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草原如青绿地毯般一直铺陈延伸到视界尽头处,与天高云淡的碧空相接。
“轰轰轰……”
蹄声如雷,两支各有两三百骑的马队,一南一北,相对驰近。
“唳、唳、唳……”
半空中尖锐的鹰啼此起彼伏,五六只猎鹰率先相遇,宛若熟人相见般打招呼,盘旋在两支马队之间的上空。
片刻后,两队人马汇合一处,马蹄声固然戛然而止,却并未响起人喊马嘶的混乱杂音,全场一片肃静。
吐谷浑汗帐精锐的训练有素一览无余。
为首者除了一位锦衣胡服,贵族模样的胡人酋长外,竟还有四个中年僧人,只是他们仍自气度祥和的面容,如今或多或少添了些风吹日晒的沧桑之色,对视一眼后,尽皆沉默无语。
今日已是了空及嘉祥、智慧、帝心这四大佛门高人踏入青海草原的第九日,亦是他们丢失了追踪目标的第六日。
自从追着对方涉足党项边境这等荒僻之地,又辗转到吐谷浑境内的过程中,陌生而复杂的地形虽然增加了追踪难度,但对四僧这等高手还算不得严重。
然而并不卖佛门面子的党项族人,风俗尚武,兼且光头僧衣的他们极其惹眼,让他们屡屡遇到意料之外的挑衅或阻拦,真正让他们最为头痛的,还是追踪目标开始以易容术、精神秘术迷惑和欺骗胡人高手及驻军围剿或伏击他们。
乃至这最后一次,即七日前,对方竟易容成吐谷浑的世伏可汗,成功骗过一位吐谷浑千夫长的眼目,命其率领麾下千余精锐骑兵伏击、追杀了他们整整大半日。
可怜他们四个空门中人,既不能大肆杀伤吐谷浑精骑,避免结下死仇,又难以逃过成建制精锐军队的猎鹰侦察,最终给平白追赶了三四百里,屡次被迫偏离方向,终于跟丢了目标。
当然,还有一个令四僧颇为郁闷之事——佛门高层专用的渠道明明传来消息,说慈航静斋的传人已经入世,前来参与追回和氏璧,但直至时过近月,这位新一代的‘慈航仙子’竟仙踪渺茫,仍未现身不说,连消息都没传一个!
以致四僧暗自禁不住怀疑,这位新一代‘慈航仙子’是否因新入江湖,不识人心险恶,栽在哪个宵小手里了。
尽管这概率很小,几乎不可能,但若真是如此,他们四个随后免不得还得当次“保姆”……
旁边的锦衣酋长年约三十,正是得知自己被人假扮,麾下精骑给人狠狠利用了一把,惊怒之下与四僧合力搜寻罪魁祸首的吐谷浑可汗,世伏。
身为蒸蒸日上的吐谷浑汗国之王,世伏长了一脸浓密的胡髯,身材魁梧雄伟,比身边最高者仍要高出小半个头,及得上了空、嘉祥的高度。
虽是随意端坐马背,却能予人隐如崇山峻岳,卓尔不凡的气概,并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霸主的气派。
被胡髯包围的脸容事实上清奇英伟,颧骨虽高,但鼻子丰隆有势,双目出奇地细长,内中精光电闪,射出澄湛智能光芒的眸子此刻却颇为阴沉。
沉吟片刻,世伏眼中不甘之色一闪而逝,终是气馁道:“四位大师,请恕本汗直言,贼子既精通易容、**异术,又狡诈如弧,很可能早已逃出千里之外,甚或出了草原,返回中土。
吾等就算再穷搜六日,恐怕也难摸到对方丁点儿踪影……”
“阿弥陀佛!”了空气度依旧,似乎浑不以功败垂成为意,垂眼平静道:“可汗所言甚是,吾等不必再继续做徒劳之事。”
世伏诚恳道:“都怪本汗的属下鲁莽愚蠢,给贼子有机可乘,被骗为难四位大师,幸的四位大师宽宏大量,不予怪罪,本汗实在惭愧!”
