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风过袖,宁死不屈

  马匹喊至嘶哑,冲至乏力,像是一柄重锤砸进了城头,前面双蹄硬生生踩得一片血肉模糊,沉重的身子,在极速的骤停之下倾倒翻滚,最终双膝砸在地面,溅出一滩血花。

  冲锋到了尽头,眼前是一堵厚厚的城墙。

  数丈厚的坚冰,将这座原本就钢筋铁骨的巨城,重重的包裹起来,易潇记得这座城池原本的模样,现在全都隐匿在了大雪当中,被冻死在了冰里。

  他整个人身子险些砸进了冰层当中,此刻站在天狼城的城下,深吸一口气。

  然后伸出一只手掌,缓慢的贴在城墙的冰层之上。

  掌心与冰层接触之面,炽烈滚烫的烟雾顿时升起,不仅仅是结得极为严实的寒冰,还有来不及结冰,刚刚滚落流淌而下的水珠,全都被高温焚至,化为嘶然的烟气——

  剑气从掌心疯狂的冲掠,轰然一声,整座天狼城的正面,冻结浇铸的极为严实的冰层,以易潇的掌心为圆心,掀开了无数蛛网——

  像是一柄大锤砸下!

  巨城的城门,在坚韧寒冰的冻结之下,数吨重量,被剑气砸得倒飞而出,烟雾升腾当中,城内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此刻站在门外的那道模糊身影。

  莲衣鼓起。

  城门飞出,重重落砸在大地之上,血肉横飞,戍守的甲士愕然而微惘,来不及反应,就被大门砸中,剐蹭出一条猩红的血迹长路。

  大雪狂飞。

  一片寂静。

  破开城门的小殿下,对着还处在惘然状态的幸存者们,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城、破、了。”

  远方的喊杀声音猛地响起,此起彼伏然后愈发高涨,战鼓更加激烈的擂打而起,整片大地都在震颤,轰隆隆如同雷鸣。

  易潇又一次重复开口。

  “城、破、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天狼王城有四座城门。

  正面战场的南门已开。

  易潇并没有直接进入城内,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算快,走在天狼城下,身子一侧是破开冰面的孤城,另外一侧,则是齐梁蜂拥而来的虎狼之师。

  整个大地都在马蹄踏地声音当中震颤。

  接连破开了东西两侧的城门,整座城池,三面受敌,烟雾从城底升腾,最后蔓延来到城头之上。

  ......

  ......

  城头之上,一片混乱。

  四处都是烟雾,原本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心怀死志的守军,全都乱了阵脚。

  宁风袖站在城头之上,他没有卸下戴在头顶的狼冠,而是以手重新扶了扶两侧,到了此刻,脑海当中的酸麻已经逐渐远去,思绪越发清晰。

  叶十三并没有离开城头。

  “你,想好了?”

  “嗯。”

  “他就要来了。”

  “嗯......”宁风袖轻声问道:“我就要死了。”

  叶十三轻声说道:“你可以不用死的,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头戴狼冠,披着白甲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温柔说道:“叶先生,不用再问了,我意已决......我相信叶先生的实力,这场战争已经不可挽回,请将我的亲人带回南海,给他们新的生活。”

  说话之时,城头已经有了一声轻响,落地之人在惨白的烟雾当中,显得阴森而黑暗,莲衣的衣袍边角轻轻飞掠,两个最先反应过来,持枪戳来的甲士,人头便飞了出去,溅开的鲜血在烟雾当中灼烧弥漫,将白雾染红......

  不过数个呼吸,城头上的上百守军,便被剑气杀得干干净净。

  叶十三面色复杂,点了点头。

  他双手拢袖,轻轻一揖,站在白烟红雾当中的那道身影微微怔了怔,同样还了一揖。

  然后叶十三转身离去。

  城头之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宁风袖攥紧了手中的那杆大枪,枪身包裹着漆黑的黑布,密密麻麻的杀气被裹得滴水不漏,他紧紧盯着那片红雾,莲衣无风自动。

  “许久不见......”

  雾气当中,是一个行走在黑暗当中的修魔者......亦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宁风袖有些自嘲的想,时间真的过了很久了呢,第一次踏进天狼城的易潇,只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最后烟雾当中,走出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披着黑袍,却没有沾染鲜血。

  不像是恶魔,也不像是修魔者。

  易潇缓慢说道:“宁先生,北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

  ......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四周都是拥挤的人群,狂乱的铁蹄声音越来越密集,不是城外蜂拥而来的,而是城内紧急制动的禁军,破城的情况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实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的如此紧急而不讲道理......

