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那被吓晕了的邱生醒了。”
“他这一晕就是三天,不就是考校功课么,至于吓成这样么?”
“谁知道是真晕是假晕?不过赵老先生那日可是面色不好,想来是没料到会混进来这么一位主儿。”
“这种事情一个处理不好,被人说赵老先生刻意刁难学子,可就不是小事了。”
“也是那邱生胆小,听到有大儒要考校功课,就躺下了,听说他是远宁府道试的案首,真不知道这案首是怎么来的。”
……
“哦?整个驿馆都在传,说我是因学问不精、怕原形毕露,直接被吓晕了?”
喝着汤羹,听着罗家云的叙述,邱言摇了摇头。
三日前,他接触到那撮火苗,陷入火焰轮回,感悟天道人道,意识脱体,分身也随之昏迷,恰巧那日,宋大小姐请来的蜀学大家赵秉承与诸儒生讲学,说要考校一下功课,书生分身这一昏迷,误会就此产生。
当然,里面也少不了其他儒生的推波助澜,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些个读书人,只要找到落井下石的机会,立刻就会去踩上两脚。
“邱兄,你的学问我自是清楚,当日只是意外,”罗家云在一旁叹息着,“只是人言可畏,犹胜洪水猛兽,邱兄日后要当心一些。”
听了这话,邱言便道:“流言虽起,想要平息却也不难,只要将学识展现出来那就行了,事实胜于雄辩。”
罗家云皱起眉头,道:“听邱兄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制止流言?就怕弄巧成拙,倒不如顺其自然,清者自清。”
邱言却失笑道:“罗兄这是太过想当然了。蜀学善辩、善言,这次的事情若不澄清,很快就会成为蜀学之人的辩资、笑谈、谑语,展现其人风趣,沦为轶事,但于我来说可就大大不妙,名声有损。”
这话却让罗家云心头不喜,反驳道:“我等治学岂是为了虚名?邱兄此语未免太过功利。”
“罗兄,你我穷首皓经,为的不过是一朝提名。能将所学用以经世,可是升官坐堂,若无名声压住阵脚,连府衙的胥吏都镇不住,又如何去造福万民?”
邱言知道罗家云心头不快,也不多说,只是稍微点出几个问题。
这名声之损,看似无形,但对人的影响却实实在在。邱言的这具书生分身另有用处,不能轻易抛弃,这科举之路要走,名声民望也要积累。就不能放任恶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半点都疏忽不得。
罗家云听了,还是摇头。
邱言也不坚持。便又问道:“不知赵老先生现在身在何处?”
虽不喜邱言方才言语,但罗家云并未因言恶人,还是回道:“今日节度使在府中设宴。赵老先生带着当那日应答得当的几名学子,一同去赴宴了,一时半会儿你是见不到的,不过,听说晚上,宋大小姐要在文曲楼举行文会,请了赵老先生过去坐镇,你倒可以去试一试,但切莫冲动。”
说到最后,他还是委婉规劝:“那顾言之、方子延等人,都是难得的诗才,先后都有诗集问世,珠玉在前,你想给赵老先生留下印象,殊为不易。”
“多谢罗兄提醒,不过诗词虽好,却不能用以利民,想来赵老先生不会看重这些。”邱言的回答,让罗家云糊涂起来。
“文会,以文会友,以诗助兴,是文人彰显诗才的地方,赵老先生再不看重,也无从避免。”
随后,二人又说了几句,罗家云见劝邱言不住,便摇摇头,起身告辞。
送走了罗家云,邱言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将心头想法重新梳理了一遍。
“还是要先收集一些情报,尽量做到知己知彼。”
一念至此,他推门而出,走在路上,沿途的儒生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能听到嘲笑之语,但邱言面色如常,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些人心中念头,便如墙头之草,随风而动,若去理会、争论,反而遂了其意,只要大势一变,他们的念头自然会随之而变,根本不值得在意。”
待出了驿馆,邱言漫步街头。
武信城与远宁城不同,少了些热闹,多了股肃杀,不时能见到一队一队的巡卒穿街过巷。
不过,城里却又不少酒馆、客栈,生意兴隆,住店的多是商贾。
这里地处边疆,两府交界,向南直达沼人地界,一年四季,都有商贾前来,从中原运来毡、布、茶、盐,和沼人部落以物易物,大抵是收购些动物皮毛,但也有更值钱的东西,多为药材,如紫檀、沉水香、石决明、密陀僧、麝香等上百种,一来一回,足能赚上几十两,堪称暴利。
