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见大而行远

  星王心中暗骂夏祥的狡诈,他很清楚夏祥此举的目的何在,也向前一步说道:“皇上……”

  不等星王说完,皇上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了,朕若是不能与万民同乐,还当这个皇上有何用?下船!”

  皇上在常关的搀扶下,下了龙船,走不多时,就来到了田间。田间农人依然忙个不停,无人在意皇上的到来。

  常关清了清嗓子,想要高声宣称皇上驾到,却被皇上制止了。皇上回对众人说道:“不可惊扰百姓,也不要踩坏田地。切记,切记。”

  来到一个衣着破烂流着鼻涕大约七八岁大小的孩童前,皇上弯腰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八岁了,叫杨官人。”孩童打量皇上几眼,“你是谁呀?为什么来我家田里?哎呀,不要踩坏了我家的地。要是地坏了,明年我就没饭吃没衣穿没学上了。”

  皇上忙退后一步,呵呵一笑:“杨官人?好名字,以后想要当官是不是?你为什么要住在城外?城里多好。”

  “你是外地人吧?真笨,什么都不知道。”杨官人一脸天真地仰望皇上,右手食指一划鼻子,将鼻涕往上一擦,说道,“我是想当官,而且想当夏县尊那样的官。为什么住在城外?因为房子被人收走了。原本我家不缺粮食,可是自从官府非让借贷种粮后,年年还债,还了三年就把房子和田地都还没了,只能住到了城外。要不是夏县尊和连娘子,爹娘说,今年冬天我们不是冻死饿死在城外,就是死在外地。”

  皇上脸色一红,虽说他早就听闻了新法之祸,但在亲耳听到天真的孩童所说的真相之后,还是不免羞愧。新法之患,并非全在候平磐一人上,他当初也是认定新法必会利国利民。后来察觉到了新法的问题所在,想要制止时,星王和候平磐已然坐大,他想要废止,已经有心无力了。

  候平磐脸色铁青,冲夏祥说道:“夏知县好高明的手段,哼哼,可惜枉费心机。”

  夏祥淡然一笑:“候相公过奖了,和候相公相比,下官还差得太远。下官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只知道民心似铁民心似天的道理。下官也不管是不是枉费心机,只管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不会被冻饿而死。所谓民如子,不是嘴上说说书里写写,不是站在朝堂之上高唱颂歌,而是弯腰俯,真正和百姓打成一片,真正知道百姓的疾苦,真正为百姓着想,不负我辈读书人之志向——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候平磐脸色一晒,想再反驳几句,却被叶木平抢白说道:“候相公,市井不比朝堂,百姓不比百官,市井百姓不管你官有多大,只管你是不是真心为他的生计着想。百闻不如一见,说一千道一万,百姓口耳相传才是官声。”

  皇上大为感慨地说道:“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些人都是谁?”

  杨官人扫了众人几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咳咳,小娃娃,他就是当今的皇上。”常关忙不迭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对杨官人说道,“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和皇上开口,皇上金口一开,定会保你荣华富贵。”

  “皇上?”杨官人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皇上几眼,“就是戏里唱的坐在皇宫之中大之上问大臣何不食糜的皇上?”

  “不得无礼!”常关怒喝一声。

  “哈哈,无妨,无妨。”皇上哈哈大笑,“朕可不是不知民生维艰的晋惠帝,朕也知道百姓耕田不易。”

  “皇上是不是金口玉言?”杨官人一点儿也不怕皇上,歪着脑袋,一脸期待。

  “正是。”

  “小民恳请皇上废除新法!”杨官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模有样地连连磕头,“我以前长在城中,要衣有衣要吃有吃,后来因为新法,爹爹借了官府的种粮,就变成了没衣穿没饭吃没房住……”

  皇上长叹一声,伸手扶起杨官人:“百姓之苦,朕之过错。夏知县,你有何话说?”

  夏祥向前一步,躬说道:“皇上,杨官人所说属实。臣恳请皇上废除新法!”

  郑善、郑好也同时出列,齐声说道:“臣等也恳请皇上废除新法!”

  叶木平也趁机说道:“皇上,贫道出京,沿途多有流民,背井离乡全是因新法而起,恳请皇上废除新法。”

  金甲一拉见王,见王也十分识趣地说道:“臣也恳请皇上废除新法。”

  见王既然出头了,景王、庆王也就当仁不让地齐声说道:“臣等也恳请皇上废除新法!”

  “皇上,新法事关国体,不能轻易废除。”候平磐忙上前一步,担心事态失控。

  “皇上,新法不可废。”星王和云王也加入了反对废除的行列。

  “皇上,新法万万不可废除,一旦废除,不但前功尽弃,还落一个千古骂名。”崔象见事态突然大变,也顾不上许多了。

  皇上沉吟不语,过了半天才说:“夏知县,废除新法之事,是百姓的心声,还是只是朝堂之争?”

  夏祥从衣袖之中拿出一物,双手呈前:“皇上,民意似天民心如铁,请皇上明鉴。”

  “呈上来。”

  “是。”

  常关从夏祥手中拿过薄薄的一张纸,不知何物,周围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夏祥向皇上递交了什么。

  “这是什么?”皇上接过大小如手帕的一张纸,纸上印满了字,他惊讶地说道,“?朕早就听说民间有小报流传市井之间,却原来是这个样子。倒也有趣,朕还是第一次见到……”

  皇上的脸色凝重了几分,又看了片刻,脸上已经满是怒气,他猛然将报纸甩给候平磐:“候相公,你口口声声说新法深得民心,新法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相迎。你好好看看,百姓是怎么说新法的……”

  候平磐弯腰捡起报纸,只看了几眼就急忙辩解:“皇上,民间小报不过是市井之言虚妄之语,不能当真。上面声称被新法所害之人,都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之言,夏知县以民间小报为准,是欺君罔上。”

  皇上淡淡地看了夏祥一眼:“夏知县,报上所载之人,可是确有其人?”

