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的六月十日,安卡拉行省偏远的的一个小镇。
大雨滂沱,乌云密布,夜黑如墨。
大战过后,人迹萧条,道上都长满了野草,黑黝黝的小镇上空荡荡的,雨点打击木板发出了嘀嘀哒哒的响声,不知哪扇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荒凉,寂寥,若不是在镇上客栈门口还有点燃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人们会以为自己进了一个死镇。
夜幕中传来了清亮的马蹄声,在这漆黑的夜里,一队赶路的人马来到了小镇上。
骑手们把马牵到了屋檐下,推开了客栈的门。
与外面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堂里朦朦胧胧坐着不少人,靠墙有一个正燃着的壁炉,火光跳跃,照得大堂里暖烘烘的,劣质酒味、烟草味、炒肉的香味、汗腥味,人群聚集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风雨中赶路的众人顿时感到一阵暖乎乎的。
屋子笼罩在如云雾一般的嗡嗡的谈话声中,当十几个披着蓑衣的陌生人推门进来,就像一把刀子猛然切下,谈话声顿时消失,各张桌子上的人警惕地望着这群新来的人。
领头人眼扫了一通大堂里的人们,眼神亮得刺人。
接触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大多数人不自觉地回避了,说话声又重新响起了,不过声音已经低了很多。
瘦巴巴的店小二上前招呼:“有客来了!快里面请。”
领头人径直到了柜台前:“掌柜的,你这里有多少间客房?我们全包了。”
同样干瘦巴巴的店老板显出为难的神情:“这位客官,客房倒是有,只是已有人先住下了。客官,来往都是客,咱是百年老店了,这大风大雨的天气,不能往外赶人啊。”
几个人对视一眼,首领问:“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几个西边来的客商,还有些别处的人,咱也摸不清他们是啥子身份。不过看来都不是坏人,客官您就安心地住下吧。瞧,他们都在大堂那喝酒聊天呢!”
首领沉吟着,下定了决心:“掌柜的,给我们九间房子,我们一共十六个人,把晚餐都送到客房里去。”
“好勒!客官您稍等——小二!快带这几位客官上楼去歇息吧!”
其他人都跟着店小二上楼了,首领却独个在大堂里坐了张桌子,要了壶酒,靠在壁炉边歇息下来。他喝了两口酒,顿时感到一身都暖烘烘的。
虽然端着杯子一个人独斟,但他锐利的眼睛却不住地四处观察,细细打量着店堂里的人。
和大多数小镇客栈一样,这家客栈也兼营酒馆,坐的大多是土里土气的当地乡民,有一桌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睡着了,首领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们够不上威胁。还有两个瘦巴巴的行商,他们也不会有危险。
引起他注意的是靠近门口的两张合并在一起的桌子上,一群粗豪的男子围在一起喝酒,谈话声量很高,划拳猜码声震得屋顶都在嗡嗡发抖。
大汉们衣衫鼓鼓地凸起一块,很可能是藏有兵器,再结合他们旁若无人的粗鲁举止,首领不禁暗暗猜度他们身份:“是强盗,土匪,或者是叛军?”
旁边桌子的谈话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乡民问一个行商:“老哥你这次从西边来,带来了什么消息啊?听说,魔族兵已经拿下DìDū了,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顿时,说话声都低下来了,人们侧着耳朵倾听,关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眼见如此受重视,那商人顿时矜持起来。他捋一下短短的胡子,拖着腔说:“老哥,这个消息,兄弟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也知道,这个乱糟糟的时世,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毕竟人心隔着肚皮,万一这里有十六纵的人在,把我抓去了那可怎么办啊?”
“噢!”叫声里充满了失望和懊丧的情感,大家心痒痒的。
自沦陷以来,东部领土与紫川家内地的消息就被隔绝了,位于沦陷区的人们,他们最希望听到战场的消息,焦虑的心情简直如沙漠里渴望清泉一般。
连柜台的老板也坐不住了,他端了壶酒到那桌上:“先生,这是本店的一点心意,给您润润嗓子。您只管放胆说,十六纵驻镇上的兵我都是认得的,像马维那样的人,我们这里没有!有什么消息,您就放心地给大伙说说吧!谁去魔族那边通风报信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四面的桌子上传来了鼓噪:“对对!老板说的没错,这位先生,您就给大伙说说吧!”