除此之外,五沼亦产有山地马,涉峻奔泉,如履平地,但民间商贾却不能参与,盖因马匹在这个时代,是能够左右战略平衡的战略物资,故由官府主持马市。
不过,付出和风险也不小,往来商队互易的收获,要拿出三分之一交给武信城,若是倒卖禁品被巡防抓住,立刻会被就地处斩,所得尽没。
更不要说在五溪之地碰上了不讲理的蛮部,直接就给杀了,或者被充为奴隶,什么都捞不到。
不过,商贾云集之地,也是消息灵通之地,菜馆、酒肆之中,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邱言此时正坐在一家酒馆里,点着小菜,听着周围人言语,眼睛则盯着对面的医馆。
这座医馆是整个武信城最有名的医馆,坐馆的大夫不是一般人,而是原来武信军的首席军医,人称“阎王恨”,就是说阎王都恨此人抢了生计,这可是不得了的夸赞。
直到现在,节度使府上有个什么病症,一样要让阎王恨过去诊断、治疗,足见医术高明,但普通人家却难以承受药店诊金,不过,若是军中将士、兵卒过来就诊,那就另当别论了,有时甚至都不收诊金。
打量着医馆,邱言心中默默盘算,忽然听到身后两人谈到的事情,心中一动,顺势凝神倾听起来——
“听说城北五道口,来个算命的道士,很是灵验。”
“这不算新鲜事了,这几天,城里最出名的就是道士,还是两个,一个就是你说的那个算命道士,不过他并非只呆在五道口,而是满城游走;而这另外一个道士,则是丧心病狂,手段狠辣,手上有数条人命,前天刚杀了两名节度使亲卫,正被全城通缉。”
“还有这事?简直目无法纪,连节度使的亲卫都给杀了,这也是道士?”
“可不是么,这年头啊,这些道士越发让人看不懂,我听说关中那边有了些怪人,和道士相似,但都剃着秃头,助人为乐,扶危济困,有着好大名头。”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许是道教新支,那群人确实好心,不少人也想入教,但听说一入教派,就不能娶妻生子,最后都不了了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血脉传承了多少辈儿才到了咱们身上,传宗接代可不止自己一人的事情,那是连着祖宗的,岂能自阉?真绝了香火,下去了都没脸见祖宗!”
……
说话的这两个人,仪表不凡,穿着通裁,披着大氅,一副富贵人家的模样,但眉宇间有些许市侩气息,邱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两个家中有些底蕴的商贾,许是官宦支系,见多识广。
“这两个人说的有点意思,两个道士,一个算命、一个杀人,还有那光着脑袋的教派,与前世地球上的某个宗教有些相似。”
他正想着,医馆门外忽起纷争,就见一群戎装兵卒抬着一人,看样子是去就医。
但还没进医馆,就被一群衣着七彩的壮硕男子拦住,然后一名留着长发的男子在几人簇拥下走来。
这人头发黑如绸带,直垂脚脖,穿着七彩衣衫,手上戴着一串手环,走路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暗含韵律,能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长发男子挡在那群兵卒前面,面容冷峻,冷冷道:“中原人不是重诺么,既然在比武前夸下海口,现在输了,就是践诺的时候了,你等当自斩左臂!”
突然,兵卒中响起一个邱言熟悉的声音——
“你这沼酋蛮不讲理,说好是比武,你却放毒虫咬人,到底是谁不信守承诺?你这是想要借机发挥!便和你明说了吧,那些屯田奴都是自找的,若非他们越界杀人抢物,如何会被……”
“嗯,这声音有些耳熟。”邱言定睛看去,在人群中看到了刘宏的面孔。
邱言入城那日,刘宏与另外一名骑手杨晃陪同在旁,多日未见,再见之时,对方却显得有些狼狈。
“这刘宏是武信骑兵,那可是精贵兵种,耗费大量时间和物资才能培养一个,可长发沼人竟要逼他们自断一臂,在别人的地盘,逼别人自断手臂,好大的豪气,而且看刘宏他们的反应,竟是心有顾忌,如此说来,这长发沼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邱言的感知延伸过去,心中则盘算起来,忽然眼中一亮,捕捉到了一丝气息。
“嗯?这长发沼人的身上,居然有着一股熟悉气息,真是意外惊喜,嗯,一个部落的王子,若是搞出外交纠纷,至少节度使不能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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