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

  那扇门倾开的那一刻——

  鬼门的光与暗,纠缠在了一起,陡然有大风传来。

  盘坐在地的青石,有些惘然的回过头来,远方的漆黑一缕一缕掠回,痴缠的光暗,在此刻变得尤为彻目。

  游离在世界之内的生灵,逝者,亡魂,所有的物事......在狂风喧嚣当中,飞向了那扇通天之门。

  推开门的那一刻,时间将会被重铸。

  青石站定,大袍飘摇,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所有的声音,都随着狂风的卷挟而逐渐远去,缥缈的远天,似乎有战歌扬起,巍巍河山倾塌,煌煌战鼓破碎。

  他轻轻喃喃道:“凡存在的,终将毁灭......”

  毁灭之后,又是什么?

  是新生。

  即便生命卑微如草,亦是如此。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毁灭之后,便是重新开始的崭新生命。

  大千世界,六道轮回。

  青石站在鬼门,他回过头来,看着两拨飞逝的江水,那条大江分离开来,颗颗水珠滚入不远处倾开的那扇巨门。

  门后的时间开始流转。

  青石抿起嘴唇,他不知道时间会被拨到哪里,易潇以肉身撞碎了那扇门,带着源天罡去了那里.......

  这场最终决战,若是源天罡胜,那么这扇门后不断轮转的时间,将会拨转到陆沉下坠之前的那一刻,天地大变,人间不存......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其他的所有人,全都会被卷入门中,彻底湮灭。

  鬼门的飞沙流转,轰然围绕那扇巨门转动。

  呜呜呜的鬼哭声音,直击魂窍。

  青石脚下的大地,发生着轻微而又不难察觉的变动,地壳鼓起又压下,低凹之后再肿胀,来回反复。

  人间大地之上,风雪飘摇落下之后,又片片叠加着倒流飞回,山川轰然倒塌,之后无数碎石滚动重新拼凑,雾气来回搅动,拔地而起的树木重新扎根。

  所有的时间来回反复,前进一步,后退三步,前进十步,后退五步,毫无规律可言,在这浩瀚波动的时空之中,有一道又一道的影子,从光与暗的纠缠当中走出。

  ......

  ......

  大秦皇帝抬起双手,大袖飘摇,平静坐下,就这么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目光从身下扫过,看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看着那一副无数人匍匐在地的景象,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圣上”。

  九天十地,唯我独尊。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那么一个瞬间。

  包括大秦皇帝在内,整一座历史当中的那座“咸阳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瞬间被尘埃淹没,滚滚逝去。

  ......

  ......

  大君与肩头那只小红雀儿,行走在不断游离的光暗之中,两人的模样同样在不断变化。

  背着竹篓的年轻画师,眉目坚毅,竹篓里躺着一个打鼾瞌睡的小女孩。

  锦帽貂裘的王府少爷,体弱多病,身旁跟着位善解人意的可爱丫鬟。

  眉眼清稚的青楼小厮,与一个同样寄身青楼卖艺为生的苦命姑娘,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

  每一道形象,都必然拎着一个大红雀笼。

  最后是一个瘦削落魄的穷书生,手中的大红雀笼。

  此刻的雀笼,空空如也。

  他的身旁,有一个容貌昳丽,窈窕长成的女子,挽着他的手。

  梁凉望着大君,字字轻柔:“哥哥......”

  大君揉了揉她的脑袋。

  最后的瘦削书生,早已没了雪山之巅的霸气,他回过头来,清秀的眸子直视着风雪当中的摆渡人。

  大君轻声说道:“那该行的路,我已经行尽。该打的仗,我已经打完。该守的道义......”