  肖葭特意赶制了一期,上面刊登的都是真定城中因新法而卖房卖地的流民不同的悲惨遭遇,以生动翔实的笔法将一些流民的经历付诸笔端。夏祥让人特意挑选了其中最有代表最悲惨的几人,有卖儿卖女者,有妻离子散者,有因新法而自杀致残者,如是等等。

  夏祥早有准备,答道:“回皇上,报上所载之人,个个属实,他们都在流民之中,皇上想要当面问个清楚,随时可以召来。”

  皇上回看向候平磐:“候相公,既然你说小报不过是市井之言虚妄之语,好,你随便从中挑选一人,夏知县让他来与你当面对质。”

  候平磐骑虎难下,拿过报纸翻看几眼:“康河、孙羊何在?”

  夏祥招手让萧五过来,萧五奔跑几步来到流民中间,大喊一声:“康河、孙羊,夏县尊唤你们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两人从人群中越众而出,一路小跑来到夏祥面前,二人都是四旬开外的年纪,一脸憨厚,衣着陈旧。

  夏祥摆了摆手:“皇上在此,还不快快拜见皇上。”

  二人一听皇上,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敢抬头。皇上亲自扶起二人:“你二人不必多礼,起来讲话。报上说你二人因新法之故,一个妻离子散,一个卖儿卖女,可有此事?”

  二人一听皇上问到此事,顿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二人毕竟亲经历此事,有切肤之痛,说得是声泪俱下,听者无不感同受,掬一把同之泪,就连皇上也是湿了眼眶。

  候平磐不甘心,又点了两个人。不料这二人的经历比起康河、孙羊更加悲惨,别说众人听了于心不忍,就连皇上也是不忍再听下去,挥手不让二人再说下去。皇上一时民之心大起,不但奖赏了四人一大笔赏银,还免除了夏家庄三年的赋税。

  四人转就将皇上驾临之事传了出来,顿时数千流民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孙羊又带头恳请皇上废除新法,流民齐声呼唤,喊声震天。

  皇上本来就有废除新法之心,心里很是满意夏祥将阵势做得如此之足,他赞赏地看了夏祥一眼,就势说道:“新法本意是富民强国,如今却成了祸国殃民之法,若再不废除,岂不是有违天意有背民?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起,废除新法!”

  “吾皇万岁!”夏祥一时无比欣慰,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总算让皇上下令废除了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新法,怎不让人激动万分?想想大夏将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受益,不再背井离乡,不再妻离子散,他第一次有了为父母官的荣幸。

  星王、候平磐脸色变幻不定,几人的目光落在夏祥上,就像一支支利箭想要洞穿夏祥的体。夏祥恍然不觉,并不将几人敌视的目光放在心上。

  正午一过,皇上启程前往邢州。真定府和真定县一众官员中,大多数随行前去。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出了真定城南门,沿着官道南下。

  夏祥本想骑马,却因皇上随行人员太多,马匹不够,他只好乘坐马车,和连若涵、曹姝璃一车。本来他和两位美娘子同乘一车,一路之上可以多些旖旎少些劳累,不料曹殊隽却不识趣,非要凑上来,让他也颇是无语。

  好在车内宽敞,可以容下六人,夏祥就让幔陀和肖葭也上车。萧五骑马,和叶木平、金甲同行。

  “总算是废除了新法,当浮一大白。”曹殊隽舒舒服服地斜躺在车里,背靠软软的抱枕,紧挨肖葭而坐,他懒洋洋地说道,“夏郎君,今之事,干得漂亮,既称了皇上的心,又灭了星王和候平磐的威风,痛快,真是痛快。”

  “能不能有点志向,目光放长远一些?”肖葭白了曹殊隽一眼,“废除新法固然是好事,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前去邢州,万一中了星王的计该怎么办才好?”

  “皇上的事,自有皇上cāo)心,他边不是还有星王、庆王、叶真人和金甲先生?对了,还有宋侍郎和李先生也先一步前去邢州了,我只是一介布衣小小草民。”曹殊隽嘿嘿一笑,却又问夏祥,“夏郎君,你说皇上既然知道了星王有不轨之心,为何还要前去邢州?”

  夏祥自从上车之后,一直沉思不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掀开车帘说道:“萧五。”

  “先生,萧五在。”萧五立刻探出现。

  “你和丁捕头立刻返回真定城,到夏家庄一趟。”夏祥小声说道,“将沈良人带到县衙,等本官回来。”

  “是。”萧五回找到丁可用,丁可用二话不说就和萧五纵马而去。

  “为何要将沈良人留在县衙?”连若涵虽能猜到一二,却不清楚夏祥到底意何为。

  夏祥微微一笑:“不瞒娘子,沈良人是一个关键的人证,保护好他,以备不时之需。”又想起了什么,笑问,“娘子可有皇上的旨意要传达?”

  “传旨的天使是时儿,又不是我。”连若涵顽皮一笑,“时儿怎么不见了?”

  “时儿和张厚共乘一车。”曹殊隽摇头叹息,“张厚非不让时儿和我们同行,也是让人无奈。不过也好,时儿说可以帮我们听听张厚说些什么,也好做到知己知彼。”

  “倒也不用担心张厚会对我们怎样,我只是担心他……”夏祥不愿说出心中所想,却还是说道,“但愿张厚有自知之明,不会成为星王的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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