一个粗豪汉子站起来:“先生,求您了,我们心焦得不行啊!听魔族崽子们说,DìDū已经给拿下了,参星殿下和宁殿下都给他们俘虏了,斯特林大将军战死了,各路统领都向魔族投降了!天哪,听到那个消息,我感觉天旋地转,日头都没亮光了!”
一个乡民也出声哀求说:“魔族天天拿着大喇叭在宣传,我们听得饭都吃不下了!难道,紫川家就这么被灭了吗?我们有那么多的兵马,那么多勇猛的将军的啊!难道,我们就得永远被绿皮崽子统治了吗?”
“先生,求您了,求您给我们大伙解说解说吧!您见多识广,走过好多地方,我们都是些连镇子都没出过的土包子,如今各种说法满天飞舞,我们压根不知道哪个是对的。魔族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开始,商人还带着矜持的笑容捋着胡子听着大家说,但听下去,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神情庄肃起来,把杯子往桌上一搁:“诸位,我许六只是个走村串巷卖杂货的商人,军国大事我是不懂的,但是一件事,我是亲眼所见的:DìDū绝没有陷落,紫川军仍在战斗!”
“噢!”与刚才截然相反,这次的叹声充满了激动和欣喜的感情,各个桌子上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
老板亲自给这位自称许六的商人倒酒:“许先生,您喝口小酒,润润喉咙,然后把那边的好消息给我们说说,详细说说!只管放胆说,没事的!DìDū真的没事吗?还在我们的人手上?”
许六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我亲眼看到的,DìDū城头飘的仍旧是鹰旗!魔族兵没能攻进去,硬是没法攻进去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了:“许先生,你看到我们的军队了吗?我们人马多不多?”
“多!多得如山上的草根一样数都数不清!”
“是魔族的兵马多还是我们的兵马多啊?”
“自然是我们人类的兵多了!那还用问吗?”
“二位殿下没事吧?听魔族说,紫川宁殿下被俘虏了。”
“魔族在胡说八道!魔族攻来的时候,DìDū城的那些大官、贵族通通被吓得手脚发软逃掉了,只有宁殿下留下保卫城市!如今,殿下好好地在DìDū内,她打得魔族崽子们鬼哭狼号!”
“那家族什么时候发兵过来救我们啊?我们被魔族崽子统治,活得很艰难啊!”
这时,许六含糊其辞了:“快了,快了,我们的人就快回来了,不在今年就明年,不会远了。”
但沉浸在兴奋和幸福之中的人们谁也没有计较,淳朴的乡民们,他们只要知道家族军队依旧在抵抗,依旧有不屈的战士在战斗,那就足够了。
不管是多渺茫的希望,只要给他们个盼头,他们就能坚韧地忍耐世间一切苦难。
提问的人越来越多,问得越来越快,许六一个接一个地回答,在乡民们眼里,这位见多识广的行商无所不知,权威得犹如紫川家军务处的发言人。
在众人崇拜的目光里,两口酒下肚,许六飘飘然起来,越来越信口开河:“……说到那紫川宁殿下与魔族猛虎将军温克拉一战,那我是亲眼所见!哎呀,那一战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日月无光,山河变色!两人大战三天三夜,那温克拉气焰嚣张,但我们的宁殿下却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使出了皇族秘技双峰格杀,一招就将温克拉打得吐血三升,若不是羽林云浅雪见势不好连忙来救,那猛虎将军温克拉当场就要一命呜呼!云浅雪更不搭话,上来就是一招开天辟地大碑手,这时我们的斯特林大将军抢前一步使出开窗见月架住,立即更还以一招乾坤烈火拳,那云浅雪惨叫一声栽倒落马……”
那行商口若悬河,口沫飞溅,众人听的心驰神往,大呼过瘾,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噗哧笑声,顿时打断了众人的兴致。
乡民们怒目以视:“谁在那笑!”
靠近壁炉边烤火的首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
乡民们看这个人,孤身一人坐在壁炉边,一身风雪蓑衣包裹了头面看不清面目,形迹十分可疑,大家大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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