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钻六号”维修项目,开始的并不顺利。
研究是一回事,真的上手就是另一回事了。半潜式海上钻井平台,是几种海上钻井平台中,难度最高的,也是应用最广泛的。后世的深水钻井平台,有七成要用这种方式。
即使是在80年代,各国学界对它的研究也非常多了,第三代的钻井平台,所涉及到的理论也日趋复杂。孙立宪等人很快就遇到了瓶颈――海上钻井平台的外载荷计算。
海上钻井平台由于作业环境,不可避免的受到各种力量的攻击。包括重力、浮力、风、波浪、潮流、冰和地震等等,都需要考虑在内,不能1000公里外有了海啸,这边钻井平台就轰然坍塌,或者本地来一个四级小地震,钻井平台竟然烈火滔天……海上钻井平台的外载荷计算,是根据平台结构设计及强度校核的,“海钻六号”的平台结构受损,要重新修理,用什么材料的刚才,用多少,如何加强,都需要计算出了载荷再进行。
但是,由于大华实业并不是“海钻六号”的生产厂商,这种程度的大修,就需要自己进行计算了。
当然,这种计算远没有生产时的计算严格,理论上,只需要算出极限数值就可以了。但那又谈何容易,尤其是在1989年,各种理论尚在不完善的状态下,这种尖端技术,中国学界都没什么认识,更别说生产厂家了。
也就是大华实业通过收购合并,获得的一些资料,还能派的上用场。
不过,胜利油田的埕岛油田,用的是座底式的钻井平台。阿布扎比的瑟坦油田,用的华105也是座底式的改进版,尚未送到的华106,则是合资公司生产的二代半自升式钻井平台……每种钻井平台的外载荷都不相同,都需要重新计算。半潜式又是其中最麻烦的。
因为半潜式的结构复杂,尤其是它的沉垫及立柱内部,纵向和横向需要各种构件进行加强与分隔,必须予以重新处理。
体现在外载荷,则是各种复杂。
即使是孙立宪这种未来的材料学和结构学大牛,趴在那里,也算的天昏地暗,六魂出窍。
外载荷没有算出来,结构更换就不可能。大华来的工程师,也只好先进行井控、电气、管路等方面的维修维护……这把沙特人看的很着急……如果真的只是换这些设备的话,他们自己也会啊!
只要采买来了,安装不就成了。
苏城过了两天才注意到孙立宪痛苦的样子,趴跟前一看,哭笑不得:“好家伙,你是准备写论文怎么的?从基本原理搞起?半年时间够你研究的吗?”
孙立宪熬的眼睛都通红了,和脸上的小豆豆一起发亮,声音沙哑的道:“我们的钻井平台不都是这样搞起来的?华105的外载荷,就是我算的,但这个海钻106完全不一样啊,查国外的期刊也没有现成的东西,只能自己先弄起来。”
再怎么未来大牛,现在也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的说:“没想到,是在我这里耽搁了维修工作,我当日考虑的不充分,应该自请处分。”
“又不是军队,搞什么处分。”苏城挥挥手,想了一下,道:“这个,其实属于软硬件中的软件部分,咱们国家的软件工作一直做的不好,没有积累,也不怪你。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弄外载荷。”
“苏厂长也懂外载荷?”孙立宪满脸的不信任。自从他们加入大华实验室以后,苏城就很少做某个单一性工作了,当这些大牛们逐渐显露才华的时候,苏城更是献丑不如藏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瑟坦油田和海上石油所等机构中去。
此时,苏城也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说:“我上学的时候,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外载荷,有个实验室的老师,就是这方面的权威,给他没少整理过资料。”
“咱们国家做外载荷的权威?没有听说在北大的啊。”孙立宪满脸狐疑。
苏城咳嗽一声,心想:又说漏嘴了。他笑笑就说:“后来调走了吧,或者不是我们学校的,是别的学校,或者外国学者到北大访问。我那时候勤工俭学,给好多老师帮忙,也记不清太多了。”
孙立宪“哦”了一声,一边将自己最近几天的成果整理出来给苏城看,一边聊天说:“苏董,你每天忙着勤工俭学,还要给访问学者帮忙,你有时间做中文系的作业吗?”
