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一条左手能值多少钱?”徐卫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张庆杨彦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这才是徐九的风格嘛。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九就是那典型的不要命!

  杨进一时没有答话,这小子摆明是来耍横,若是被他压过势头,以后如何在夏津县立足?这厮是本地一霸,若是刹了他的威风,就没人敢在大通赌坊寻晦气。自己也算是站稳了脚,就算以后他想报复,凭自己在衙门的关系,还怕他个屁股上蛋黄都没干的黄口小儿?哪怕他家里有点背景,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大官人,徐卫赌技不入流,赌品却是极好。暂且应下他,等他输了,看他如何收场。”那袒胸露乳的大汉又上前耳语道。

  杨进听罢,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声道:“好!诸位都来作个见证!你徐卫在夏津县也是号人物,一支左手,我作价五十两!”好个没角牛,简直应该叫铁公鸡!他输了毛都不用拔一根,若是赢了,徐卫怎么收场?若是真剁下一条左手,以后就是个废人。若是抵赖,名头也就臭到家了。

  徐卫倒是干脆,伸出右掌,张开五指一晃:“五百两。”

  “五百两!你当你是知县相公?”杨进一掌拍在桌面上,差点没跳起来。

  徐卫不理他,环视四周:“诸位,有谁认为一支左手不值五百两的,站出来。”既然都说我有名,那就试试人气吧。

  当着这个凶神,谁敢出头?大家都清楚徐九是个浑人,平日里没少干坏事,虽然不至于恨之入骨,但心里却是极其鄙夷的。可鄙视归鄙视,要是得罪了这个小霸王,以后就不用出门了。保管有人天天轮班守在你家门口。

  倒是人群中有几个与徐卫相识的年轻人,都低声说道:“以徐九的名头,五百两都是少的,一千两也不多……”话一说完,赶紧钻进人堆里。没办法,徐九名声太臭,今天他要是栽了,以后在夏津就抬不起头来,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徐卫听罢,转头对杨进笑道:“如何?赌不赌?”

  后者暗思,以自己的本事,赢他徐卫还不是易如反掌?就算作价一万两又怎地?且依了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一念至此,便豪气万丈的吼道:“好!看在你徐九的名头上,五百两!来人,拿家伙来!”

  那花袍壮汉应了一声,转入里间,片刻之后,手提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出来。人群一阵惊呼,这回可是玩真的,十年难得一见的好戏码!真后悔没带老婆孩子出来看看这阵势!

  杨进满以为,这些毛孩子就算再怎么横,道行始终还浅,打架斗殴,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把戏,看到真刀真枪,还得吓得软蛋。

  可徐卫神色如常,看到那刀眼都不眨一下,朗声叫道:“杨彦!”

  杨彦大喝一声,挺胸抬头上前,虎吼道:“九哥,但有吩咐,刀山火海!”

  “左手放在桌上。”徐卫话音方落,本来昂首挺胸的杨彦突然萎缩了!眨了眨眼睛,盯着徐卫看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赌,赌我的,我的手?”

  张庆第一反应是想发笑,但一想到徐卫那出了名的臭手气,心头一凛,上前劝道:“徐九,现在不是耍把式的时候,你……有把握吗?”

  徐卫扭头看着两个“刚认识”的朋友,正色道:“如果输了,我赔条右手给你,怎样?”他这个人虽然浑,但向来是说一不二,一诺千金,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信誉。

  杨彦当即点头,作义薄云天状:“好!若是输了,你我兄弟便作个独臂双盗,名头也是极响亮的!”话放出口,想起从前徐卫在赌场里的“辉煌”战绩,又轻声补上一句:“算了,若是输了,你也不必赔我一条膀子。”

  徐卫轻笑一声,拍了拍杨彦肩头。那头的杨进,本欲发作,但仔细一想,徐卫本来也没说赌他自己的手,真要扯皮,还不一定说得过他。再者说,自己赢定了他,等他输了,剁了他兄弟的膀子,徐卫的名声就更臭了。夏津县地面上的人,便知道他徐卫不过是个无胆鼠辈!

  “废话少说!划下道道,怎么个赌法!”众目睽睽,杨进已经等不及想剁下杨彦的那支白嫩嫩的小手了。

  “客随主便,你定吧。”徐卫漫不经心道。

  “好,就赌双陆如何?”杨进伸手一捞,便将六粒骰子抓在手里,紧紧握住。但只要细看,就能看出他紧握着的手有一些细微的动作。

  徐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点了点头。随即扭头问道:“什么是双陆?”

  “啊!”挽着袖子,将一条白净的左手乖乖伸在赌桌上的杨彦听到这话,差点没昏过去!九哥啊九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就是再怎么呆,也该知道“双陆”吧?咱十二三岁那年,连压岁钱都输在这上面了,你回去偷钱买炮仗,让你爹逮住,一顿狠揍,直接在床上过的年,这都忘了?