  书生忽然笑道:“让那个人替我去守好了......走了。”

  摆渡人肃然看着那个书生,揉着妹妹的额头,两个人以额抵额,相互拥抱,在风沙漫卷的时空当中扭曲,消逝。

  风雪围绕着他。

  初代银城城主,始符年间的第一人......他看着自己身前身后的几位菩萨,柔声道:“诸位,谢了。”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们。”大势至菩萨的衣袂被水珠拍湿,他温柔开口:“你愿替她看守淇江,摆渡彼岸......守住这个秘密,不离不弃,这等大恩,无以为报。”

  骑乘白象的普贤菩萨轻颂佛号,身子摇晃,散做一团佛光,在光气当中氤氲。

  坐在青狮背上的文殊菩萨同样如此,像是打了个盹,便消弭无踪迹。

  他们是历史当中的遗漏。

  如今补全天道,便是将彼岸重新填入轮回。

  彼岸也好,鬼门也好,一道又一道的影子,在光与暗的纠缠当中,陆续分离,最终逐次的消弭散开,归属到了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

  ......

  ......

  当最后一缕纠缠的光影剥离,所有的时间波动,恢复了平静。

  青石站在人间与鬼门的通道口。

  他看到。

  南海仙岛缓慢上浮。

  凉甲城的风雪被人举起盾牌挡住。

  洛阳城的大旗飘摇,有人擦去旗面上无端沾染的风沙。

  兰陵城的卧榻当中,有个老人从安详的梦中醒来。

  阳关谷梨花漫天,大榕寺重新传来了敲钟的声音。

  时间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说明那一战的最终结局......是易潇胜了。

  青石仍然面色凝重。

  因为他的头顶,有一片阴翳。

  ......

  ......

  “刚刚......发生了什么?”凉甲城外,江轻衣回过头来,看着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前如何杀都杀不尽的那些阴兵,此刻竟是全都不见了。

  还有之前的那道白光......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江轻衣有些不解,环顾一圈,然后抬起头来。

  江轻衣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遮在面前,他发现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只觉得天上的太阳,在那道白光清扫之后......变得尤为刺眼。

  ......

  ......

  南海仙岛。

  魏灵衫的魂海如针刺一般疼痛,她很快清醒过来,那道白光落下之后,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此后的痛苦真真切切作用上来。

  魂海一阵翻搅,**同样备受折磨。

  所有人都面色苍白。

  李长歌声音沙哑道:“刚刚的那道光,是......陆沉?”

  易小安抬起头来,她咬紧牙关,魂海动荡之后,如今稍微恢复。

  那柄剑......

  以那种恐怖的威势来看,是陆沉无疑了。

  “我们还活着......”

  易小安的直觉让她想到了一个不祥的结局,喃喃道:“是易潇......救了我们?”

  她面色难看望向魏灵衫。

  魏灵衫连忙攥紧那块玉佩,紧接着松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如释重负道:“命牌上还有魂魄的气息......易潇他,还活着。”

  有人松了一口气。

  有人却仍然面色凝重。

  公子小陶抿了抿唇,她声音极轻的问道:“你们看见了吗?”

  叶十三面色沉重。

  吴烬寒有些惘然。

  坐在轮椅上的黄衫女子,抬起手指了指天上。

  一团阴翳。

  挥之不散。

  那是一抹悬挂在大日之前,苍穹之下的漆黑之光。

  那是一柄剑......却是一柄并不完好的剑。

  只有剑尖,没有剑身。

  “是陆沉?”吴烬寒颤声问道。

  “是陆沉。”李长歌平静答道。

  那柄剑尖重新高悬回九天之上,而此刻世间轻颤,有数道影子,从鬼门当中飞掠而出。

  两截剑身。

  一截剑柄。

  三道影子,伴随着那扇门不断轮转的时间,脱离了桎梏,气势恢宏的飞出鬼门,瞬间砸在那团黑光之上,糅为一体。

  那柄高悬不动的静止之剑,在数千年数万年之后,终于重新回归了圆满。

  整柄“陆沉”的时间,被拨回了“零”,从此以后,不再是支离破碎的残缺铁片,而是完整的陆沉仙剑。

  这就是青石面色更加凝重的原因。

  当年砸碎仙界的那柄剑,如今......悬在了人间的头顶。

  一但陆沉砸下。

  那人间的结果......便只有陆沉。

  李长歌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你拦得住么?”

