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夏州,我军志在必得!我们长官知道,这城中军民,多是党项人,而此番征战缘起,皆因契丹之故!虽说征战难免死伤,但我军也不愿靠这无谓的杀孽。只要你们肯献城归顺,我军保证不杀!这一条,今日之内有效,但凡今日没有回音,明天一早,大军扣城,到时绝不留情!
军官这话说得极大,简直视城中数万军队如无物!可如此托大的话说出去,城上一众将佐竟无一人出言喝斥,包括萧合达在内。萧合达本是辽臣,送公主下嫁西夏而被留在了夏境,一直作到夏州统军。所以,他麾下的将士大多都是党项人。党项人已经经历了亡国之痛,如今被坚执锐,披挂上阵,早已没有了保家卫国的理由,不过是迫不得已,为求生计而已。
西军的手段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对守住夏州并不抱多大的期望。宋军使者将话一传,不敢说动心吧,但动摇是肯定的。
萧合达也算是沙场老将,如今听不出来弦外之音?宋军劝降是假,动摇军心,打击士气是真!若不扳回这一局,城守起来只怕万分艰难!一念至此,他在城上大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徐五经略,还有泾原的徐少帅!夏、石、银三州,当初确系徐宣抚借予我!我萧合达平生从不服人,但对徐宣抚相公,我是敬服的!宋阀873
但是,我问一句,徐宣抚如今何在?我听说,虎帅早已被你们朝廷算计了,丢了爵,丢了官,还丢了兵权!只怕到时连命也丢掉!这地盘,是徐宣抚相公借予我的,要讨,也该徐宣抚来讨!你那两位长官,虽说一个是徐宣抚之兄,一个是徐宣抚之侄,恐怕也不能代他作主吧?
他这话说出来,下面三位宋军军官竟无言以对。而城上的辽军将士则被完全吸引过来。
萧合达见状,胆气复生,继续洪声道:再说这挑衅一事。两年来,贵我两军在边境上确实屡有摩擦。但真要率起是非来,我只怕大宋脸上挂不住!远的海上之盟我就不提了,单说徐宣抚几次三番,促成宋辽结盟,可结果呢?大宋再次言而无信,背约叛盟!这叫转面无恩,乃是小人行径!如今,你等居然还有脸来大放厥词,讨要土地?
你西军兵多将广,器械精良,我这夏州城也是固若金汤!若能文争,也不须武斗,你等闲话休说,回去备战是紧要!此外,我奉劝西军弟兄一句,徐宣抚都不在了,你们还打什么仗?他这等人物,都落得如此下场,更遑论尔等?倒是我大辽,如今兵强马壮,国势日隆!我萧太后与少主,志在复国,早早晚晚是要回归东土的!此用人之际,你们若是在陕西呆不下去,只管来投!我大辽勤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必同等待之!萧某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望西军弟兄自己思量!
话音方落,他的部将们抢先喝起彩来!军官一带头,城上守卒欢呼雷动!
底下三个宋军使者一见,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也不打声招呼,径直打马调头往大营奔去,背后,辽军呼声愈隆!
且不说夏州城下剑拔弩张,宋辽交战,作为辽军在夏境的统帅,萧朵鲁不在作甚?
其实,在徐洪的鄜延军往石州推进时,萧朵鲁不就已经收到消息。一旦得知西军进攻,这位萧总管气得在一众文武面前破口大骂!骂大宋没有信义,骂赵官家鼠目寸光,骂大宋朝廷都是一群废物!可在同一天,他又收到了西军麟府安抚司所部,攻陷了金肃军,正进『逼』河清军的消息!
萧朵鲁不出离愤怒,倒不完全是因为上面这些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也明白,宋辽兵戎相见,也就说明,契丹人复国的梦想,更加遥远了
远在西域的大辽朝廷决意东归,关键人物就是徐卫,而主要的原因便是宋辽同盟。女真人再强大,你双拳难敌四手,我两个打你一个还不成?但是现在,宋辽同盟不但破裂了,双方更走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如果一来,大辽非但没有了盟友,更多了一个敌人!这真真叫作此消彼长!
更可怕的是,多出来的这一个敌人,还极有可能跟另外一个敌人站在一起!原本是我们跟大宋联手打女真,现在倒有可能变成他双方联手打我!在此情况下,就不说复国了,你能不能在夏境呆下去都是未知之数!