  张庆也不免冷汗直流,紧张道:“你不是逗兄弟耍吧?双陆,以六粒骰子为戏,同色为贵,驳杂为贱……”

  没等他说完,徐卫已经对杨进说道:“好,就赌双陆,你先请。”

  “好小子!还敢让你家爷爷先,等死吧!”杨进心中暗喜,也不多话,将手中骰子捏得格格直响,手在桌面上不经意的一捶,而后轻轻往赌桌中央那个大海碗中一洒!

  众人直感觉他这一洒,直将自己的心也揪出去了。特别是杨彦,鼓起个腮帮子使劲的吹,虽然明知不起任何作用,但垂死挣扎还是非常必要的,至少求个心安。

  骰子与瓷碗清脆的撞击声久久挥散不去,先前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大海碗中。偏那调皮捣蛋的骰子故意要撩拨众人的心神,迟迟不肯安分下来。不知多少人暗暗吞了下一口唾沫。

  这些人倒是希望杨进获胜,好让徐卫从此不敢在夏津县横行霸道。若果真如愿,杨进便算替夏津除了一害。

  当最后一粒骰子落定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叫!

  “哈哈,掷了个‘雁行儿”!这下赢定了!”杨进背后,手下们哄堂大笑!他本人也是面有得色,气定神闲的望向徐卫。

  “吾臂休矣……”杨彦一声哀呜,身子软了下去。张庆手快,一把捞住,也是满脸晦气。完蛋了,对方一出手就掷出了“雁行儿”,半点余地也没留。嗨,徐卫这回太失策了!太莽撞了!太不知轻重了!尽管他一贯如此。

  倒是徐卫老神在在,伸出脖子往碗里一瞅,只见对方掷出了四个三点,一个五点,一个两点。

  “什么叫‘雁行儿’?”

  张庆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怨气道:“四枚三,便叫‘雁行儿’,你想赢他,除非掷出‘满园春’,或是‘混江龙’。”他估计也是在怪徐卫耍横托大,索性连这些专业术语也懒得解释。

  徐卫又问道:“我如果也掷出个‘雁行儿’,但剩下的点数比他大呢?”

  “也行。”张庆再没有多的话。

  徐卫略一点头,把衣袖一挽,从碗中不紧不慢,逐粒拾起六颗骰子,就跟那田间地头的老妪在耐心地拾取散落的粮食一般。

  他倒是不急,可有人比他急,杨进极其不耐道:“大丈夫行事,雷厉风行,讲究的是个痛快。你这般婆婆妈妈,不如去纳鞋底吧!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一阵,发现完全没人附和,干咳两声,尴尬的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徐卫吸引了,杨彦的目光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右手,心中暗暗祈祷:佛爷啊佛爷,你庇佑我保住这条左手,我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跟徐卫这厮同流合污了,我明天就读圣贤书去!

  徐卫终于将六粒骰子全部攥在掌心,左手一指杨进的鼻子:“看清楚了。”话一说完,右手潇洒的一挥,六粒骰子全部落入碗中。扔完之后,他便再也不看一眼。

  “这遭瘟的骰子!怎地还不停!”有性急的,已经骂出声来。

  杨进纵然胜券在握,看徐卫这般模样,也不敢马虎,瞪大眼睛盯着碗里。

  “一个三……”

  “两个三……”

  “三个三……”

  “又一个‘雁行儿’!”方才开骂的那位老兄,迫不及待地嚎了出来,唯恐别人抢了先。

  当最后一粒骰子落定时,全场一片寂静!杨进傻了眼,嘴角一阵抽搐,这怎么可能?自己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可没见徐卫用什么手法?张庆见状,本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也伸过头去,这一看,他也跟着傻了。

  杨彦哪里还按奈得住?也不管什么规矩,“蹭”地窜上桌前,撅着屁股伸头一看,又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徐卫,放声大笑:“哈哈,四个三,加……”没想到,九哥大病一场之后,不但转了性,还转了运,真是因祸得福哇。

  “加一个二,一个六!”又是刚才那位“争先恐后兄”。杨彦白了他一眼,也是现在心境极佳,否则真得找他好好聊聊。

  徐卫虽然只比杨进大一点,但却是实打实的赢了他!

  “你还藏着这手?”张庆一副审视的目光,似乎他看到的不是徐卫,而是另外一个人。

  徐卫重新放下衣袖,摇了摇头:“运气而已。”

  杨彦昂首挺胸站在桌上,指着杨进的鼻子道:“你还有何话说!还不放人给钱!”

