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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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好,景致就好。

  车马簇簇,宾客如云,或三五好友登台远眺,或亭榭览游咏菊抒怀,曲江畔,一泓碧水如镜,天际间,雁塔残云孤雁……学问,每每停留在诗画般的美景中,我就感觉自己学问大涨,“如何?”

  “少渗人,乱七八糟,什么季节还有大雁?快下楼,知道你躲什么,”兰陵掩嘴轻笑,轻轻推我一把,“等会他们上来就好看了。”

  曲高和寡,学问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鄙夷兰陵一眼,对不懂得欣赏的人,不屑去解释凭空出现大雁的深奥道理。渲染,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人首先学会东拉西扯,无稽化有稽,要学会将不可能同一场景出现的东西拼接在一起,不要去追究其中季节、常理、生物学、牛顿定理甚至相对论的合理性;没多大意思,编瞎话嘛,要的是观众认可为目的,若连点bug都没有的东西能叫文学?我们那个年代,破碎虚空化羽而去的文学巨匠多了去了,说出来能给兰陵恶心死。

  留下兰陵独自高楼上抒发情怀,这个时候咱这种文学修养太高的人尽量躲开那些随时可能发情的骚客,比方菊花台啊,湖畔啊,残柳等能诱发诗兴的地方,可这园子修建得太完美,无论什么地方都能看出景致来,弄不好就有人非拉了你来两句,难道让我这等文豪钻了厕所里不出来?

  “德昭,你几个鬼鬼祟祟地干啥?”好不容易钻了个偏僻的小院落里,正遇见避难的程初、曹霖几名文盲。太好了,心理一下平衡,终于能逮住嘲笑对象了。“找你们半天,快随我出去,大伙都等着呢!”

  “噢,”程初无奈地耸耸肩。一把拉住曹霖,“走前面,扇子收起来,少叫人觉得你诗赋双绝的样子!”

  “是!”曹霖风流倜傥地合了折扇,朝腰上一别,脸色一变,“小弟最近闹肚子,这就得方便一下……”

  “少跑。”程初揪了曹霖推出辕门,“闹肚子容易,人多的地方尽管方便。”

  太有意思了,我一伸手展开折扇,这个动作是偷师崔彰的,扇子开合间一刹那,伴随手臂优雅的弧度,清澈而略带忧郁的眼神,春风化语的表情加上似迈非迈的步伐。从发梢到脚面要全身心地融汇在氛围中。

  难度比较大,虽然我事先暗地里学了一下午,还只掌握了个皮毛,形似而意歧,不过和程初开扇如开斩的气势相比,那科太完美了,满意地点点头。“你几个就跟我后面,不许离开。”衬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东施的失败就是挑错了参照物,若她有幸和某姐姐站一起的放在,肯定是天姿国色。

  游园,要体现这个游字,要文雅,要一路攀谈,要不时地停下来感怀几句,这样能吸引过往的宾客,张弛之间,优雅的气度能让你的游园队伍逐渐扩大,追随者或以文采挑衅,或以难题考教,只要能从容应对,你就有权利走在最前端;反之,你的队伍会迅速瓦解,走到最后发现形单影绰。

  崔彰的队伍一直是最庞大的,总有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相随其后,没错,有女人。这年头风气还算开化,节气上,尤其是这种大节气,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姑娘们无须太多忌讳,中意的未婚男女形影相伴不会招至非议,可崔彰这种已婚老男人周围老伴随几个大姑娘就太不像话了,起码在我身后的几人有这种想法。

  “不像话!”

  “对,有辱门风!”

  “后面说话那个好像是朔王家三姑娘……”

  程初有点不愿意,哼了几声,“子豪兄,这有点说不过去,那厮不将咱弟兄放眼里,满共就来了几个闺女全跟了老崔后面,要不您找几个模样周正的丫鬟也跟咱身后?”

  “……”大伙鄙视的目光让程初抬不起头来。

  “那边兰陵公主吧?”程初尴尬地四周乱看,发现兰陵正一人扶了过廊上朝曲江远眺,喜道:“咱们过去?”

