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银城前的大草原上,无数条黑色的长带飞扬如流苏。
霜杀百草。
苏扶望向那座白银之城。
陈万卷站在城头,脚底红海浮沉,溢散而出,他双手扶在城头,轻声说道:“不同意......”
他忽然笑了笑。
“有用吗?”
城头上的红海缓慢升腾,最后凝结如一轮缺月,腥红之月下,穿着婚衣的年轻儒生,声音陡然提升。
“萧布衣呢!他为何不来见我!”
风雪银城城前的数十丈距离,迅速被一层红霜覆盖,惨白的草叶被腥红的元气冻结之后折断腰肢,倏忽卷入上空。
苏扶有些睁不开眼,双手艰难抵在面前,身体内的元气几乎要被狂暴的雪气冻结。
那位站在城头上的儒生,漠然望着城头之下的七大家,声音冷漠而不屑:“七大家前来风雪银城,好大的威风......可是就凭你们,有什么用?”
“齐梁萧布衣,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陈万卷极其讽刺说道:“我专程赠了一封请帖,竟是不敢前来。”
红霜之下,苏扶缓缓攥紧手掌,将黑带握入掌心。
他藏在袖袍内的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悄然而无声的做了一个动作。
“疾。”
城头上的陈万卷,嘲讽的并非没有道理。
七大家已经不是当年的七大家。
当年辉煌之势,如今逐渐没落。
自己这些人,凭什么敢在风雪银城之前,来反对这门婚事?
凭什么?
一面巨大泛着青光的刀面,缓缓举起,宋知轻单手提刀,步伐轻柔的向前一步,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风雪霜杀之中,宋大刀鞘轻声说道:“苏扶,不要留情,杀入城中,救出魏姑娘。”
苏扶点了点头。
他背在袖中的左手,探出中指与食指,轻轻向着上方虚点三下。
行动!
“呃啊啊啊啊——”
宋知轻的巨大青布刀,逆着狂风与暴雪抵斩而出,刀鬼传人拼尽了全身的力劲,破开了风雪银城城外的这道笼罩域意。
城头之上的陈万卷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头颅向右偏转,一道剧烈的刀气罡风而右耳炸开,被“太虚”挡在肌肤的毫厘之外,却炸得城头一块砖瓦迸然碎裂。
城头之下——
“疾!”
苏扶抿紧嘴唇,尖锐的声音从嗓子眼中挤出,在寒风里刹那逝去,披在身上的巨大黑袍,刹那之间逆风盛开!
如黎明与永夜交接的花朵。
这般的花朵,还有一百四十一朵。
一百四十一人,脚尖踩在冻草上的清脆声音化为剧烈的鼓点,须臾之间,犹如黑色的永夜,又如永夜之中闪逝而过的雷霆,一道又一道冲向了风雪银城的城头。
那扇倒倾而开的城门,磅礴元气凝聚的红海,此刻倾撒而下,潮水肆意,一道又一道黑影跃上红海,脚尖迸发元气,踩踏的红浪溅开,剑尖垂落分浪。
“砰”然一声,有一道臃肿身影狠狠砸在城墙之上,接着就是分外刺耳的“秦太子”出鞘的声音,苏扶将长剑狠狠插入墙面,古剑入墙之后剑气扎根!
苏扶面无表情抬起头,身上来回碰撞铃铛作响的好几把珍贵古剑,此刻剑气大作。
他双脚踩在“秦太子”剑身之上,保持了短暂的蹲姿,犹如一柄蓄势的弩箭,接着猛地跳起,在抵达最高点之时拔出第二把腰间古剑,插在墙面,借势深吸一口气——
苏扶开始奔跑,身子与银城的古老城墙保持垂直,两道元气在袖内嘶然递出,如蛇一般咬在插入墙面的古剑剑柄之上,狠狠栓系两圈,接着锵然一声拔出,在余势未停的奔跑之中重新回到手上。
一百四十一道黑点,在巍峨银城的城面之上奔跑突袭。
自始至终,七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
抵达这片极北之地,然后救出魏姑娘。
苏扶高高跃起,身后腰间一共六柄剑器,被六道元气长绳栓系,此刻在身后轮转拼接。
面前是一轮大月。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踩在城头之上,双手十指如牵拉绳线,所有的剑器贯穿如龙,横扫而去,光芒大绽!
血月之下的陈万卷不为所动,轻轻抬起一根手指,或是碾下或是扫开,指尖如同蕴含了无穷的锋锐,苏扶所带来的,那些在剑庐中珍藏多年的剑器,一但被指尖扫中,痛苦铮鸣一声,半截剑身直接被切割碎开,一蓬又一蓬火星在城头的大红月前溅射而出。
苏扶漠然前行,攥紧秦太子,如疾矢迸出,在城头射出一连串音爆声响,冲入陈万卷三尺之内。
“你想要拖住我?”