  杨进这个跟头,算是栽到太奶奶家了,输了不说,还得乖乖放人,再赔上四百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此时,他才正视徐卫,一阵之后,开口道:“人,可以放。但银子,却需赌债赌偿。”这种做法,未免不太光棍,简直就跟耍赖没什么区别。

  他的手下松开了马二,这厮今天输钱输人,脸上无光,低头走到徐卫身边说了一句:“九哥,大恩不言谢。”

  徐卫嗯了一声,转而对杨进说道:“算了,赌债一笔勾销。”这厮估计是疯了,四百五十两,足够他们弟兄胡吃海喝好一阵。

  “哎呀!徐九郎好气魄,好义气!”人群中炸雷似的一片称赞,并非出自真心,多半是因为徐卫没输,还会继续在夏津横行。四百五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放弃了,放眼夏津县,除了徐九谁有这分豪气!哦,不,是傻气。

  插腰跨腿,身姿昂扬的杨彦站在桌上半天没人理,正郁闷时,听到这话,赶紧溜了下来:“九哥,就这么算了?”徐卫却是不搭腔。马二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脸色铁青的盯了杨进一眼,低下头去。他打小跟着徐卫厮混,从来不曾吃过这么大的亏。被揍之后他还想着,孙子,等着吧,等我九哥到了,保管拆了你这家鸟店!但现在九哥既然说算了,那也只能如此,自己这仇,不报也罢……

  杨进一怔,作为老江湖的他随即明白过来,徐卫这是在给他台阶下,意思很明白,要跟他交个朋友。人家已经给台阶了,哪有不接招的道理?再说了,在江湖上混饭吃,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当即一捶胸口,抱拳道:“久闻徐九大名,果真是条好汉!今天我杨进交下你……”

  谁料此时,徐卫将手指向身旁马胖子:“别急,赌债已经了了,这笔债呢?”

  张庆和杨彦听了这话,简直想喝一声彩了,到底是徐卫啊,连爹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这“义气”二字!马泰更是激动得有些哽咽了,九哥啊九哥,兄弟我啥也不说了,就算你明天要下河去做那“板刀面和馄饨面”的买卖,我马泰也跟着你!

  杨进抱拳的手慢慢撤了下去,从今天徐九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可不像是个浑人呐,倒像是个老江湖,装疯卖傻,油盐不进。“你想怎样?莫不是想要汤药费?”

  徐卫嗤笑道:“我们这些乡下人虽然穷,骨气还是有的。我不要你医药费,很简单。我朋友被打成这样,谁有份动手,自己出来,让他处置,这一页就算揭过去了。”

  人群又退潮般散了,徐九到底是徐九,不会吃半点亏的。

  杨进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好小子,老子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也不敢说这样的狂话,你个生瓜蛋子,只怕连人都没杀过,居然想扮猪吃虎,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诸葛亮的老婆有多丑!

  忍了又忍,他脸上终于挂不住,发作道:“呸!好大的口气!你徐九不过是夏津县一个下三烂的玩意儿!竟也猪猡鼻子插大葱,装起大象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众人一听,知道要遭,赶紧退出门外。不过这杨进忒不地道,怎么人身攻击起来?

  徐卫面上也不见怒意,伸手从那碗中捞起六粒骰子,不急不徐道:“既然文争解决不了……”话未说完,左手突然一掀衣摆,右脚飞快踢去。面前那张老榆木赌桌,重重撞在杨进腹部,连带着他身边一群人齐齐站立不稳,栽倒一片!

  杨彦大喜过望,扯起嗓子嚎了一声:“拆了这家鸟店!并肩子上啊!”他正待逞凶,忽然晃眼瞥见徐九比他更快,直奔杨进而去。

  那杨进腿上确是有真功夫的,更兼怒火攻心,眼见徐卫扑来,起脚便是杀招。不料对方动作神速,他右脚方起,便被徐卫中途截住,一脚直踢在膝盖之下。杨进受这一击,整条右腿发麻,不听使唤,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去。徐卫膝盖又一顶,直磕在他脑门上,撞得杨进眼前发黑,耳朵里一阵轰鸣,仰头便向后倒去!

  一声狂吼,杨进正待起身再打,徐卫顺手从桌上抓过那大海碗,劈头敲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个稀巴烂!

  “宰了这个小泼皮!”杨进牙关几乎咬碎,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徐卫!可脑袋被开了瓢,眼睛被血蒙住了,一时看不清楚。正挣扎时,忽感脖子上一凉!却是徐卫抓着一块破瓷片,顶在了他颈项之上。

  “信不信我他妈把你当头猪宰了!”徐卫厉声喝道。

  杨进知道徐卫有这个胆子,心中纵然再恨,也不能不顾性命,再者说,自己在赌桌上输了,说什么话都站不住脚,这口恶气还只能吞下去!

  “认栽!”杨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都罢手!”

  他的手下本来正和张庆等三人混战一团,占着上风,听到命令,不得不悻悻的停手。杨彦被人一拳打得鼻血长流,这会儿还在犯浑,跳着脚骂道:“有胆别走!娘的!”

