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平磐虽然也是十分恼火,却还是对星王的失态暗自惋惜,夏祥想要的就是激怒星王,星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着了夏祥的道儿。怪只怪夏祥假托善来大师之口,非说善来大师有卦留下,善来大师现已西去,外人即便不信,也无从求证。
夏祥当真狡诈无比!
景王知道再不出面就错失良机了,就向前一步,哈哈一笑中,拿开了星王抓住夏祥衣领的手说道:“三弟何必如此?夏祥不过是说善来大师的卦象,姑且听之,不必动怒,更不必当着皇上的面动手,既让皇上笑你没有度量,又让百官看你没有涵养。”
景王一番话,明是劝说,实则敲打,星王脸色忽青忽白,愣了片刻,见皇上脸色不善,只好悻悻地放开夏祥。
夏祥整理了一下衣衫,朝星王施了一礼:“下官衣领蒙星王下亲手一抓,从此以后便不能再穿,当束之高阁,供奉起来。”
“好了好了,不许再闹。”皇上面露不悦之色,“你们如此胡闹,是不是真以为朕是好脾气?”
“臣不敢。”夏祥忙恭敬地说道,“臣接着说善来大师所说的第二个卦象:月丽天,群慑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颂曰:中国而今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译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
皇上一愣,随即一喜:“此卦何解?”
星王脸色晴不定,方才之事,他也并非是一时气急而失态,也是他有意试探皇上。不想皇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温不火,不由他心中疑虑丛生,皇上的病是好了大半,心气是否也恢复到了以前的豪气?最主要的是,皇上是否真的知道此去邢州会是一次大凶之行?或者说,皇上早早派宋超度和李鼎善前去邢州,只是为了安排迎驾事宜,还是先行布局去了?
星王忽然发现,他真的看不透了皇上了。以前一直以为皇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才发现,皇上并非真的糊涂了,或许真如夏祥所说,是黑兔走入青龙。
虽说星王和云王、候平磐早就就皇上此来真定再前往邢州之举商议过多次,却还是没有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星王认为皇上虽然体好了大半,也猜到了他有意谋反,却大势已去,只能任由他摆布。云王也是相同的看法,只有候平磐觉得皇上过于顺从的背后,怕是暗中包藏祸心,有意借机反击。
收到崔象的书信之后,星王当机立断决定杀了柳长亭,以防事态进一步失控。虽说柳长亭一死,谢华盖心灰意冷不知所踪,对他在真定的布局是重大打击,但为大局着想,柳长亭只有一死,才可确保接下来的计划无虞。
星王对于真定的布局,并非只在真定一地,还有后手。他并非是对崔象不放心,也不是对吴义东不够信任,而是对夏祥没有把握。原本以为将夏祥派任真定是一步好棋,但随着事态的变化越来越有失控的迹象,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当初皇上之所以顺水推舟同意夏祥前往真定担任知县,多半是将计就计,要的就是让夏祥在真定破坏他的好事并且让夏祥为皇上效力。
一开始星王并不觉得夏祥有多大本事可以在真定站稳脚跟,不想夏祥到了真定之后,非但很快站稳了脚跟,还因董大一案而抽丝剥茧将他在整个真定的人脉和关系网摸得清清楚楚不说,并且还带来了毁灭的重创,让他大为恼火狠不得杀了夏祥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夏祥不愧为李鼎善的学生,既有智慧又有手腕,并且还赢得了许多人的追随和信任。
只是即使如此,星王还是一再安慰自己,夏祥之所以如此了得,并非是他一人之力,而是他得了连若涵之助的缘故。他却并没有深想连若涵的背后到底是谁在鼎力支撑,直到连若涵出手截留了广进商行的铁矿货源以及帮助夏祥建造夏家庄,再到连若涵说服韩猛、夏祥劝服吴义东,他才恍然大悟,夏祥和连若涵天衣无缝的联手的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遥控指挥一切,二人联手斩断了他在真定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就连燕豪也折戟沉沙,险些丧命于此。
看不见的巨手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有如此权势可以让连若涵和夏祥听命?星王就逐渐看清了形势,皇上虽有病,却依然心明眼亮,并且在暗中布局,一步步对抗他的大计。
既然真定全盘皆输,不如择地再战,星王虽然痛恨夏祥的所作所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皇上南巡。是以他咽下心中恶气,继续布局下一步。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提出真定南巡之后再南下邢州,祭奠当年太宗在邢州之战时阵亡的将士之时,皇上一口答应下来,没有片刻迟疑,不由他再次怀疑皇上为何如此信心十足,毫不犹豫地跳向他所挖的陷阱?星王很清楚的是,郑善的卷宗已经呈到了皇上面前,由董大一案引发的幕后种种,皇上已然清楚,也就是说,他想在真定对皇上下手的意图,皇上心中明明白白。
既然皇上已然知道他的心思,为何还要答应来了真定再去邢州?皇上自然清楚,真定的布局已破,真定已经没有了危险,但邢州有,邢州之局是他在真定布局的同时所布之局,邢州不比真定,邢州既没有夏祥也没有连若涵,且邢州之局更为隐蔽和欺骗,皇上在邢州并无得力之人可以破局,为何皇上还要一口应下非要以试险?
