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照破窗棂。
小殿下睁开眼。
预想之中的神魂炸痛并没有出现。
脑海里的记忆,像是流水一般潺潺流动,株莲摇晃,思绪平稳。
这是一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状态。
像是腰背被托在云端,四肢软绵无力,耳边一直有温柔的风气吹过,全身浸泡在温暖的温泉中,水流无形,并不黏人。
想要多睡一会,再多睡一会。
易潇缓缓阖上眼。
他没有去想,自己此刻身处何处;也没有去想,自己身旁有什么人。
他什么都没有去想。
就只是这么静静的,躺在榻上,闭上双眼,拉了拉薄被。
放空思绪。
脑海里火焰的破空声音还在继续,只不过缓缓飘散,最终在脑海里消弭。
慕容轻声呢喃的声音还在耳边。
“钥匙......”
“匣子......”
钥匙和匣子。
是北原龙脊大雪山上的那个匣子吗?
那个匣子里,原来......放的是钥匙啊。
易潇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一个问题。
人为何而活?
......
......
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要如何度过?
易潇本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六岁。
因为那两道天缺绝症终日纠缠着自己。
而兰陵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经韬殿的小殿下,是一位性子孤独,甚至有些孤僻的古怪人物。
小殿下不外出,不游猎,不修行。
小殿下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或者去齐梁书库,除了以株莲相阅书观卷,将外面的世界,以文字的形式烙刻在脑海里,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小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小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小殿下自己也不知道。
他努力的去想,却想不出来,也想不起来。
想了很久。
他只是觉得,想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
出门就会找上麻烦,不出门麻烦会找上你。
平民子嗣不例外,江湖游侠也不例外。
王侯将相,自然也不会例外。
命运就像是早已经埋下的丝线,设置好了拉起的时间,拢紧的时间,即便你不踩上去,它也收缩到你的身上,最后勒紧你的血肉。
小殿下残缺的记忆里,像是破碎的大陆,重新拼接了一块。
春秋元年的江南道大火,他似乎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清了这场火灾的真相。
比起“旁观者”,更像是......
客人。
而最后睁开眼后,反倒像是,主人。
小殿下吃力蹙了蹙眉头。
这段记忆,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这场大火的后续,并没有接上断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他静静想了片刻。
然后睁开眼睛。
然后偏转头颅。
然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
那人也偏转头颅,正看着自己。
......
......
因为角度的原因,小殿下躺在床榻上,却并没有看到一张垂直于视线的脸。
平行。
因为那人也躺着。
李长歌望着小殿下。
他比小殿下醒的要早。
一直看着小殿下睁开眼,又阖上眼,到如今再睁开眼,看到自己,李长歌一直都没有说话。
长歌师兄轻声说道:“醒了?”
有些恍然。
易潇眼前因为角度原因,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此刻变得鲜活起来,长歌师兄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小殿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跟长歌师兄......躺在一张榻上。
准确的说。
这张床榻,并不算大,两个人睡,应该算是勉强。
那层薄被,被自己刚刚顺手拉扯,拉去了一大半,李长歌勉强拽住了一角被角。
长歌师兄微笑看着自己。
他的面色似乎并没有任何尴尬。
小殿下面色却有些古怪起来。
他想坐起身子,结果双手撑榻,肘节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只能软软依靠在背后墙壁之上,居然是连下榻都做不到。
这张床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小。
小到了,师兄跟自己,不得已要黏在一起,如果躺下来,几乎就是肌肤相贴,如果面对而睡,一方不扬起脖颈,甚至会......
发生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好在自己靠在榻背上,并没有发生这种惨剧。
只是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殿下不敢去想,也没有去想。
......
......