  “到底是徐九啊,这‘玉环步,鸳鸯脚’尽得其父真传,大有当年周侗周老教头的风范!”有识货之人赞叹道。

  “有个屁用,就知道欺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前些日子听说他大病一场,老天爷怎么不把他收了去?娘的……”有人小声嘀咕道。

  徐九一击成功,自己也很意外,方才杨进起脚之时,他自己根本没怎么反应,右腿就踢出去了,好像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这怎么回事?半晌之后,他才定住心神,手中瓷片却丝毫未松,向杨进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杨进面目狰狞,吐出一口流进嘴里的血水:“不消你说!”徐卫这才撒手。

  缓缓地站起身,杨进环视一周,忽地叹了口气:“今日栽在你徐卫手里,我无话可说,但我不服你。你方才掷出个‘雁行儿’,不过是运气罢了……”整个赌坊里鸦雀无声,大家等着看杨进会给出什么样的交代。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只见那杨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拾起地上那柄朴刀,口中歇斯底里吼道:“给我上!”

  徐卫突出惊人之举!将一直握在右手中的六枚骰子,重重拍在赌桌上,大声喝道:“都他妈别动!”

  杨进一怔,不知他耍什么花样,竟硬生生收回劈出去的朴刀,紧盯着徐卫。

  “你知道我手底下是什么,你也知道我要是把手抬起来会是什么后果。要是不信邪,尽管一刀劈过来!”徐卫神色冷峻,面对着明晃晃的钢刀,纹丝不动。

  杨进脸色铁青,手中朴刀却难再抬动分毫,场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好大一阵之后,他咬牙道:“说吧,你的条件。”

  “呸!”徐卫一口唾沫啐在杨进脸上,“你这种下三烂的玩意儿不配跟我讲条件。我说,你做,懂?”

  一股无名业火腾腾升起,杨进几乎忍耐不住,但看徐卫成竹在胸的模样,只得将滔天怒火压下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道:“开个价吧!”

  “钱?哼,你输给我的钱,我既然说了不要,就决不反悔。我朋友……”说到这里,徐卫突然又忘了那胖子叫啥名。张庆一见,赶紧提醒“马泰”。

  “马泰输给你的钱,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没谁逼他,我也不会要你半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很简单,他输钱活该,但你们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必须有个交代。你到他面前去,让他处置,直到他满意为止。”

  人群中又有人小声说道:“徐九郎有大将之风,从前怎么没发现?”不光他没发现,就连和徐卫从小一起玩大的杨彦等人也是大感意外,这厮真是徐卫?

  杨进既然敢到夏津县来接手赌坊,没些手段背景怎么可能?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今天他完全理亏,还受制于人,没有跟人讨价还价的资格。看了徐卫一眼,又看了马泰一眼,他哼笑了一声,走到马泰面前,将手中朴刀递了上去:“来,尽管招呼,我杨进要是皱一下眉,不是好汉!诸位也作个见证,不管今天我被他卸了膀子,还是剁了人头,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们无关。”

  谁也没料到他如此干脆,马泰看着递到面前的钢刀,竟不敢伸手去接。

  “磨蹭什么?动手吧,我要是闪一下,也不算好汉!”杨进冷笑连连,根本没把马泰放在眼里。

  杨彦见马泰窝窝囊囊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他娘的傻愣着干啥?是不是条汉子?你裤裆里那该不是根烧火棒吧?”

  马泰遭这一激,奋然夺过朴刀,嘴里喝道:“我他娘的活劈了你!”

  杨进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伸手拍着自己的脖子狞笑道:“来!脖子在这,认准了!”

  马泰将刀一举,围观人群中已经有人喊了一嗓子“出人命了”!这可一刀,却迟迟劈不下来。

  杨进见状,更加得意:“诸位都看到了,不是我杨某不讲信用,出尔反尔。实在是这位小兄弟心肠太软。”他话刚出口,杨彦跳起来就是俩个大耳刮子!一左一右,打得是又脆又响,直将个杨进打得懵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清醒过来,那压抑的怒火再也按奈不住,疯狂的吼道:“给我活剐了这帮小崽子!”

  他的手下们也憋着鸟气,正待火并,忽听外面一声厉喝:“想吃牢饭的就动手!”

  众人扭头一望,却是本县县尉,绰号“花豹子”的梁横。这人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膀大腰圆,满身横肉,脸上长着个肉瘤,十分骇人。虽然披着一张官皮,却难掩满身匪气。他在夏津任县尉多年,专管治安缉盗等事,心狠手黑。此时,他领着七八个衙门里的公人,挎着刀步入赌坊,四周闲人,纷纷避让。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是要造反怎地?”但凡衙门里吃公粮的,对付那些平头百姓,都爱把这句话抬出来。因为这顶帽子太大,布衣百姓没那么大的脑袋。

  他一出现,杨进立马换了一副面皮,大步上前,唱了个肥诺:“不知县尉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则个!”