陈万卷轻笑一声,两根手指夹住古剑剑身,无论如何发力,居然无法切割。
苏扶沉默以对。
“银城欢迎所有来客......齐梁,大魏,西关......棋宫,圣岛,南海,隐谷......”
站在大红月下的陈万卷,表情看起来悲哀又严肃,认真问道:“这场婚宴,我陈万卷就是要让全天下人知道。”
“有多少反对的声音,都不重要。”
一道又一道身影跃上城头,陈万卷漠然瞥了一眼,大红月缓缓下坠,城头覆盖一层腥红霜气,将每一位登顶城头的七大家来客,都冻结在原地,双足与城头死死粘粘,不得前进一步。
苏扶的嘴唇有些颤抖,他的身子骨里尽是寒意,仍然保持着单手持剑劈砍的动作,秦太子在陈万卷的指夹之下,已经有了些许崩溃的痕迹。
脚底的红霜在顺着血液向上蔓延,黑袍及地的部分已经被黏住,整个人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迟缓。
趁着还可以挪动手指,苏扶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攥拢了袖袍里的玉瓶,玉瓶里的液体还在轻微摇晃。
他准备动用苏家的底牌了。
陈万卷温柔说道:“七大家的人,是第一批,希望也会是最后一批,所有赴宴的人,反对的都会死去,而愿意见证这一幕的,将成为银城的朋友,你们......”
他的眉头忽然蹙起。
大红月有一道恢弘无比的刀光,来势缓慢,却势不可挡。
那道青布刀撕裂红海,将城头的霜气震碎开来,宋知轻的怒吼声音贯穿而下。
陈万卷抬起一只手挡在天灵盖上,太虚之力叠加一层又一层。
一刀之下。
红霜全碎。
城头被这一刀砸碎出了数丈大小的凹坑。
凹坑之中风雪弥漫,有一个红装儒士,被打得半跪在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别在胸襟的那朵小红花,被刀气震碎,被风雪卷走。
他眼神之中闪逝一抹愤怒,单手捏紧青布刀,顶着漫天压力,缓缓站起。
陈万卷甩动右臂。
破空声中,双手压刀身子悬在空中的宋知轻,来不及有一丝反应,瞬息被无形巨力狠狠抡砸在银城的一面墙壁之上,有人攥拢五指,轰然一声,磅礴的红海将那面墙壁碾压砸倒。
红海之中分出一部分元力,将痛苦挣扎的宋大刀鞘包裹而住,悬浮在空中。
城头之上,红装出席的儒生轻轻说道:“七大家是为了易潇而来,何必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苏扶的手指,已经攥紧了玉瓶。
他笑了笑,虚弱说道:“你他妈懂个屁。”
就要捏碎玉瓶。
陈万卷低垂眉眼,不再言语。
城头之上,有一道清风吹来,逆着暴雪,清风所过之处,寸寸红霜冰雪消融,化为腥红溪流,向着陈万卷的黑衫袍下倒流而回。
雪原的大雪当中,有着零零散散的几道黑点。
大风吹动,风雪刹那迷离,这几道身影短暂的消失,再度出现,便无缘无故向前闪动了一截距离。
连续几个呼吸,这几道身影便已经来到了风雪银城城下。
那轮大红月开始轻微的颤动。
似乎是因为某人的到来。
道袍在风雪之中飞扬,叶十三扶着轮椅,身边有位大红袍的阴柔剑客,双手分别按在腰间两侧的剑柄之上,大红袍在风雪之中猎猎开屏,犹如一只艳丽孔雀。
南海最为拔尖的三位弟子。
陈万卷面色忽然凝重,认真说道:“南海终巍峰愿意赴宴,陈某......受宠若惊。”
叶十三望着城头的盛装男人,平静说道:“能让我离开南海至此,你的确应该受宠若惊。”
陈万卷低声笑了笑。
坐在轮椅上的黄衫女子,眉目清秀,目光扫过城头的一众身影,淡淡说道:“这就是银城的待客之道?”
陈万卷不卑不亢道:“这要看客人的态度了。”
公子小陶哦了一声。
她轻轻敲击椅背一下。
叶十三点了点头,猛然挥袖。
天地大风起。
城头之上,陈万卷愤怒嘶吼一声,用尽全身元气,去抵御南海大师兄的一挥之力,在艰难沉重的大风拉扯声音当中,陈万卷脚底的红霜在一息之间全部碎裂,悬浮空中。
叶十三缓缓压掌。
那轮悬浮在银城城头的大红月支离破碎,被“南圣人”轻描淡写敲碎砸烂。
“南海的态度......很简单。”
南圣人收回袖袍,天地寂静。
他轻声道。
“这门亲事,我的小师妹不同意。”
“所以南海,也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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