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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其貌不扬,神态却甚为高傲,加上硬邦邦的口气和一双精亮的眼睛,与佝偻老弱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
再看一旁的中年男人,一身玄黑官服,器宇轩昂。
秦远心中有了数,中年男人肯定就是章邯,老头儿自然就是那个刚从地牢里放出来的程邈,的确,刚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人,与正常人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哈哈……”秦远大笑,“程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晚辈这里正好有特酿烈酒,请程先生与少府大人一品!”
“嘿,小子难道早有准备?”
辛胜拉着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拼杀过的章邯给秦远做详细介绍,说这次章邯是来协助扶苏的,要秦远虚心请教。
他不知道的是,秦远对这个章邯其实没什么好感,原本人各有命,事不关己,可自从遇见了白老汉,被嬴政的睿智魄力折服后,开始变得和大秦朝一条心来,越来越在乎秦朝未来走向。对这个位列九卿后来却做了叛徒的的权臣,心生鄙夷。
与章邯弯腰见礼寒暄之时,秦远却也在暗自唏嘘,章邯做了降将,多少也有些无奈,秦国大势已去,最后由刑徒组成的大军在自己的带领下全军覆没,不投降,难道一死了之?
秦远不经意间的笑了笑,心想:“若换成白老爹,大概也真会以死报国,绝不会做了叛徒降将吧。若是换成自己呢?”
只是轻轻咧嘴一笑,章邯看在眼里,表情依旧热忱,夸赞着秦远实在是旷世奇才。
三人正在热烈的唾沫横飞,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的程邈不耐烦了。
“酒呢?程老儿要喝酒!”
秦远忙转身解释道:“程先生且先坐下休息,那特酿藏在地窖里,在屋外,稍后便到。”
章邯也哈哈笑着打趣:“我说老哥啊,您老刚一重见天日,便大醉十日,这一路上更是一边喝酒一边将轺车上刻满了字,这刚到秦侯家里,就又急不可耐了?”
程邈卷缩着身子窝在椅子上,白眼一翻,道:“这别人的家,我又不能乱写乱画,只能饮酒度日了!也试试这边郡酒的力道。”
“老哥啊,边郡老秦酒与关中无甚特别啊,要想尝鲜,叫蒙家小子弄点马****来给您老解馋!”
辛胜看着老,实际年龄与蒙恬差不多,四十来岁,章邯三十来岁,在程邈面前,都得算小的。
程邈之前只是个狱吏,而在做官之前,已经是个名扬天下的大书法家了,他的文字自成一体,当时虽然还是篆体结构,但在笔画笔峰之间,已见不同。做了狱吏后,因其性格怪癖,书写公文时并不严格按照李斯等人勘定的小篆写法写,以致和其他吏员间在公务上出了差错,最后一字之差,换来了数年牢狱之灾。
狱中的程邈,回到了做官前一头长发飘逸,将自己喜欢的字体写便山川石墙之上的状态。身体日渐消瘦衰败,精神却没有丝毫萎靡,在狱中的墙上,成就了早前已见端倪的“秦隶”,将小篆圆形变方形,圆笔变方笔。为后来的汉隶、楷书等,奠定了基础。
被秦远点名,被嬴政****出狱做了御史,这也是章邯和辛胜等人对其足够尊重的缘由所在。
几人堪堪入座,小白便在妹妹白清儿的带领下将一瓦坛秦远特别酿制的烈酒从地窖搬了回来。
这酒,早在第一次消灭匈奴匈奴右贤王回来的时候,秦远便开始酿造了。
老秦烈酒,喊得挺响,其实就味道更佳苦涩点,秦远习惯了口味后,已经是军中排得上名号的海量,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群厮杀汉对浑浊不堪不过二三十度老秦酒的那番崇拜,决定自己动手,发酵勾兑提香,设备简陋点,流程简单点,虽不及现代高度二锅头,却也比二三十度的老秦酒真正烈了不少。
酒坛放在了众人中间的桌上,章邯尽量绷着面子没有对这些奇怪的桌椅发出啧啧赞叹,忍着第一次不做地上的别扭,满脸幸福的等着品尝美酒。
其实大家都在等着老程邈先动手先发话,可这回,一路上领教了程邈嗜酒如痴的章邯大觉奇怪。
程邈居然只盯着酒坛发呆,却不动手,难道光这味儿,已经迷傻了程邈?