  梁横见他血流满面的模样,吃了一惊,故意咋呼道:“杨大官人,这是何故?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杨进把头一低,叹道:“兄弟到贵县勾当,一心奉公守法,作个良民。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没奈何,今天要请县尉大人替小民做主了。”

  梁横正待开腔,忽然瞥见徐卫,脸色一沉,别是徐家老九在搞事吧?想到此处,便下意识地问道:“杨进,你且说说事情来由。”

  杨进当下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恨不能将自己说成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寡妇,听得徐卫等人冷笑不止。

  梁横听罢,半晌无语,徐家老九这几年没少惹祸,但说破大天去也只是些寻衅滋事的鸡毛蒜皮,自己看在他爹和他哥的面上,没跟他较真。可那徐太公两父子都是榆木脑袋,这么些年来连根毛的表示都没有。这回惹是再放过徐卫,那徐太公还真以为我怕了他。

  “大人?”杨进见他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叫了一声。

  “拿人!”梁横突然一挥手。手下的公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还顺口问道:“拿谁?”

  “愚货!徐卫妨害地方,闹事伤人,立即捉拿法办!”梁横吼道。公人们跃跃欲试,却迟迟不敢动手,那徐卫是个没头没脑的浑人,若是逞起凶来……

  梁横见此情景,怒喝道:“娘的,叫你们拿人!”

  两名衙差这才硬着头皮向徐卫走去,杨彦马泰一见,横在徐卫身前,摆出一副“谁敢动他一根毛的架势。”

  徐卫推开杨彦,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说我妨害地方,闹事伤人,证据呢?”

  “证据?哼!”梁横一声冷哼,“这满堂的人都是证据!”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因为在他看来,在这夏津县,除了知县相公,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说了在场的人都是证据,那就没有一个敢替徐卫说话的。

  徐卫环视一周,沉声问道:“有谁看到我妨害地方,闹事伤人的?”

  这一来,许多人心中都打起小鼓了,妨害地方应该不会被砍脑袋吧?这么说来,徐卫就算今天被逮了,也还有放出来的一天,如果现在指证他,将来难保不会引祸上身,罢了罢了,咱小老百姓惹不起这些人呐。

  见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梁横脸色铁青,娘的,一群贱民!草包!他徐卫算个屁!他老爹当年是做了个都虞侯,正五品军官,可冒犯了上头,早就被迫因伤致仕了。下了台的官还算什么玩意?老子从来就不鸟他!这帮蠢货,窝囊废!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老子?

  气归气,可梁横终究当了这么多年县尉,什么烂心肠子没有?片刻之后,狞笑道:“有谁没看到徐卫闹事伤人的,站出来!”这厮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笑起来,那脸的肉瘤似乎也在跟着颤抖,更没有人敢开罪他了。就连那些平时跟徐卫称兄道弟的人,也紧紧低下头去,心说道“徐九,别怪兄弟不仗义,民不与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杨彦一见,急了,跳着脚骂道:“你们这帮龟孙,平时一个个义薄云天,现在怎么不吱声了?王三,****你大爷的,你他娘的是不是个爷们?张平,滚你娘的蛋,你被人吊在树上揍个半死,你他娘的忘了谁救的你?不是九哥,你他娘的早挂了!还有你,孙子,出了这个门,我……”

  “行了!”徐卫厉声喝道,杨彦一张白净的脸气得通红,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那挨骂的人,羞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将心一横,大声说道:“我没看到徐卫伤人!”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他一开口,又一个矮子接道:“徐卫虽然伤了人,但是大通赌坊有错在先,打了人家兄弟……”

  “就是,人家来要人,他们还不放,赌输了还想赖账……”

  “纯属道德问题……”

  不能不说,这些“仗义直言”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不仅会得罪梁县尉,还会招来街坊邻居的不满。可要是不说,就失了义气,叫人耻笑。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还是讲讲义气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梁横铁了心要整治徐卫,整肯放他过去?恶毒的眼光一一扫过出头的人,突然从身旁一名部下腰间拔出佩刀,歇斯底里地叫嚣道:“拿人!”

  “慢。”徐卫忽然叫道,随即伸出右手“我这个人从来不占别人便宜,杨进,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还给你。”

  杨进脸色一变,却没有去接。混了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这样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龙游浅水遭虾戏啊。

  “怎么?不要?不要我可扔了啊?”徐卫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杨进双拳紧握,几乎攥出水来!真想不顾一切做掉面前这万恶的小崽子。可好汉报仇,十年不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有的是机会。暂且将这口恶气吞下,赶紧收拾残局才是当务之急。左思右想,他还是松开了手,沉声道:“今天的事,怕是有些误会……”

  一语惊满堂,梁横猛地转过身,拿吃人的眼神盯着他。杨进暗叹了口气,伸过头去,附耳说道:“这厮手里捏着把柄,要是当众公布出来,这大通赌坊就完了。”

  梁横心头一惊,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细问,一时之间,骑虎难下。扭头望向徐卫,只见那小子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不由得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今天要是治不了这小兔崽子,我梁横的脸往哪儿放?