你想,萧朵鲁不怎能不痛心疾首?老实说,萧总管并不想把局势弄到这步田地!但是大宋确实作得太过分,太绝,太不留余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在向辽廷报告请罪之前,如何化解面前的险情才是关键。
徐洪徐成两叔侄联手进攻萧合达,凭萧合达的兵力,是绝对抵挡不住的。如果不救,萧合达就会完蛋。但如果去救,西军出动了两个帅司的部队,辽军就必须将南线的主力都压上,否则没有取胜的把握!但即使将南线的所有部队都投入,也未必就能击败这叔侄俩。到时,南线一旦迟迟不见结果,而东面女真人又趁势渡河,两面作战,凶多吉少!后果,有可能就是辽军退出夏境,甚至退出河西走廊,回到西域。
如果一来,就不要再谈复国了。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但凡有得选择,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能这么干
兴元府,川陕宣抚司。
战端一开,这川陕最高权力机关的衙署就异常热闹,从早到晚都有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进出出,报战况的,拿批文的,请指示的,络绎不绝。
刘光世一上任,光想着并军了,并没有自己的执政团队,所以到了这时候,就不得不借重徐卫的旧底班,很多事务都要假手张庆、马扩等人。而他自己,也没有闲工夫来处理这些繁琐的事务,他只关心一样,那就是战果如何。
泾原军在三岔口击败辽军阻击部队,捷报传来,刘宣抚十分高兴,立即就向朝廷报了捷。鄜延军拿下银州,他更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又一纸捷报捅往了江南。到眼下为止,西军进展顺利,看来,灭了萧合达还是不在话下的。
得得的蹄声方听时还在远处,片刻便至眼前,一骑飞驰于门前停住,马背上的骑士跳将下来,顾不得满头大汗,取下背上的银牌双手捧定,边走边喊道:前线军报!宋阀873
衙门口的卫兵上前接过,转身就往里头跑,一路送主管机宜吴拱面前。
禀吴机宜,前线军报送抵!
吴拱接过,点点头,卫兵自去。取下银牌,拆了袋子,拿出军报来一看,只短短几句。鄜延泾原两司,已会师于夏州,扣城正急,虑虏兵效围魏之举,乞宣抚司发秦凤军北上。
吴拱看罢,将军报执在手中想了半晌,折起来揣在袖子里,出了房,径投参议军事张庆处。示之以军报,询问处置。
张三一手拿着军服,一手在案桌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一阵之后,他交军报交还吴拱,朝一个方向晃了晃头。后者会意,当即回去将军报装好,来到了刘光世签房。
宣抚相公,前线有军报传回。吴拱站在门口报道。
刘光世一抬头,道:进来吧。
吴拱这才入内,将军报置于他案头,在旁边听候示下。刘光世见状,挥了挥手,吴拱随即退出。他一走,刘太尉便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看到鄜延泾原两军围城进攻时,面『露』喜『色』,当看到请发秦凤军北上协防泾原时,微微蹙了一下眉。看罢,将军报放还桌上,坐了只片刻,又起身踱步,时而俯首,里面仰头,沉思许久。
虽并得王彦几万人马,但如今西军中执掌兵权的,仍大多都是徐卫旧部。如今出征的这两个,一个是徐卫堂兄,一个是徐卫堂侄。这回若打胜了,功劳自然自己最大,但是徐家叔侄挟战功,便越发不好收拾。
以裁撤环庆,宣抚司直属为由,兼并王彦所部,尚算是师出有名。可剩下几个都是经略安抚司,轻易动不得。而那几位大帅,又都是在抗金战场上赫赫有名,互相之间,又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可倘若是不发张宪的秦凤军,万一辽军真不救萧合达,转而行围魏救赵之举,进攻泾原。此时徐成带着泾原主力在前线,怕是抵挡不住辽军全力一击。到时不止泾原有危险,这两军的退路也被截断。如此一来,倒是消耗了徐家的力量,可道理上说不过去啊。这不仅仅是见死不救,而且追究起来,自己是要负责任的。再者,假辽之手,排斥异己,传出去以后也不好带队伍。这倒是个两难的抉择。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刘光世又回到座位后,方要落座,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不由得拊了一下掌,匆匆往外去,到门口,唤道:升堂,议事。
宣抚司堂上,自宣抚使以下,幕僚们都到,一个不缺。刘光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原委,询问意见。
这自然是要发兵的,倘若泾原有失,战局恐将崩坏。再者,秦凤军本也是作为泾原预备而集结的。张庆也没一句多余的话。
此乃理所当然,宣抚相公又何必问我等?马扩道。
刘光世听了,环视众官一言,问道:都是这个意见?
旁人都无异议,见状,他即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总要保后方无虞,前线将士才能安心作战。罢,就此决定吧。吴机宜,你即刻以本司名义起草奏本,向朝廷请示,望朝廷尽快批准。
张庆、马扩、吴拱等人闻声侧目!干什么?请示朝廷?这泾原正等着秦凤军北上协防,你要去请示朝廷?这一来一往,少说一月时间!一个月,在战争期间是什么概念?完全可以改变战局!左右胜败!