  易小安笑了,平静反问:“你拦得住么?”

  陆沉剑,拔起是一回事,抗住是另外一回事。

  之前的那柄剑尖落下......两个人切切实实感应到了那道熟悉的气息,并非是没有动过以一己之力阻拦的念头。

  只是拦住陆沉,非人力而可为。

  李长歌摇了摇头。

  易小安同样摇头。

  站在人间与鬼门交界线的青石,喃喃道:“贫僧愿以命一试......”

  那截铁片,并没有留给人间更多的时间。

  陆沉坠落,砸穿云霄。

  就在那袭青袍就要离开,飞身掠起之时,有一只黑衣墨边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我来。”

  陆沉自九千里上空坠落。

  莲衣拔地而起。

  两两撞在一起——

  “这是......”

  “是易潇?”

  “易潇!是易潇!”

  短暂的停滞,那袭莲衣带着铁片直上一万里。

  高空之上,骤然绽开了一团漆黑的焰火,倏忽一声,如大日崩裂,接着整个世界都随之震颤一下。

  南海安静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海水簌簌冲刷礁石,雪白浪花拍打悬崖。

  魏灵衫怔怔低下头。

  她面色苍白,看着攥紧在自己手中的命牌,咔嚓一声,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世界当中,无比刺耳。

  那缕魂魄,灰飞烟灭。

  ......

  ......

  “你也收到了请帖?”

  一身大红袍的纳兰,看着腰佩三把古剑,满头白霜的叶小楼,感慨道:“钟家大小姐结婚的消息......齐梁的新阙连海外都能送到,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兰陵城下,两人结伴而行。

  叶小楼笑道:“你躲在王庭里多久不问世事了?”

  纳兰有些赧然,道:“王庭的事宜太忙,来不及还顾得上海外的消息?”

  叶小楼舒展眉尖,轻轻道:“青梨姑娘的阵法打通了淇江南北,现在正在试着打通中原与小世界的壁垒......得益于这些阵法,出海变得轻松了许多。”

  白发男人顿了顿,道:“我这些年走过的‘小世界’,不下于二十个,这些小世界里的‘遗迹’,都很有意思。”

  纳兰眼前一亮,道:“哦?你给我说说?”

  “有些小世界里发现了大型生物的骸骨,像是蜥蜴,有四肢有尾有翼,正常的体型比西域的巨象还要庞大。”叶小楼面色认真道:“可能是远古的妖修,因为陆沉砸下的原因......它们全都死了。”

  他伸出双手,试着比划了一下,将兰陵城街道两旁的楼屋搂在怀中,认真道:“大概有,这么大?”

  纳兰看得啧啧感慨:“这恐怕是龙啊?”

  叶小楼笑而不语,又道:“我还见过一个小世界,那里并不修行,那个世界有些特殊......他们长得与我们完全不同,金发碧眼,我们语言不通,但他们热情又好客,似乎并不惧怕我。”

  “他们邀请我一起出海,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猎杀海底的巨鲸,当时乘坐的龙船速度奇快,整座大船的材质全是重铁,却不会沉入海中,而且无人手动划桨,弓箭弩箭不连带丝线,内里装的武器......就只是拇指大小的黑珠,速度却可与我的剑气相媲美,隔着百米可以轻松取人性命。”

  纳兰瞪大双眼,道:“还有这种武器?”

  叶小楼神秘一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偷拿了一颗黑珠。喏,给你看......”

  两个在外人看来素来高冷的大修行者,蹲在一旁角落,啧啧有味的聊了起来,叶小楼取出了一方手帕,小心翼翼拆开,内里果然是一颗有些斑驳的黑珠,海上水汽大,这颗黑珠有些锈迹。

  纳兰讶然道:“这般沉......这是什么铁?”