  “不好吧……”我有点犹豫。

  “小弟去请公主过来,”程初挺胸叠肚满怀自信地清了清嗓子,正要迈步过去,兰陵却已经发现以我为首的一干人等,笑着招了招手,众人喜出望外。

  这面子就回来了,至少程初几个觉得面子回来得不是一点,哗啦啦一阵折扇声响,曹霖的身份难得能朝这么高层次的聚会上挤,尤其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名动长安的长公主殿下,一激动,折扇打开太猛,“嘶啦”一声,扯了。

  “我在这边图个清静,你们不去上面人多的地方,怎么朝水边跑?”兰陵扶了栏杆半坐的围栏上朝众人点点头,“子豪、德昭近来可好啊?”

  “好,好!”程初抢先应答,合了扇子恭敬一礼,“最近随了子豪兄于农学里潜心钻研学问,得益非浅,非浅。”说完得意地一展折扇,指了指上面崔彰阵营不远的地方,“此处风大……”

  兰陵点点头,朝我扫过个嘲讽的眼神,“德昭带路,子豪且与本宫说说在农学里潜心修行的心得。”说着朝众人一笑,盈盈站了起来。

  一路好指点,行至崔彰一行所处高亭旁,数百簇菊花间崔彰正颂咏得如痴如醉,程初砸场子般地等了半阕之间一声洪钟般暴喝“好!”吓得崔彰花容失色,引得众仰慕者怒目而视。

  “德昭兄……”崔彰调整下表情,正有意优雅地施行报复,忽然发现众星捧月而来的兰陵公主,赶紧收了扇子。笑容灿烂地绽放开来,三步并了两步上前行礼。

  “世人也在,”兰陵眼神朝众人扫过,待大家纷纷上前行礼过后,笑道:“这可分了帮派了,好不容易过个节,长久不见面,大家一道玩玩闹闹,那边长阁里坐坐去。”

  兰陵这话说得随和,众人齐应,就是几个大闺女脸上微微有不忿之色。崔彰反客为主,上前恭身一指,“请殿下先行一步。”然后回身朝我几个挑衅般拱拱手,恶心的笑容激发程初灭口的斗志。

  茶果点心马上就摆了上来。都是颖事先精心安排与菊花有关零食,暖阳下,菊香中,俊男美女环坐,下来……我最头疼的无聊活动即将展开,脑子里一气地回忆革命诗词类气势磅礴大作,事与愿违,小资的有几个,磅礴的没有。至少合景的没有,不是旌旗十万斩阎罗的场合。

  “子豪兄才学满腹,如今主持农学,功绩非凡。平日难得一见,难得今日大家都在,若有心得,不若让小弟……”崔彰说到这里,朝我一笑,眼神指了指身后的程初,意思明白,和那粗人没多少计较,可这场子只好从我这师兄身上找回来了。

  打个哈哈,发现兰陵正笑吟吟地准备看笑话,几个大闺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知道她们心里想啥,“也吟诗啊,偶尔作画什么的。”我总不能说种田啊,育种之类,“田园之乐,既陶冶自己,又造福于民,一草一木间,生机勃勃中,征兆我大唐万世兴盛,为如画江山增光添彩。”

  “是,是!子豪兄说得对,就这样子!”程初起先不有点不自地,我这么一渲染,马上流光四溢,程初满面春风。“诗画双绝是白叫的么?”