李长歌躺在榻上,小殿下半个身子靠在榻上,这样的一副景象,也有些......值得琢磨。
颇有小鸟依人感觉的大师兄,此刻抬起头来,轻声说道:“以前没有仔细看过你。”
易潇微微一怔。
大师兄居然笑了一声。
“这会仔细看了,发现外面说的果然不错。”
李长歌由衷的赞叹道:“你生得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小殿下感觉面颊有些炽热。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大师兄轻柔笑了笑。
他刚刚渡过雷劫,身子骨乏力的很,再加上那根被老剑仙插入脊梁内的新剑骨,正处于适应主人的期间,所以他比起小殿下来,还要虚弱三分。
李长歌面带笑意,极为缓慢,极为缓慢扯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被子。
“躺下来吧。”大师兄淡淡道:“别浪费力气了。”
小殿下低下头。
床榻很小。
师兄很大。
当然是个头。
当然是身子骨的个头。
易潇有些微惘。
他没有如李长歌说的那样,就这么躺下身子,而是抬起头来,环顾一圈,发现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屋子,三面皆壁,一面开窗,微光就从窗口洒落进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狭小的床榻,一切都很完美。
不,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狭小的床榻上躺了两个人......
两个大男人。
小殿下当然觉得李长歌是个很好的人。
这位北地小剑仙的性子好,脾气好,纯挚,朴实,善良......
师兄好归好,应该归大家,而不是归我啊。
那位妖孽把师兄领走?
把我领走也行?
胡思乱想之中,易潇心头咔嚓一声。
撑起的双手逐渐无力,身子开始下滑。
按照这个趋势......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谢天谢地!
小殿下万分希望来的人能够伸出援手,把自己和长歌大师兄分开,以至于不要如此亲昵的黏在一起,再让别人看到了误会。
推开门的是青石和尚。
易潇由衷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外人,看见了也不会传出去。
然而......
当青石看到这略显旖旎的一幕,居然丝毫也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吃惊,他只是感慨了一句话,便让刚刚开口准备求救的小殿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床能挤得下第三个人吗?”
小殿下目瞪口呆。
青石惋惜的看了看已经被两人挤满了的小塌,无比遗憾的表示:“我也想上榻啊。”
易潇愕然看着推门而入的第二个人。
那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进门,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看着小殿下和李长歌的床榻,没来由焕发了光彩,大力拍着青石肩头:“相信我,挤一挤,能挤进去的!”
青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叶十三舔了舔嘴唇,心向神往:“如果能挤下三个人,那一定能挤下四个人。”
小殿下面色有些苍白。
直到门内进了第三个人。
公子小陶自己轮转推着轮椅,进了屋子,淡然瞥了眼床榻之上的小殿下,语气漠然:“这是南海最好的养魂之地了,一张床榻,不知有多少人想着躺上去,好好享福吧,也就四五天的时间给你养魂。”
“四五天?”
易潇嘴唇有些发干。
他扭过头来,望着身旁满脸木然的杀胚师兄。
师兄平静说道:“认命吧。”
......
......
师兄是个很好的人。
全天下都知道,这位北地小剑仙,修的是天下大善之道。
易潇无数次听到魏灵衫说,李长歌是一个温柔的人。
是了。
大师兄会很关切的问自己......被子够不够,要不要关窗户,会不会很热,热了要不要脱衣服,会不会很冷,冷了要不要多穿他的衣服......
的确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小殿下一开始有些担心这位长歌大师兄......
直到一位陌生姑娘与魏灵衫一起入了木屋。
小殿下愕然看到那位名叫沈莫的姑娘,忍着哭腔喊了一声夫君。
杀胚师兄却笑得很开心。
这间屋子里下的禁制,是南海最好的养魂禁制,也是天下最好的养魂禁制,南海圣会里许多人受了神魂重伤,所以这间屋子,还有其他的等待者。
譬如青石,还有叶十三。
禁制内不能随意出入,屋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魏灵衫与沈莫会一直等在屋外。
一直等到自己和师兄养好神魂,或者禁制期限抵满。
......
......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小殿下与李长歌挤在一张狭小的床榻上。
李长歌温柔的说话,小殿下平静的倾听,呼吸两次,慢悠悠嗯上一声。
有一搭没一搭。
一直到夜深人静。
小殿下睡意沉沉,闭上了眼,鼻音轻柔的嗯了一声之后,再没有出声。
身旁的杀胚师兄便收敛了笑意,安安静静,也不说话,望着窗棂外的漫天星光。
终巍峰的山顶。
距离苍穹很近。
星光落在李长歌的面上。
这个男人面色无喜也无悲。
他缓缓,缓缓......合上了眼。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