  吃了多年的公门饭,肚子里装的早不是什么良心。梁横打定主意,将刀指向徐卫:“徐卫,乖乖地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门,自当按律处置!”

  徐卫还没回答,杨彦抢道:“进了你的牢房,不死也得掉层皮!九哥,别听他的!”杨彦这些人,平时虽然在横行霸道,可对衙门的人,还是十分畏惧。但眼下徐卫有难,他怎肯坐视?

  此话正中梁横下怀,当即将脸色一沉:“这么说来,你是要拒捕了?”

  徐卫正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听到“拒捕”二字,心中顿时一片清明。好家伙,居然是动了杀心了!

  见徐卫不发一言,梁横放声说道:“大伙都看见了,徐卫拒捕,我身为本县县尉,维护地方治安,是职责所在……”

  他话还没说完,徐卫一口截断:“少******废话!你先给我安个妨害地方,闹事伤人的罪名,然后又说我拒捕,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再找个机会干掉我,刀枪无眼,混战中有个失手也属正常,况且我还是拒捕在先,你完全没有什么责任。你这小算盘打得咣咣响,真把你家爷爷当成二愣子?”先把话给你说破,你姓梁的要是还想硬来,那今天你我就得有一个人摆在这地上!

  梁横那表情,就像被人硬塞了七八斤烧饼,半天没缓过劲来!举着刀的手也因为愤怒而颤抖!四周围观的闲人脑袋里似乎都被人灌了糨糊,徐九几时这般灵光了?我们都没看出来的把戏,他能看得透?

  杨彦等三人听了他的话,直感背后凉风嗖嗖地吹,没想到梁横这王八蛋是“耗子架弹弓,起了打猫心肠!”

  最郁闷的人要数杨进,他本来只想挫挫徐卫的威风,可万万没想到事情搞得这么大,已经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僵持着,谁也没说话,赌坊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有些年岁大的人,已经开始吃不消,阵阵眩晕。

  “今天看来是过不去了,兄弟们,实在没办法,咱们做掉他!”杨彦边小声说道,边盯着杨进手中那柄朴刀,盘算着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来个趁势夺刀!

  这话一出口,徐卫倒没怎么样,张庆马泰都大吃一惊!杀人?咱弟兄往日架没少打,可从没出过人命官司,真要到了那份上,要么伏法偿命,要么就得逃亡江湖,搞不好还得落草为寇,这……

  “干,干吧!”马泰话都说不清楚了,可事情因他而起,他不能袖手旁观。张庆看了徐卫一眼,没有说话。

  “没那么严重。”徐卫不露痕迹,淡淡地说了一句。

  梁横虽然继续保持着昂扬的姿势,狰狞的表情,可心里也开始没底了。谁都知道徐家老九是个败家子,平素里只知好勇斗狠,吃喝玩乐,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有高人指点?

  就当此时,一名衙役满头大汗,神色焦急的挤进赌坊,瞧见梁横,赶紧上前禀报道:“知县相公有请县尉,有紧急要务!”

  梁横暗自松了口气,好家伙,有些年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了,这不正好有个台阶下么?可要是这么轻易地就走了,脸面上不好看,所以嘴里仍旧说道:“没看到我这有正经事要办么?让知县相公稍等,待我拿了徐九再说!”

  听到“徐九”二字,那衙役脸色一变,看了徐卫一眼,低声说道:“徐胜刚到县衙,正和知县相公议事,听说是河北出事了。”

  梁横闻言,面露惊色,河北出事?能出什么事?就算有事,那徐胜任职军中,怎么会与地方行政长官议事?契丹人不是已经完蛋了么?

  满脑子疑问无从解释,梁横终究放下了刀,可他还嫌有失颜面,思之再三,丢下一句话:“缉拿徐九归案!”话一说完,转身就走,不见丝毫犹豫。

  这一来,可就苦了几位公差,县尉把这烂摊子丢给咱们,自己跑路了,这叫他娘的什么事?平时吃拿卡要,都是你的油水,没见跟弟兄们分点残羹剩饭,现在碰到徐九这个刺头,你他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东西!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去捉拿徐卫。

  “哎,徐九呢?徐九人呢?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一个脑子灵光的突然咋呼道。

  另一个立马接口:“哎呀!不好!跑了!”

  “弟兄们,抄家伙追!”一干衙役高举着刀,虎吼着窜了出去,惟恐跑得慢了。杨进瞪目结舌,这是什么世道?衙门当差的都这素质?

