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踢踏……
张僧繇和石之轩各骑着一匹健马,缓缓穿过一片片似村镇又似城区的地带,依稀能够感受到建康城周边郊区之繁华,不愧是方今第一大城,远非北方胡族所建之国的都城所能比拟。
可惜,此时这些城郊镇子人丁稀疏,街市破败,一片萧条——半月前,即三月中旬,陈霸先、王僧辩各率两万大军先后抵达建康城东北、西北,修筑城寨,暂为驻地,预备夹攻占据建康城的叛逆侯景。
依情势来看,估计这几天就要大规模开战了,周边城郊的百姓,能走的都跑去别处避风头去了!
眼看建康都城在望,张僧繇举手虚划,正色道:“建康此地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处天然屏障之内。
东晋南朝沿以为都,分置建康、秣陵二县,城区范围扩为东西南北各四十里。
中心为宫城,北面白石垒、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头城,西南冶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通常都屯有重兵。
地居形胜,守卫坚固,遂为六朝政治中心。”
石之轩自顾自左张右望,似是浑然没听进去。
张僧繇怒喝道:“之轩,为师所说,你都听明白了么?
建康何以为都?”
早上仅吃了一碗稀粥,实在不顶事,石之轩一泡尿就又饿了,此刻有气无力的回道:“徒儿似乎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汉末之时,诸葛亮出使江东。曾对孙权说过,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诸葛亮乃一世之政治、军事、儒学、易学大家。既敢断言建康可为帝都,想必就是从政治、军事、人情、风水龙气等等方面综合斟酌过,相比南方各城,建康自有其绝对优势!
至于具体的地形如何、守卫如何……咱们又不是南朝皇帝他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那么多干嘛?”
虽然张僧繇心中对徒儿的一针见血的‘真知灼见’很是欣赏,但一看他不思进取、无精打采的模样。张僧繇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花间派承袭上古纵横家道统,向来不仗人多,每代虽只传一人,但最重识见学养,周游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
讲究于外纵横天下,于内自我完善!
你若不学无术,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又如何能够纵横天下?”
石之轩丝毫不为所动,嘀咕道:“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这种纵横家自吹自擂的话也能信?
不就是在各大势力之间当个搅屎棍么?还说得有多高大上?”
张僧繇勃然作色,哼道:“竖子无知!
纵横术乃大智慧之术。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
实属人类智慧的超常解放、创造和发挥……
纵横家可以以孤身一人庭说诸侯。可以以三寸之舌退百万雄师,也可以以纵横之术解不测之危。
苏秦佩六国相印。联六国逼秦废弃帝位;
张仪雄才大略,以片言得楚六百里;
唐雎机智勇敢。直斥秦王存孟尝封地;
蔺相如虽非武将,但浩然正气直逼秦王,不仅完璧归赵,而且未曾使赵受辱。
此间一桩桩一件件,皆为我纵横家先辈变动阴阳,颠倒社稷之不世盛举,青史留名,万世敬仰!
如何是自吹自擂?”
石之轩嗤之以鼻,反问道:“苏秦怎么死的?……张仪怎么死的?……
或者说,苏秦最后得了什么,张仪得了什么?所有纵横家最后落了什么好处,什么下场?
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亡的是别人的国,立的也是别人的邦!
究其根本,所谓纵横家就是个跳梁小丑,来时穷酸布衣,去时一无所有……无论纵横家得意之时亡了什么国,立了什么邦,最终都没纵横家自己什么事了!
说好听些,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难听些,就是给人当狗,岂不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乍听此言,张僧繇初时目瞪口呆,旋又气得只喘粗气,哼哼道:“听你的意思,纵横家就该白手起家,然后干掉君王,自己做皇帝?”
“咕咕……”
浪费了不少吐沫,石之轩更是饿得饥肠辘辘,翻了翻白眼道:“难到不应该是这样?
有道是,狼顾天下,狗盯茅厕——狼走天下吞……*龙*肉,狗走天下舔……*马桶!
既拥有‘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之才能,你是想当狼,吞了真龙,取而代之,还是想给真龙当狗卖命,最后再被真龙塞牙缝?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
石之轩一脸你是傻子的表情,忽然伸手指着建康城,不以为意的道:“三年前,这里才活活饿死了一条名叫梁武帝的大龙,现在更有侯景、王僧辩、陈霸先三只虎狼正在争夺撕咬龙尸龙肉……
此类之事,数百年来何其多也?
您老列举了那么多纵横家的例子,是准备让我将来给谁卖命,侯景?王僧辩?还是陈霸先?
请恕弟子直言,战国七雄之势不复,单纯的当狗之术,哦不,是纵横之术,早已落后于时代。
值此大争之世,正该有屠龙之术应运而生,宰割天下!”
眼看张僧繇哑口无言,哭笑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石之轩愈发无精打采,心里暗暗腹诽:乖乖把花间派的武学双手奉上不就行了,非要跟本少爷打嘴炮,喷不死你!