  叶小楼摇了摇头,笑道:“此番回来,我还带了许多有趣的东西,这场婚礼结束,我会劝说新皇萧布衣开通海路,派船队与那里的小世界联系,拿我们的丝绸、茶叶,或许可以换回一些有趣的东西。”

  纳兰面色严肃道:“我觉得可行。”

  两人聊着聊着,纳兰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大红身影,他瞳孔收缩,拍了拍叶小楼肩膀,匆匆说了一句回聊啊回聊啊,整个人连忙追向那道大红身影,留下蹲在原地、抬起头后,有些惘然的白发剑冢传人。

  拐弯。

  再拐弯。

  兰陵城巷子极多。

  一直到了最后,纳兰动作轻柔来到了一处小巷。

  他屏住呼吸,神情却忽然变得失落。

  “大师兄......贺礼已经送到了,师妹说想一个人在兰陵城住几天,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巷子内,叶十三沉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回去?当然是等她一起。至于那场婚礼,贺礼送到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一身大红袍的吴烬寒,重重嗯了一声,他皱起眉头,望向某个方向。

  背靠在巷壁的纳兰,神情复杂,自嘲而无声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世上红袍太多。

  终究......不是她。

  ......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兰陵皇城,白日焰火,这场盛大的婚礼,再也没有搅局的不速之客,收到请帖的宴客,除却齐梁皇室的权贵,几近都是顶尖的修行者。

  七大家的苏家家主位子上,坐着一个略显臃肿的胖子,他对着身旁,即便是齐梁皇族婚礼,仍然背着重刀的宋知轻感慨道:“源之一字,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宋大刀鞘感慨道:“谁能想到钟家大小姐,与大殿下......就这么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青石咳嗽一声,幽怨说道:“其实两人之间的红线,私底下都飞满天了......不过你们都不知道罢了。当时在兰陵城贺新年,他每日找我喝酒,喝完酒之后,必然要吐一番心迹,烽燧那一战受了重伤,一直都是钟家大小姐在照顾他,这个木胚哪里像是个会说话的人?其实暗地里倒是精得很,这场婚礼恐怕早就预备好了。”

  苏扶和宋大刀鞘面色精彩。

  高堂上的两个老人,相互之间面色并不觉得尴尬,钟玉圣轻声认真的问道:“倒是未曾想过,会有今日。”

  洛阳城破,钟家低头,并流入了兰陵城,七家家主本来持反对意见,但钟家主家的子弟在风庭城外的那一战几乎全都战死,如今并流,也只沦到了八大家的末梢之流,再无掀动波涛的力量。

  钟玉圣出关之后,修为跌境,看开了许多,也放下了许多,不争也不抢,颐养天年。

  钟玉圣轻声问道:“如今陛下身体如何?”

  萧望的气色好了许多,精神抖擞,一扫之前病老之态。

  他笑道:“齐梁的皇帝是无羡,你再喊我‘陛下’,稍有些不妥了......从那个位子退下之后,我便只是个普通老人,菩萨对我说,我大限尚早,诸事放下,或许再活一甲子也不成问题。”

  诸事放下......

  钟玉圣面色毫无波动,内心却有些酸楚。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宴席,那里有一个熟悉的黑袍身影,那人胸口别着一朵小百花,终究是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却始终不愿与自己多说一句话。

  这场婚宴,齐梁大部分的名流全都来了,翼少然与齐恕一桌,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白袍男人。

  “齐恕先生,没想过你我二人,会是这样的见面。”披着白袍的书生笑起来带着一股儒雅的亲和,他端起酒盅,柔声道:“今日要与先生借酒,好生一叙。”

  齐恕身旁的青衣神将,面色凝重看着江轻衣身旁端坐不动的瘦削剑客,那人带着一顶大笠帽,黑纱遮面,怀抱一柄木剑,安然若素坐在江轻衣身旁三尺之内,既不饮酒,也不动筷。

  大殿下与钟家大小姐结伴敬酒,一杯接着一杯,挨桌挨桌的敬过,直到到了此桌,那个不动如山的瘦削剑客,掀开面纱,举起酒杯饮尽,然后认真吐出了两个字。

  “恭喜。”

  萧重鼎有些哭笑不得。

  黑袍胸口别着一朵小百花的年轻男人,就坐在不远处。

  那一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双手托腮,看着那一对新人,挨个敬酒,挨个笑颜逐开。

  他轻轻笑道:“真是一对璧人,鸳鸯羡呐......”