  出了大通赌坊,徐卫等人寻了一个医馆,替马泰处理伤情。那老郎中认得徐卫,怎敢收他的钱?后者却执意塞给他几钱碎银,老郎中捧着银子,老泪纵横:“我可算见着回头钱了……”

  因天气实在炎热,四人便打算回徐家庄去。县城里一些滚泼皮无赖跟在后头,极力奉承。

  “小官人这番做得真漂亮!那豪气,那魄力,那风度,简直就是三国关云长再世!”

  “是极是极!大有温酒斩华雄的阵势!”

  “九哥,您真人不露相,怎么跟兄弟们还藏着掖着?那么俊一手,从前怎么不见使过?”

  杨彦性子急,被扰得不耐,破口骂道:“滚滚滚!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面相,就想天鹅屁吃!”一顿杂七杂八,骂得众泼皮一哄而散。

  四人出城不久,被烤得头皮发痒,全身大汗淋漓,没一地干处。杨彦估计半月没洗澡,身上痒得难受,鼻子又阵阵发痛,便随口骂了一句:“娘的,遭这份罪……”

  有道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马泰一直低头不语,只管走路,这会儿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兄弟们,此番全靠你们周全,否则我就折在大通赌妨了。马泰承你们的情了!”他惹出来的事,却要徐卫来收拾,刚才跟杨进对峙,他又迟迟不敢动手,心中一直有愧。

  他一跪,把其他三人吓了一大跳,徐卫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杨彦骂道:“你他娘的吃错打胎药了?咱们弟兄不是义比桃园么?”

  张庆伸手去扶:“起来起来,成何体统?”马泰纹丝不动,杨彦一急,撸起袖子要动粗。

  徐卫倒是看穿他的心事,和颜悦色的说道:“起来吧,没谁怪你,杨彦就是张****嘴,但他应该没别的意思。”马泰闻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那头杨彦还没闹明白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哎,我总觉着九哥生了那场病后,简直那个,那个啥?”杨彦急得真挠头,愣就想不起那个词叫他娘的什么玩意来。

  “判若两人?”张庆道。

  杨彦一拍脑门:“对!就是!虽然还是那么横,可觉得哪里不对头。还有,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他的赌技?今天怎么灵光了?”

  张庆深以为然,点头道:“的确,这场病后,他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让人费解。”

  走在前面的徐卫回头苦笑道:“两位,悄悄话不是该小声说么?还有,刚才那一手不是什么赌技,那叫千术。”

  “什么树?”杨彦疑惑道。

  “千术,就是做假耍诈的技术。十赌十骗,那些骰子里面全部灌了水银和沙子,移了重心,只要手法得当,你想要什么点数就有什么点数。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杨进在搓骰子前,手在桌面上捶了一下,这是让水银和沙子沉到底部,以便他掷出想要的点数。”徐卫说这话时,表情十分严肃,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你是说,杨进那帮人做假骗钱?”张庆问道,脸上满是疑色。

  “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怎么会赌杨彦的一条膀子?我一摸骰子就知道了,所以才敢压着杨进,只比他多一点。”徐卫解释道。

  “去他姥姥的!我说今天怎么老是输,合着大通赌坊是在做假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啊!这还是不是大宋的天下了!反了反了!这些下三烂……”杨彦一个人,倒骂得挺乐呵。

  “行了,咋呼个鸟!既然徐九说大通赌坊这般下作,那其他赌场估计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张庆冷哼道。

  徐卫笑道:“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杨彦撇了撇嘴,显得很是不服,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惊一诈道:“哎呀!不对!既然你知道他们做假,为何不当场揭穿,走的时候还把骰子还给杨进……哦,是了是了,你肯定还留着后手,以后敲他一笔银子,我说得对不?”

  徐卫张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就连马泰也摇了摇头,投之以鄙夷的目光。这世上但凡开赌场的,哪家没点猫腻?徐卫今天要是当场揭穿杨进的把戏,得罪的可不止他一家。

  四人正说笑间,徐卫耳尖,猛然停住脚步:“后头有人追来了。”

  自从他在大通赌坊露了那一手之后,杨彦对他的景仰比开封铁塔还要高,咂舌道:“这你都知道?你背后也能视物?”

  马泰叹了口气:“哥哥,你脑袋左右两边那东西叫耳朵,不是马桶盖。”

  四人回身望去,果见夏津县城方向,数骑飞驰而来,莫非是冲着他们?

  “一定是大赌妨那帮下三烂丢了面子,半路寻咱们晦气来了!弟兄们,抄家伙!”杨彦说罢,俯身拾起地上一块石头,只等着拍死一个算一个。

  对方马快,顷刻之间已奔至眼前,张庆看清最前面那人,笑道:“徐大哥回来了。”

  马泰那张胖脸着实挨了不少老拳,这会儿肿得眼睛都张不开了,还喃喃念道:“我怎么看见两个徐大哥?”