建康都城下。因大战在即,以往常开的北门如今也紧闭戒严,不容任何骑士靠近。张僧繇只得下马不行前去交涉。
想来凭着他在梁朝挂名的高级官衔,进个城还是小意思……
石之轩就驻身马背上。仰首打量着建康都城宏伟壮阔的城墙,不由暗暗咂舌……这高度,足有二十余丈,没有宗师级的功力,根本难以纯凭轻功飞越!
须知,他上一世的南京、北京城也只高约三四丈,比之此世城墙,完全是侏儒与巨人的差距。可见此世确是多有精擅机关建筑之术的高人!
须臾之后,张僧繇交涉顺利,在一阵吱吱嘎嘎声中,城门开了只容一马通行的缝隙,石之轩连忙驱马过去。
进了都城,张僧繇便如识途老马,引着石之轩直往城东街道之处而去,一路所过,人来人往,衣着鲜艳。街旁尽是各色精美奢华的屋舍楼阁。
纵使战乱连年,也不能减损这天下第一城的繁华无双,南朝果真糜烂透了……
正在石之轩想入非非之时。忽然闻到一阵脂粉香,却听张僧繇呼道:“到了……”
抬头看去,高楼耸立,牌匾上‘绮春楼’三字映入眼帘,石之轩嘴角抽了抽,低声道:“师父,咱们专门从一乘寺大老远跑来城里,就为了您老的一己之欲……这不好吧?
而且,现在才刚刚午时。人家姑娘们都开没开张呢……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心急。这也太饥……*渴了吧?”
张僧繇哼哼两声,懒得理他。径直去叫门。
一个中年伙计前来开门,一见张僧繇,连忙笑着招呼:“呦……张爷可许久未来了,请进,请进……听说张爷去了北方一趟?”
张僧繇一边向石之轩招手,一边答道:“是去北方游历了一圈……”
“果然人老心不老,竟还是这里的常客,人头很熟啊!”石之轩嘀咕着,牵马进了门。
见到里面是个类似大型四合院的布局,四面尽是精致阁楼,粉纱处处,帘幕翩翩,石之轩就把缰绳丢了,任由两匹马儿跑到宽阔院正中的假山池塘旁饮水。
中年伙计看着石之轩,向张僧繇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阿弥陀佛……”石之轩双手合十,向着他一礼,答道:“贫僧大德是也!”
小屁孩儿来青楼已经够奇怪了,还煞有介事的自称贫僧,可就更……莫不是准备开启花和尚的璀璨人生?
中年伙计哭笑不得,还未开口,就听侧面楼上一个妩媚声音娇笑道:“好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师傅,可是来咱们这里修行欢*喜*禅?”
石之轩抬头望去,见她年约十六,身板还未安全长开,却眉眼含*春,分明已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不由暗暗撇嘴:欢喜禅?……本圣僧对搓衣板无爱……
面上却穆然一肃,双目含煞,剑指对着她,舌绽春雷:“呔……哪里来的红粉骷髅鬼,再不滚开,休怪佛爷斩妖除魔!”
见此,那中年伙计呵呵两声,自去招呼马儿,张僧繇却看得连连摇头,一边自顾自往正堂深处走去,一边暗暗嘀咕:这混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世家子弟……话说,他真是第一次来青楼?
这时另一侧楼上又有个酥媚声音道:“斩妖除魔?……咯咯,这位佛爷,你的法器呢?拿出来让奴家开开眼界哩!”
石之轩转身望去,只见一个二十许人的丰腴女子,容貌娇艳,一身薄薄睡纱,衣襟半解,滑嫩香肩在太阳金辉下泽泽泛光,手中罗扇轻摆……
咦,看来这里的老板深谙经营之道啊……竟然知道环肥燕瘦,各类型齐备,想来应该生意兴隆啊!
似乎不满自己先发现的‘小猎物’被丰腴女子抢走,最先开口的搓衣板冷哼一声,就欲开口。
不妨石之轩一溜烟跑过去,跟在张僧繇后面,转过头来,彬彬有礼的挥了挥手,以清脆童音萌萌道:“两位大婶再见!”
三世为人,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进青楼,激动之下,忍不住开心一会儿……
丰腴女子咯咯一笑,浑不在意,但搓衣板可就气得不轻,她才十五六岁,固然接客无数,却仍自认清纯鲜嫩,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大婶……
青楼工作时间本就是日夜颠倒,多在午后起床,经过石之轩那几嗓子,此时开门的吱呀声不绝于耳,莺莺燕燕之语此起彼伏。
石之轩一回头,就见到三面阁楼上不一会儿就多了上百姹紫嫣红,且正有过半遥遥对着他指指点点,挥舞手绢,不由一个寒战……看来佛爷还缺一个铁打的肾,炼体功夫要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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