苏城被说的愣住了,道:“中文系有什么作业,就是看看书,写写文章什么的……”
“是吗……”孙立宪拉出长长的音调。不过,并非因为怀疑,只是纯粹的调侃。
比起霍昌一类的老头子,苏城的年龄与实验室的研究员差不多,说话也方便许多。倒是工厂的工人,比苏城的年龄小不少。80年代,很多工人家庭的孩子,都是上完初中就进厂,若是双职工家庭,好一点的工厂进去就是正式工,开始算工龄,比上了高中的学生拿的钱还多。大学生要比初中生多读6年或者7年,还得是没有复读的情况。因此,二十四五岁的工人,工龄长的有10年,短的也有四五年,不算是新人了。
苏城和孙立宪很快忙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要用最短的时间,把计算外载荷的公式弄出来,并且验证清楚,接着还要做成计算机程序,再得出结论,若是合乎规范的话,就可以进行实质上的平台修改了。哈利伯顿300万美元都不敢接的单子,确实不是那么好赚的。
但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搞出能够实用的公式,放在20年后,也不啻于天方夜谭了。
好在这是1989年,公式的复杂程度还没有那么高,中国人因此还拥有创造奇迹和人力胜天的基础和水平。随着时间的推移,科技含量越来越高,技术积累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就很难再有了。
苏城首先将记忆中的外载荷公式,全都写出来。这有些超过本科生的学习范畴了,但并不超过其理论范畴。
他在给老师打工的时候,没少整理各种数据。什么杆件的重力分布载荷,重力修正系数,杆件的材料比重,浮力修正系数等等,全都是经验化的,需要查表得到。
每次查表,也就是一次记忆强化的过程。
苏城写了一天,才算填充了一遍框架。这里面,重力、净水浮力和风力自不必说,全有现成的东西可用,相关研究70年代就做完了,但是流力、地震力、波浪力就不同了,前两者是现在的研究热点,波浪力直到30年后也没有研究清楚,各国研究者提出的理论不少,但都没有一种理论适用所有海况……苏城自己只记得线性波和孤立波两种,查着资料,有回忆出了椭圆余弦波,最后想了好久,再添上一个司托克斯五阶波,却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看看表,竟已到了晚上8点。
“都没有人叫吃饭吗……”苏城揉着脖子抬起头来,却惊讶的发现,他和孙立宪的前后左右,围了近10个人,差不多全是大华实验室的工程师。
不等他发问,别人先问了:“司托克斯五阶波后面打问号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公式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光是公式记不清了,就连司托克斯五阶波出现的时间,他也记得了。
好在边上的孙立宪咀嚼了一下,就说:“是五阶stokes波吧,我前几天有看到,稍等我找找……”
此时,各种翻译都不规范,许多人因此习惯用外文,至少不会弄错。
听说司托克斯已经有了,苏城放心下来,道:“不着急,先吃饭吧,吃完再弄。”
搞结构工程的陶建华搓着手道:“苏董,这还吃什么饭啊,咱们早一天弄完,工程早一天完成。趁热打铁,把程序编制给做出来吧。”
这里说的程序编制,并不是真的编程,而是做程序框图,作为编程的基础,至于真正的程序,是要外包出去的。
对此,苏城用了无数次程序,熟悉的很,扯过风力计算的载荷图,从上到下,边画边写,并道:“这个做完了,我一定要去吃饭了……”
陶建华只是个点头,看着念道:“开始,判断杆件是否在水面上,是则进入下一步,判断杆件是否被遮蔽,是则返回,否则判断‘杆件是否与水面相交’……”
孙立宪听的一阵发懵,问:“苏董,你以前真的研究过外载荷?”
“给你说,读书的时候给人家老师打下手,那时候不认真,光想着完成老师的任务,也就记了这么些。我知道的公式都写上去了,其他的推一下,估计一周能做出来吧……”
“一周没问题,不过……”孙立宪满脸闪亮着红豆,问:“您当年不认真都记得这些……唉,太可惜了,要是再认真一点,那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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