  钟二对着不远处那个笑得开心的女子,举起酒杯,轻柔道:“喏,哥到了啊。”

  钟雪狐忽然怔了一下,紧接着心有所感的猛然回头。

  那一桌已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盏尚有酒渍的盅杯。

  萧重鼎的耳边,则是传来一道神魂的留音。

  “姓萧的,我妹妹今日嫁到了萧家......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日子。今日本不想来,我与钟家种种矛盾,此生不可化解。唯有这个妹妹,我对她万般宠溺,偏偏被你拱了白菜。”

  钟二的神魂,顿了顿。

  大殿下面色有些复杂。

  钟二轻声道:“但我见她开心,无论如何,都是要来一趟的。”

  “你且记住我的话:从今以后,她开心呢,你要陪着她开心;她不开心,你要哄着她开心。若是有一天让我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她过的不如意,她后悔嫁过来了,那我便会把她接回南海,齐梁易潇来了......都没用。”

  大殿下闻言之后笑了笑,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位小舅哥的身影,于是目光挪向那桌特地为南海留的席位,他端起酒盏,双手捧起,无比认真对着空荡的位置开口应声。

  “好!”

  一口饮尽。

  ......

  ......

  钟二离了宴席,向着兰陵城郊外走去。

  兰陵城的郊外,大悲寺旁,有一个山头。

  叫莲衣山。

  他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取下了别在胸口的那朵小白花,捏着花梗,并没有先走向那座名为莲衣山实为某人衣冠冢的小山头,而是推开了大悲寺的古门。

  寺内一股清香,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

  钟二看到古寺的屋檐檐下,挂着两个香囊,字迹都淡得模糊。

  钟二抿起嘴唇。

  一个香囊上写着“顺天随缘”。

  另外一个,写着“不顾因果”。

  他轻声笑了笑,道:“大悲寺里......也有痴情人?”

  寺外下起了小雨。

  钟二走上了那座莲衣山,他蹲下身子,捏着将那朵白花,插在了那人的墓前,一小截青木的木块插在莲衣衣冠上,那截青木看起来有些枯干,四周泥土松动,像是经常被拔出来的样子。

  钟二唇角微微拉扯,心想难不成在齐梁禁军的重重看守下,还有人经常把青木扒开,打这座衣冠冢的主意?

  青木四周摆放的物事极多。

  芙蕖和漆虞就插在衣冠冢旁边不远之处,陆陆续续的物事,一样一样摆开,当今齐梁皇帝以血书下的儒道符箓,刻着一个“宁”字,还有某个汉子的一顶蓑帽,带着北魏泥尘气息的一杆烟枪,北地剑仙的酒壶,南海的棋盘,圣岛鸩魔山的莲花......零零碎碎,实在数不过来,这世上有资格来这里祭酒的人,其实本来不多,但这些人无一缺席,于是加在一起,又实在太多。

  钟二笑了笑,道:“我来过了,没什么遗憾,想必你也没有。”

  他转身离去,那朵白花飞了起来,在空中支离,在雨中破碎。

  莲衣山外不远处,有个红衣女子,看着这一幕。

  她默默看着前来祭酒的那些人。

  然后她避开了所有人,沉默登山。

  那袭红衣在山头上蹲下身子,拿起了那顶蓑帽,脸上破天荒的笑了那么一下。

  她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离开之后,莲衣山上的青木旁,多了一只老旧的鬼面面具,下面压着一角大红衣袂。

  ......

  ......

  “爹爹,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仙人啊......当然是有的。”

  “那爹爹,仙人在哪里呀?”

  萧布衣搂着怀中的小男孩,走走停停,被问到了这个问题,忽然怔了怔,有些无奈。

  唐小蛮在一旁微笑,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道,“喏,看到那座莲衣山了吗?你小叔,就是了。”

  “小叔这么厉害啊!”小男孩眼里有光芒,他奶声奶气道:“娘,爹爹总说小叔去云游四海了,不在兰陵城,可今日儿臣听说,莲衣山是座衣冠冢,衣冠冢是祭拜逝者的。为什么小叔会有,衣冠冢呀?”