初听时还震惊,但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想清楚了刘光世的用意。这是借故拖延!欲置泾原鄜延两军于险境!挑明了,就是想假辽军之手,排斥异己!手段之卑鄙,拙劣,实在令人不齿!
马扩当即发难:刘宣抚,此是何意?
刘光世装着不明白,皱眉道:马参谋,你这是何意?
作战计划,已经报朝廷批准,在这紧要关头,还请个什么示?相公欲置两司部队于险地么?马扩不客气地揭穿道。宋阀873
刘光世脸一拉:参谋官人说话要想清楚。我为西军统帅,怎作得如此勾当?作战计划,是朝廷批准。但我调动秦凤数万兵马,难道不需要朝廷点头么?这事,只有徐宣抚在任时才作得,我却作不得!他这话,有两个意思。一是指自己不像徐卫那样有处置大权,二是指自己也不像徐卫那样擅权专断。
马扩顿时火起,冷笑道:卑职在军中多年,只听说方略调整要报朝廷,还不曾见过十万火急之时,调兵救援还要先问过朝廷意见。宣抚相公要开这先例?
刘光世亦还之以嗤笑:我亦在军中多年,深感西军之积弊。武臣,手握兵柄,当知有朝廷!
张庆听到此处,『插』了一句:宣抚相公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数万弟兄的生死?如此这般,如何带兵?
哈哈。刘光世笑了起来。张参议,我出身将家,未及弱冠便效力军前,还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带兵吧?再说,鄜延泾原两司,出动正军、番兵、弓箭手、乡勇等近十万人马,兵精粮足,器械锐利,怎能不堪一击?这两司的部队,可是前任徐宣抚着力培养的,不至于吧?
马扩长身而起,手指顶上道:刘宣抚,天日昭昭!
刘光世面『色』不改:我自问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朝廷,子充不必拿这话来压。
哼!人作天看,有见分晓的时候!马扩说完这句,一屁股坐下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刘光世却不放:你倒跟我说说,怎么个见分晓法?
马扩嘴一动,话没出口,张庆已抢道:罢,宣抚相公是执意是如此了?
此乃军法,不容便宜!刘光世态度坚决道。
如此,我等无话可说,但听相公裁决。卑职只将一句话说在前头,倘若两军有失,又或者泾原遭袭,这责任张庆面无表情道。
不必你提醒,我是川陕长官。刘光世道。
会议不欢而散,张庆、马扩、吴拱等人都感觉到事态严重,刘光世竟然作到这种地步,联想到日前他向朝廷保举熙河姚必隆的儿子入宣抚司勾当,分化重整西军之心,昭然若揭!但假敌之手排斥异己,手段实在不堪!
当晚,他们便在张庆府上相聚,商议对策。酒饭都不及吃,便都身处偏室之中,紧急讨论。
马扩显得犹为激动,唾沫横飞道:刘光世全无大局,志在并军!这种人统率西军,早晚把家底败个干净!他向熙河姚氏献媚,便是想拉拢姚平仲,要把西军,都改头换面!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张庆见他暴跳如雷,叹道:他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因为朝廷里有人?好似在朝廷看来,外患,倒比不上我们这些人?
吴拱虽是晚辈,但事关西军,所以不得不提醒两位前辈道:此事得早拿主意,迟则有变。晚辈有个肤浅之见。
张马二人看过来,示意他直说,吴拱见状道:是否可以私下知会秦凤张经略,倘若泾原有变,他也好快速反应。
吴大,知会是可以的,让他早作准备也是可以的。但真到了那时候,没有宣抚司的命令,张宗本如果擅自调动军队,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张庆正『色』道。
吴拱没有回答,谁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
所以说!刘光世是吃准这一点,拿章法说事!这一去一来,一个月,到时候战局怎样,鬼才知道!朝廷里现在是哪帮人,大家又不是不清楚,他们若再拖一拖我去他个娘!马扩说到最后,又爆了粗口。
这事,得赶紧报到『射』洪去。张庆道。但是,他现在处境也不太好。恐怕使不上劲。子充兄,你认为,辽军进攻泾原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这么作。马扩切齿道。
若果真如此,两位徐经略能全身而退么?张庆又问。
那就难说了,辽军行动迅速,马军规模庞大,一旦泾原遭袭,前线部队势必军心动摇。到时匆匆撤退,让敌有机可趁不好说。马扩直摇头。
张庆想了一阵,沉『吟』道:我看,也不必太过紧张。前线两位大帅,对这潭水的深浅是有数的。再者,刘总领不还在前头么?他们该知道作两手准备。我们这边暂时帮不上忙,只能先把情况通报给太尉。娘的,我一说这太尉两字,就感觉别扭!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成太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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