章邯的方向不对,他看不见,辛胜和秦远等人却看得很清楚。
程邈是在发呆,精亮的眼睛越瞪越大,却不是在看酒坛子,也没有耸动着鼻子使劲蹭酒香,他是在看写在正对他那一面酒坛上的字。
一个大大的“酒”字。
一个大大的正儿八经的隶书体“酒”字。
除开秦远,包括凑过来的章邯和辛胜等人,没一个认出这是个酒字,只是看着似曾相似,见惯了复杂篆书的他们,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看着程老头儿即将要发癫的模样,秦远心中突然担忧起来,老头儿在狱中压抑数年的成果,却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一时无法承受,神经崩溃吧?
程老头真的发癫了,跳起来捧住酒坛盯着秦远亲手用蒙恬发明的毛笔书写下来的酒字,喉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发着什么声音。
突然,程邈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将那黑墨酒字喷红了一片。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尤其秦远,心中直呼罪过以为自己害死了这老头,谁知程邈一把抓住秦远,颤抖的声音里透着激动:“是你,你这小毛孩,走在了程老儿的前头……压在我程老儿心头的一块石头,原来症结在这里,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程老头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惊慌失措,拔开酒塞抱起来便往嘴里灌,只灌了一口,一口而已,这老头又将酒坛放回桌上,样子和方才发癫前一模一样。
这回秦远使劲稳了稳神,“这老头,不会发癫了吧,之前因为字发癫实在不该,隶书不是他创造的吗?最多质问我为什么也会写,说那些奇怪的话是怎么个意思?
正自琢磨,程老头却平静的开口了。
“这酒,谁也不许动!都是我的!”
随即,程邈自来熟的叫白清儿给拿来了毛笔和书写用的羊皮纸,到一旁的桌上聚精会神慢慢的写下了他心中的隶体“酒”字。
秦远跑过去一看,恍然大悟。
程邈的隶书体,与后世“汉隶”或说“今隶”,相去甚远。
程邈的字体将小篆颠覆,变得简单易识易写,却仍旧有着极强的篆体风格,与秦远写在酒坛上那个正儿八经的方块字,依然是“古”与“今”的巨大差别。
“陛下要我出狱,其实老头儿我并不大乐意,因为我这文字,似总有一部未有突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日思夜想,写了擦,擦了写,却总也不对,总也不能让心胸通畅!”程邈望着自己写出来的酒,字,精亮的眼睛似乎暗淡了些,“直至刚才见那个字,老头我一眼变认出,不,是感觉出,那便是个酒字!是我程老头心中想要的酒字!”
程邈丢下毛笔,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着准备回去喝酒:“终于舒畅啦,鸟!喝酒还是不如写出满意的字来得爽!”
这时一个混沌不清的声音传来:“……嗯,那就写你的…嗯嗯,字吧,酒俺们喝!”
后来,为写字而生又嗜酒如命的老程邈才聪明了点,在秦国铁血骑士面前说“酒是自己的,别人不能动!”这样的话,那纯粹是挑衅和无抵抗引诱。
刚才程邈一转身写字,戎马十数年与酒为伴的章邯和辛胜便将那坛酒瓜分了,所剩无几。
欢迎小宴,最后变成了辛胜和章邯数年里头一次醉倒,在石阶下呼呼大睡,程邈舔完了最后一滴酒后拉着秦远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从一横、一撇、一捺,开始,去龙城前,再教您楷书,唔,以后要学的还多着呐,拼音,这个必须学,晚辈立志,要根除秦朝文盲,穷苦庶民也得认字!”
秦远的话让程邈精神抖擞,兴奋不已。老程邈的勤奋好学,天赋异禀,也让秦远松了口气,帝国文字这么短时间内再一次颠覆性改变,多累啊,这老头来的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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