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后,秋天便早早结束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汴河上西北风强劲,人们早早地穿上了冬衣,京城的街头变得臃肿起来,连随处可见的牛车也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车内乘客遮挡寒风。【】
在新相国产生后,朝廷局势似乎一下子平静了,李延庆手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大案,都是一些御史台单独审理的小案子,天便可以结案。
这天下午,李延庆正在官房内处理公务,外面忽然传来了咚咚的击鼓声,李延庆几乎每天都听到击鼓声,早已习以为常,绝大部分是隔壁开封府的击鼓告状,不过今天这阵鼓声似乎有点近,不像是开封府传来,倒像是御史台的闻登鼓。
这时,茶童应哥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你们快看外面,好热闹!”
众人纷纷站起身,这时,李延庆也听见了外面传来一阵阵呐喊声,他心中奇怪,便起身来到窗前,莫俊等人也走了进来,向外面望去。
李延庆的官房在三楼,可以看见御史台大门处的情形,外面的情形确实吓了众人一跳,只见外面街上乌压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来了多少人,台阶上是千余名太学生,他们举着一幅用血写成的巨大‘冤’字,高呼口号,几名太学生正在奋力敲打闻登鼓,声势浩大。
李延庆这是第二次领教太学生的威力,上一次是王黼废除辟雍,将数千太学预备生解散回家,结果引发太学生大游行,抗议朝廷断绝读书人生路,不仅是京城太学,同时联动了京兆、洛阳、大名、应天四地太学生一起上街游行示威,逼得朝廷不得不取消王黼削减太学名额的改革,重新恢复了辟雍,恢复太学生每月的钱米供应。
那不知今天又是什么缘由?这时,新任主簿刘信走进房门道:“李御史在吗?”
梁师成重新掌控御史台后进行了大换血,换掉四名侍御史和九名监察御史,三院主簿也全部换人,刘信便接替了前任主簿张洵的职务。
李延庆审理林灵素刺杀案有功,也得到了嘉奖,他提请破格任命莫俊为主事的申请得到批准,莫俊被任命为从九品主事,在他年近五十岁时终于一脚踏入了官场。
“刘主簿有什么事?”
“邓中丞请李御史下去一趟,在一楼大门处。”
李延庆点点头,便离开官房快步向一楼走去,只见一楼大门处站满了御史台的官员,为首之人便是新任御史中丞邓雍,邓雍是一名画家,醉心于绘画,对政务是一窍不通,而且胆子又小,几乎是梁师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折不扣地照办,对李延庆等六名侍御史的事务从不插手干涉,最多过问一下殿中御史的事情,那个比较简单。
今天外面忽然来了千余名太学生和上万看热闹的民众,着实将邓雍吓坏了,他不知该怎么办?便将几名侍御史召集起来商议。
“邓中丞不必担心,这应该是太学生前来鸣冤告状,或者是弹劾某个人,我觉得听听无妨!”
说话的是侍御史杜臻,他年约四十余岁,御史台中他的资格最老,在六名侍御史中排名第一,负责兴举百官,负责审问的李延庆则排名第四。
邓雍战战兢兢看了一眼外面,见外面太学生群情激昂,他有点胆怯道:“我就怕大门一开,他们就汹涌而入。”
李延庆笑道:“如果中丞担心这个,那卑职出去交涉,让他们派几个代表进来,中丞觉得如何?”
邓雍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那就有劳李御史了!”
李延庆打开御史台大门,带着张豹和张鹰两人出去了,御史台的平台上站满了数百名太学生,他们十分激动,见终于有人出来,便上前喊道:“我们要弹劾恶官,要求御史台主持正义!”
李延庆刷地拔出腰间剑,用剑指着众人冷冷道:“我乃李延庆是也,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血溅当场!”
众人愕然,一下子安静了,李延庆要的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安静机会,他厉声喝道:“你们是方腊同党,要在京城造反吗?”
李延庆是从战场上杀出的文臣,他身上自然有一种杀气腾腾的魄力,他手执长剑一步步向一群太学生逼去。
他在太学中声望很高,数百名太学生听说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延庆,不由纷纷后退,一名为首的太学生喊道:“我们不是造反,是来御史台告状。”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规矩,你们擅闯御史台就是大罪,若想告状,就给我退回止步栏外再说话!”
止步栏位于台阶下面,和闻登鼓平行,一般击打闻登鼓后,就应该站在止步栏外等候,自然会有官员出来接状书。
这时,为首太学生回头大声道:“李御史说得对,我们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先退回去!”