  天狼城的狼骑从正面冲了出去,领着一万的守军,准备与齐梁的冲阵铁骑拼个你死我活,但冲出正面之后,左右两侧依次发出了剧烈的轰鸣,侧门洞开,齐梁的大军并没有选择将主力放在中线,而是两翼绕开夹击......所有人都心生绝望。

  城头的白雾弥漫,天狼城的将领咬牙死冲,王爷没有发话,那位白袍大将也没有发话。

  张文远此刻挤在人流当中,城内的百姓再是众志成城,到了如今的时刻,都无法避免的开始了轰乱,已经有齐梁的铁骑从侧门冲入城内,开始大肆屠杀,腰刀挥斩,血雨如飞。

  他抹了抹满面鲜血,最后来到了城主府邸,人群轰乱,城主府的大门紧闭,他翻墙而入,院内还算安静,王爷的府邸内没什么杂人,春花秋诗早已经在前几天收拾好了行囊,府里早早选好了两个孩子,此刻居然也都没有哭泣。

  出乎意料的安静。

  张文远要做的,就是打晕夫人,然后等叶先生来到,把府里的人都带走。

  他还要去指挥狼骑,去死守孤城,城头上的事情......已经顾不得了,自己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孟起了。

  张文远狠狠擦了一把面颊,免得自己脸上的血污吓到府里的人,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子内门的门栓有些严实。

  他皱了皱眉,整个人猛地发力,冲了进去。

  府邸内的桌台被他撞倒,噼里啪啦的物事摔在地上,茶盏,瓷器,碎了一地,碎片在地上来回滚动,最后叮叮当当......熄灭声响。

  八尺高的汉子,怔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被瓷盏刺破了掌心,浑然不觉疼痛。

  他看着吊在屋顶的那根长绳,来回晃荡的那个身子,脑海当中那股昏眩的冲击再度袭来。

  “不......呃——”

  “不啊......”

  张文远的喉咙里,最后的那口气,撕破了嗓子,带着哭腔,屋内的灯火扑闪,然后熄灭。

  “夫人......怎么会,这样呢?”

  屋内的男人起了身子,以头不断磕墙。

  “怎、么、会、这、样、呢?”

  他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哭出了心肝肺。

  张文远颓然而无力的跪倒在地,最后挪动身子,就这么爬着,在屋内四处翻找什么。

  ......

  ......

  叶十三赶到了天狼王府。

  他先是沉默而又无声的来到了井口,缓慢转动吊绳,将井底的尸体升了上来......两个丫鬟抱在一起,依偎在一起投了井,浑身湿透。

  接着他推开了屋门,看到了两具尸体。

  宁夫人吊在屋顶。

  屋子里一片狼藉,墙上有着溅开的血迹,被人用力极深的磕出了裂纹,地上尽是一些碎裂的细小物事。

  叶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忍心去看倒在墙边的那具尸体。

  张文远找到了一件锐器,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溅在墙上的鲜血像是一朵妖冶盛开的花朵。

  满地拖曳的腥红。

  叶十三看到屋内床榻上,有着两个沉睡在襁褓当中的婴儿,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之所以没有哭声,是因为他们被喂服了安睡的药物,而可惜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叶十三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应该从战场之上救回宁风袖和张文远,除了更大的痛苦,他们活到了现在,并没有其他更多的经历。

  彻底击垮一个男人的绝望,该有多绝望?

  张文远放弃了替天狼城最后孤战的机会,选择在这个屋子里,了结了所有的生命。

  这座城,早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无非是死法的选择。

  有人很幸运,可以活下来。

  但他们全都死了。

  ......

  ......

  城内的喧嚣持续了三天三夜。

  天狼王城的城头,有一杆断为两截的大枪,黑布来不及揭开,大枪来不及挺出,就被剑气崩成两截。

  大枪的枪尖破开了黑布,红缨抛飞,在破城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投出了斑驳的影子。

  天狼王城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

  叶十三登上城头,他看着背对自己的易潇,轻声问道:“最后......杀了多少人?”

  易潇沉默了片刻,道:“都杀光了。”

  “都杀光了......”

  叶十三有些艰难的闭上双眼,胸膛一阵气闷。

  易潇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投向更北的远方,轻声问道:“你觉得残忍?”

  叶十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无所谓了......”

  易潇不想去辩解什么,只是低垂双眼。

  然后他认真看着更远的地方,天狼城之后,再前掠,再前掠,要不了多久,就到了洛阳。

  叶十三同样没有说话。

  两个人内心想着不同的事情。

  就这么站到了晚上,叶十三叹了口气,擦肩离开。

  离开的时候,易潇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样......死的人会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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