了空淡然自若道:“罪过罪过……此事究其首尾,还是吾等与那贼子数千里纠缠,连累了贵部,可汗不必再三致歉。”
世伏闻言脸上露出微笑,转而诚意拳拳道:“本汗久慕佛法,亦闻中土各国均尊崇沙门为国教,今次四位圣师大驾光临蔽地,本汗有幸陪同游走数百里,已是天大福分,亦是贵教所谓之‘缘法’。
本汗本不该奢求更多,但还衷心期盼四位大师能够多留些时日,开坛讲经,让本汗及众多吐谷浑子民有幸聆听佛法禅音……”
言语间若隐若现的谄媚姿态,令其身后熟悉自家可汗高傲性格的诸多汗帐精骑们目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终究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会以弓马之术争勇斗狠的吐谷浑武士们,并没有足够的智慧洞察世伏可汗的深意:吐谷浑至今已传十六代,历代首领无不竭尽全力的图谋扩张,方有今日之大好局势,也算勉强跻身当世大国之一。
但当吐谷浑真正参与大国之间博弈,才发现自己的国小势微、力不从心,且局势堪忧——吐谷浑南接党项,东临北周,均非易与之国,而以吐谷浑的国力,能够轻松击溃的对象,便是北面的高昌国、西面龟兹国,但这两个小国早已是突厥的禁脔。
换个方式看,也就是吐谷浑的领土给党项、北周、突厥死死包围和挤压着!
世伏早知佛门在中土的强大势力和影响力,吐谷浑若有可能得到佛门的青眼,一切就将不同,而且如今鲜卑人所立的北周国开始禁佛,正是吐谷浑恭迎佛法降临的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即使不能成功,只消获得佛门的“友谊”,也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让吐谷浑受益匪浅……
了空含笑不语,眼神深邃莫测,圣光灿然。
或许瞧不上至今仍国无常赋,需要时不时向富室、商人收税以充国用的吐谷浑,且深深怀疑若是佛门在吐谷浑大行其道,富庶的寺庙势必也会成为吐谷浑那四不像汗庭的勒索对象,但也不必直言拒绝,平白得罪吐谷浑汗王,绝了这个佛门的后备选择之一。
尽管这个后备选择在了空看来,基本上会后备到底,直到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也没可能像曾今的北魏鲜卑族那样,成为佛门的正式选择……
当然,正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不懈努力的世伏可汗,并不知道,果真如他所言,六日前就成功逃之夭夭,今日已然远遁到千里之外的某人,已经将他与吐谷浑记恨上了。
“该死的吐谷浑蛮子,不就是借用了千余精骑么,用得着跟着四个秃驴对我紧追不舍,又是驱鹰,又是放狗!
换了在北周,区区千余精骑,哪入得了本少爷的法眼,有幸被本少爷借用一次,不吝于天大的面子……
怎么学学人家党项的几个成名高手,明明给圣僧们打上门踹了场子,揍得鼻青脸肿,不仅不闹腾着招呼精骑报仇,反而欺上瞒下,若无其事。
吐谷浑……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碎碎念着,石之轩将腰间装着和氏璧的雪白绸袋掩在宽松飘逸的紫绸长袍内,手摇折扇,与游山玩水的翩翩公子别无二致。
一路优哉游哉出川,终于再次踏上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
这种盘山迂回而筑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梁,梁上再着木板而成。
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着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上次给嘉祥、智慧、帝心三大圣僧追得紧,石之轩途经此地时仅是惊鸿般一掠而过,无暇悠游观赏。
此刻再历奇景,顿然心情开朗,把前些日子被追得狼狈不堪的郁闷心情彻底一洗而清。
沿途只见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
难得生出游山览胜的心情,石之轩不禁放开胸臆,任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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