千余名太学生听从他的指挥,纷纷向台阶下走去,退到了止步栏外,为首太学生喊道:“李御史,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李延庆点点头,“你们商议一下,派几个代表进御史台,邓中丞会亲自接见你们。”
众人商议一下,走出来三人,“我们愿为代表!”
李延庆又问为首太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东!”
李延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就是北宋末年的学生领袖陈东,李延庆点点头,“你们三人跟我来,其他太学生保持安静,不得闹事!”
他便带着三名太学生代表走进了御史台,邓雍见李延庆平息了学生闹事,心中颇为高兴,连忙命令安排房间。
不多时,邓雍和六名侍御史以及三名太学生代表走进房内。
“请坐吧!”邓雍很客气地请三人坐下。
三名太学生先自我介绍,他们分别叫做陈东、雷观、张柄,其中陈东是太学生领袖。
邓雍点点头,“三位请说吧!为何要聚众击鼓?”
“我们是为张蒲案件鸣冤,希望朝廷能重审此案,还张蒲一个清白!”
李延庆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太学生在反对和金朝结盟呢?原来是为张蒲那桩案子。
张蒲案的案情比较简单,起因是年初皇宫内放出六十八名宫娥,其中一名宫女叫做刘萍,放回家乡江夏县,不料两个月前她兄长跑进京告状,她妹妹被太学生张蒲强占后投江自杀,由于刘萍是郑皇后侍女,又涉及到放出宫女的生存问题,朝廷便责令荆湖北路提刑官调查此案。
就在上个月,荆湖北路提刑司认定太学生张蒲强占宫娥,进京将其抓捕入监,其结果却出人意料,张蒲在墙上用血写了一个巨大冤字后,便在狱内上吊自杀了,没想到居然引起太学生游行示威。
旁边侍御史孙觌冷冷道:“为何张蒲一定就是清白的?如果他真是强占宫女呢?”
“胡说八道!”
雷观拍桌子怒道:“张蒲和刘萍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刘家人趋炎附势,为图富贵送刘萍进宫,张蒲为等她一直未娶,天见可怜,他们又重新团聚,但刘家却强行要把刘萍送给鄂州通判为妾,在半路上刘萍跳江自杀,张蒲悲痛欲绝,却被刘家诬陷,官官相护,反而认定他有罪,除了以死抗争他还能做什么?”
陈东将雷观拉坐下,对邓雍道:“我们情绪激动,失礼之处请见谅,但不知怎么能让御史台重审此案?”
邓雍不太了解程序,便向李延庆望去,李延庆缓缓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这个案子开封府已经在审了,你们如果嫌进展迟缓,可以去开封府催促进度,却跑来御史台告状,你们是跑错地方了吧!”
“我们没有跑错地方,开封府我们已经去询问过,开封府认为张蒲属于自杀,荆湖北路提刑司并没有责任,已经结案了,我们不服,所以才要求由御史台来审理此案。”
李延庆点点头,“如果是对开封府的审案判决不服,是可以向刑部或者御史台继续告状,既然你们击打了闻登鼓,而案中又涉及到太学生之死,属于比较重大的案情,御史台一般会接这个案子,不过你们还需要做几件事,第一,这个案子对你们而言不属于告状,而应该是伸冤,所以你们要写伸冤书,而不是写状纸;第二,你们需要有两名五品以上官员担保;第三,你们不得以违法形式的告状,比如说你们的聚众游行,这种情况下,我们肯定不会受理这个案子。”
陈东三人对望一眼,陈东道:“我们可以散去,然后重新写伸冤书,但要五品以上官员担保,我们怎么找?”
李延庆又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官员担保,那么可以去皇城闻登院击鼓伸冤,如果那边肯受理此案,他们会把案子转来御史台或者其他省部,因为这个案子案情比较重大,曾被皇后关注,如果你们运气不错的话,或许上面会要求三司会审。”
陈东大喜,“那我们现在就去闻登院!”
邓雍急道:“去闻登院你们三人就足够了,其他太学生立刻解散,不准再聚众示威!”
“学生明白了,多谢邓中丞提醒,多谢李御史指点,我们告辞了!”
陈东倒也守信,他随即回去让太学生解散,各自回校,看热闹的万余名百姓见没什么意思,也纷纷散去了。
这时,邓雍低声问李延庆,“李御史觉得这个案子会重新再审吗?”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这件事涉及到郑皇后,就看郑皇后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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