  唐小蛮一滞。

  “阿绣,你小叔呢,喜欢安静,一个人悄悄跑出去玩啦,所以这座莲衣山就代替他去见那些朋友,亲人,免得我们担心。”

  “小娘——”阿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压低声音道:“小叔不喜欢吵,我的声音是不是大了一些?”

  小男孩看着自己身旁比自己娘亲还要漂亮的女子,他看到自己的这位小娘,浑身就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声音都有些结巴起来:“小叔偷偷跑出去玩,这也太坏了。玩就玩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上小娘呢?”

  魏灵衫笑了笑。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些人喜欢吵闹,有些人喜欢安静。

  莲衣山一直很安静。

  其实莲衣山,魏灵衫并不常来。

  只是最近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怀念一个人的方式,并不是如何痛苦,或者悲伤,刻意的表现自己,魏灵衫做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那人还在。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魏灵衫越来越觉得这句话,像是那个男人最大的谎言。

  若是还在,为什么不出来?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魏灵衫最近每天都会到莲衣山上,待上那么一小会,盯着那块青木墓碑。

  萧布衣抱着儿子,与唐小蛮站在莲衣山下,两人把油纸伞撑开,穹顶的细雨密密麻麻落下,在伞面溅开细腻的雨花。

  萧布衣叹了口气。

  阿绣喃喃道:“爹,娘,小娘又上山了。”

  魏灵衫并不撑伞,她沉默走上山头,看着那块青木墓碑。

  “喏,我在兰陵城等了你三年。”

  “你这座山头不好看,没有花也没有草,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洛阳城的牡丹亭。”

  “当初那么多花言巧语,现在人都不见了。”

  “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看这座江湖的,齐梁都还没有走完。”

  魏灵衫咬牙看着那块青木,眼中莹润,泛红,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紫衣姑娘看着那块青木碑,忽然一字一句道:“易潇,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死了没?”

  “你要是活着,就吱一声,别一声不响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山头东西都摆不下了!”

  “我就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魏灵衫倔强道:“你要是不回我,我就把那个破戒指扔了,一个人浪迹天涯。”

  心中飞快倒数十个数。

  魏灵衫无比熟稔的上前,一脚踢翻那块青木,泥土翻飞,印着易潇名字的青木再一度高高飞起。

  泄怒。

  踢了就踢了,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你不回我,那就权当你死了。”紫衣女子咬牙切齿道:“我踢你的墓,谁敢说什么?”

  山下面,萧布衣和唐小蛮两个人彼此沉默,稍显尴尬。

  “小娘敢踢仙人的坟啊......”阿绣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幅场景了,他喃喃道:“怪不得小叔不敢回来。”

  紧接着,小男孩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有些惘然的抬起头来,一只手伸出油纸伞外。

  莲衣山山头,小雨变大雨,瓢泼而下,穹顶的雷霆呼啸而过。

  于是魏灵衫的面前,就多了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庞。

  山下的阿绣喃喃道:“仙人?啊不对......小叔?”

  易潇双手扶膝,大口喘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紫衣姑娘。

  魏灵衫那张好看的脸,余怒未消,还处在惊愕之中。

  小殿下想了半天,小心翼翼。

  最终说了一个字。

  “吱?”

  ......

  ......

  .......

  .......

  PS:1.写这一章,从昨晚12点,到现在12点,中间只睡了3个小时,现在心情复杂,这是我第一本写完的长篇,诸多想法,会在后记里说,后记会跟大家聊一聊,大概就在今晚发?管他呢,睡一觉先。

  2.关于新书......新书会是未来的架空故事,与仙侠无关,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考虑,到时候书友群会通知大家。想要加群的书友可以看一下纵横的简介。

  3.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现在思绪有些乱,想起来的,就在后记里提一下,想不起来的,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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