  杨彦把石头一扔,摇头道:“可怜可怜,我没当成独臂侠,你却要成独眼龙了。”

  在他们这群徐家庄后生的心中,有两个高山仰止的大人物。一个便是徐太公,但毕竟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另一个,便是来的这位,徐太公的长子,徐卫的长兄,徐胜。已经在禁军中作了指挥使,据说和梁县尉一个级别,可人家那是天子近卫,虎狼之师,哪像姓梁那王八蛋,窝在夏津县当个土霸王,算条俅,呸!

  马上骑士在徐卫等人身前勒住缰绳,当先一人翻身下马。上戴一顶青纱滚边头巾,身着一领青蓝云锦战袍,腰里系着龟背银带,脚上蹬着磕爪皂靴。目若朗星,浓眉高鼻,一派英武气象,让人不敢小觑。

  那徐胜一下马,张庆,杨彦,马泰三个都站得笔直,一起施礼道:“徐大哥。”

  徐卫站着没动,张庆醒悟过来,赶紧提醒道:“这是你亲大哥。”

  徐胜身材高大,足足比四个小鬼高出半头,对张庆等三人点头之后,便将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见弟弟连根毛都没伤着,这才放心。他因公务回到夏津,先进了一趟县衙,听说了大通赌坊的事情,这才心急火燎地追了过来。但见弟弟只是望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见礼,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大哥”两个字,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徐家大宅内,合府上下都在为大官人的归家而喜气洋洋。自从大官人受荫补,到大名府军中任职后,时常一月不得回家一次。太公年迈,偏小官人又是个混世魔王,徐家里里外外,就全靠着大娘子张罗。

  徐卫坐在自己房中,看着自己那双已有薄茧的双手,真是越看越欢喜,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个徐卫还有一身好功夫。”

  若是别人撞见这场景,保管认定徐卫是大病之后,疯了。但其中实情,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前的身份颇有几分神秘的色彩,比较正式的说法是“千术师”,俗称“老千”,也就是通过出千做假赢得牌局的赌徒。

  不久之前,他带着几个兄弟从云南出了边境,到达缅甸迈扎央,传说中的赌城。有人出大价钱请他的“团队”到迈扎央,对付几个据说是中国内地过去的暴发户。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可就是在赌桌上,他这个纵横内地赌场的千王,却被人当场抓住出千的把柄。在缅甸这种地方出千被抓,结果可想而知……

  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临死之前,幕后黑手终于出现了。对方是一个在重庆被他赢了三十多万的黑老大,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但他在业界名声太大,重庆又正遇扫黑狂潮,不好贸然动手。所以,黑老大才不远千里,劳心费财地在中国人最爱去的缅甸迈扎央赌场设下这个局。

  其实他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当对方接头人报出高价邀请时,他就怀疑过。可是,他对自己的千术太自信了。其实,这也并没有错,因为黑老大之所以能抓住他出千的把柄,不是因为他技艺不精,而是内鬼的出卖。

  总之,当一颗罪恶的子弹结束他罪恶的一生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次睁眼时,他已经成了徐卫。这几天,他把从方方面面得到讯息汇总之后,得知自己现在身处宋代,在一个叫大名府夏津县的地方。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正盘算着自己的第二次人生计划时,家中仆妇已经在门外请他出去吃晚饭了。

  偏厅之上,灯火通明,徐家是庄中大户。这厅中陈设虽远算不上奢华,却也对得起大户之名。厅中已摆上桌席,几名仆妇正端着酒菜一一放置。这一点让徐卫很是郁闷,人家穿越过来,一睁眼便有几个俏丽丽的丫环在那儿柔声呼唤着“少爷”“公子”之类,他睁眼就看到一个怪大妈快把脸贴在他头上,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这倒也难怪,徐家虽是庄中大户,可你再大的户,这里只是大名府治下一个县城的城郊,说白了就是乡村。到哪儿找那知书识礼,又乖巧温柔的丫环去?也就是雇几个附近的失地农民,男的管管马厩门房,女的洗衣打扫。

  “牛肉放在这面,叔叔爱吃,阿爹牙口不济,吃不了这硬东西。”

  说话这妇人约有二十六七年纪,盘起的头发上插着几件再寻常不过的首饰,上穿一件蓝花窄袖短衣,下着罗裙,相貌虽平淡无奇,在徐卫看来,已然是徐家庄里当仁不让的绝色了。她正是徐胜的发妻,徐卫的嫂嫂,徐王氏。

  “叔叔来了,快些坐下,你哥哥和阿爹稍后便来。”看到徐卫这个小叔子,徐王氏笑道。

  “大嫂辛苦了。”徐卫知道,他这位嫂嫂是个极贤惠的妇人,家里上下全靠她操持。前几日自己卧床不起,她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实在不易。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徐王氏感动莫名,小叔子自从大病一场之后,似乎整个人懂事多了,真是因祸得福,祖宗庇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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