星王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皇上既然知道了真定之事,还要再去邢州,除非皇上有成竹,在邢州也布下了后手,又或者皇上将计就计,在邢州也设下了陷阱,要将他和候平磐一网打尽。
不过……星王坚信,邢州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皇上想要埋伏兵马并无可能。且邢州知州谭聪是个见利忘义之人,已经被他收买。更让皇上想都想不到的是,他的奇兵既非官府又非军,皇上不可能有反击之策。
那么皇上明知危险重重,却非要前往,难不成真是为了妖女?星王对皇上在密源之中遇到妖女一事深信不疑,虽说他也未曾亲眼得见,但对皇上极为了解的他见到皇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可以断定,皇上必是深此女。
甚至对于皇上和妖女生有一子的传闻,星王也是毫不怀疑。若是真让皇上找到了妖女和亲生儿子,他的继位美梦就要彻底落空了,所以他下定决心,此去邢州,务必让皇上留在邢州,不能再让皇上返回京城。
妖女虽说和皇上相遇是在京城西山,十多年来有关妖女的传闻一直不断,有说她曾在真定滹沱河出现,有说她曾在灵寿的深山老林中现,近来更是有人声称曾在邢州之东的一个村庄见过妖女。因妖女貌若天仙,且皇上曾让宫中画师画了无数副妖女画像,分发各地官府,希望可以得知妖女下落。有人是为了奖赏而胡乱上报,有人却是信誓旦旦相信真的见到了妖女。如是等等,不管哪里传来消息,皇上都会派人前去查看一番。
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
此次正好邢州知州谭聪上报,说是在邢州之东的一个村庄有人曾见过妖女出现,还说妖女居住在村庄东面的一个树林之中。树林约有十几里方圆,荒无人烟,平常无人前去。一个砍柴人无意中迷路,快要饿死时,妖女现救了他,并叮嘱他出去之后千万不要说出去。砍柴人出了树林就忘了诺言,到处宣扬。结果带人前去查看,树林之中除了树木还是树木,哪里还有妖女的影子?
此事传到京城皇上耳中,正是皇上即将南巡真定之际。星王向皇上提出从真定再前往邢州之时,心中不是没有闪过皇上不会同意的念头,不想皇上一口应下,他还惊讶不已。虽说他也不是没有想到皇上前去邢州是为了妖女,却还是不敢相信皇上真有不江山美人的痴,为了一个妖女非要冒着命之忧,也是让人不知所谓了。
不过不管皇上是出于何种目的前去邢州,星王都已经下定了决心,邢州一战,志在必得。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在龙船之上,夏祥节外生枝,借善来大师遗言,妖言惑众,想要为皇上正名,他不由心中来气。邢州之战,即使他大获全胜,皇上不幸驾崩,他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天下人责骂和耻笑,也要为自己正名,树立他继位是顺应天时,是唯一的正统形象。
夏祥才不理会星王的心思浮沉,他继续说道,“月丽天,群慑服……是说皇上将会重振朝纲,大夏恢复朗朗乾坤,宵小之辈和臣小人,都纷纷慑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是说四海臣服,各国使者纷纷来朝,臣服于皇上的文治武功。颂曰:中国而今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译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可见皇上就是中国的圣人,四夷八方都来朝拜皇上,称颂皇上为圣上。大夏否极泰来,此后历经九代皇上而光不减。”
“哈哈……”皇上开怀大笑,“听你如此一说,朕会因祸得福,从此成为一代圣君了?”
“皇上本来就是一代圣君,只不过夏室倾颓,臣窃命,主上蒙尘。现如今,滹沱河畅通无阻,淤泥被一清而空,正是建功立业时。”夏祥口称万岁,“皇上南巡真定,体察民,游船滹沱河上,江山万里,丽晴空,普天同庆,臣有诗一首,愿献于吾皇助兴。”
皇上兴致大起,笑容满面:“好,好,朕洗耳恭听。”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破巨浪乘长风。”夏祥一边吟诗,一边悄然朝金甲使了一个眼色。
“好诗,好诗,好一个‘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气势如虹,直冲云霄。”金甲会意,顺势接话,忽又遥遥一指,“皇上,此时正是农闲时节,为何农人还在田间劳作?不对,此处好像在建造一个庄园。”
皇上顺着金甲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惊呆了,远处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有数千农人正在劳作,田地的中间,有方圆数里的庄园正在建造。虽是冬天,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火朝天的景象。
“夏知县,这是?”皇上不再直呼夏祥名字,而是改称为夏知县,语气也舒缓了许多,“为何冬天农人也在劳作?”
“回皇上,此地本是荒野,田地也是不可种植庄稼的盐地,臣将滹沱河河底的淤泥清理出来之后,让流民铺在荒地之上,荒地变良田。”夏祥见时机成熟,就一口气说了出来,“又因寒冬将至,流民若是没有住所,难以过冬,臣将良田和流民全部划归给好景常在,由好景常在的连娘子出资建造夏家庄,供流民居住。有田可种有屋可住,流民不但可以安然过冬,明年开之际,还会播种,从此安居乐业,感恩皇上。”
皇上不由奇道:“此事大善,只是为何真定县中有这么多流民?”
“臣的话,不可尽信。”夏祥说道,“臣为真定知县,必会为自官声着想,说话难免有失偏颇,不如请皇上移步下船,到百姓中间走上一走,亲耳听听百姓怎么说。”
“皇上,万万不可。”候平磐和崔象几乎同时劝阻。
候平磐抢先一步:“皇上,流民之中鱼目混珠,万一有人行不轨,皇上万金之体,不可以试险。”
崔象也急急说道:“皇上,真定城中治安良好,城外的流民,多是鸡鸣狗盗之辈。望皇上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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