  “这话就对了,”兰陵岔了话进来,“近年子豪为我大唐的贡献都有目共睹,”随手捻了个小果子拿了手里看了看,“若说这辈里挑稍的人物,今日里也来了七七八八,或文韬,或武略,各有所长。前日里就听说德昭于屯卫上演武得了魁首,这文会已过,本宫说不得要见识见识京城里勇武第一的风姿。”

  这话说太好了,明显就是给我找台阶下来,感激朝兰陵默契地望了眼。身后程初得了青睐,兴奋剂喝了三锅的感觉,应声而立,按礼节要了腰刀,杀气腾腾瞪了崔美人一眼,拉了架势待兰陵点头许可,瞬间刀光大作,舞得一团光影,看不清路数,只觉得寒气凛然,冷风扑面……这小子玩命了,这场合哪有这么个舞法,都是一招一势节奏韵律拿捏均衡,要的是美感,是艺术,这有点太暴力了。

  我还罢了,崔彰有点受不了,程初的招势都是朝他去的,刀风豁得崔彰纶巾飘动,还得保持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笑容依旧,汗水却顺了额头滴滴,活受罪。

  “你吓人家干啥?”程初回来时候博得一阵喝彩,我小声埋怨,“过分了,都出汗了,小心一会又拉你作诗。”

  “噢,”程初偷笑几声,“活该,老崔这会杀小弟的心都有了,一会肯定找您的麻烦。”

  这吃里爬外的东西,暗地里给了一肘,趁现场气氛开始活跃,赶紧吩咐上酒上菜,这会先灌个半醉省得后面找我麻烦,尤其是几个名门闺秀时不时地将眼神递我身上弄得有点不自在,这宴席早开早好,女眷一般轮酒的时候就按礼数退下了。

  饮酒就饮酒,猜枚行令那种无聊玩意也拿出来显摆,好像自己多能喝一样,我当年混酒场的本事没拿三分之一出来就足以抵挡。大家玩正在兴致上,眼看有几个就摇摇欲坠了,总有不长眼的,快到中午才应邀而来。

  这会走也不算失礼,做东的总要前后的应酬,宾客耍到兴致上也无所谓少一两人,租借的舞姬班子这一助兴,朝兰陵打了个眼神就借机溜了出来。

  颖正在陪了几家相熟的女眷们在画舫里游湖,我趁了送走李义府等几名官员的空档里跑了后园里透个气,实在不行了,这不是过节,是爱罪。轻歌曼舞欣赏不了,吟诗作赋没那个水平。打情骂俏可以,可这场合没人配合,还是一人待会舒心些。

  穿梭于庭院内,一连过了几个辕门,闪出一处偏门,里面小巧精致。步入苑院,里面纸窗木棂,富贵气象一洗皆尽,出亭过廊,一山一石一花一木,碎石子夯添的地面。自然轻盈,小院分前后,后院里懒散几株老柳树,石桌石凳毫无雕琢打磨痕迹,自然形态。朴实无华,不觉眼前一亮,这才对了我的胃口,雕梁画栋的不行,要的就是反璞的味道。

  挑了个厚实的石凳坐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享受着短暂的宁静,太短暂了,发现柳树后还有个活人。

  “谁。”我站起身朝树后探了探,身影眼熟,“达莱?”果然是,“神经病!没事装鬼玩,这么多院子不去,跑这偏僻的地方专门等了吓我?”冲上前去给揪了过来,“见我进来不说打招呼,你躲什么?”

  “婢子不敢,”达莱委屈地坐我跟前,“夫人非让来的,婢子身份卑微,上不得场面,又笨手笨脚伺候不了贵客,只好跑了这偏僻地方。”

  哦,怪可怜的。颖好心让她来游玩一番,这丫头心里有阴影,没这个福分享受,独自跑一边关禁闭一样,到是为难她了。“那就陪我坐会,这边清静,比外面好些。”

  达莱点点头,傻傻坐我对面,不吭声也不抬头。

  “那边院里有空房,要是累了就去歇一会,”我摆摆手,赶紧给这可怜丫头解放了去,坐我跟前的模样和上刑一样。

  “婢子有话想和您说。”达莱咬了咬嘴唇,下了莫大的决心,“婢子一直在您家里图谋不轨多年,蒙您恩德不于追究,可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不追究就算了,你不安个啥?”

  “不好,”达莱摇了摇头,“婢子心下有愧,夜里总是难以入睡……”

  “你想有个了结?”达莱意思懂了,她想安心。

  “婢子想走。”

  “朝哪走?”

  “也有些积蓄了,找个没人认出来的地方置办点田产,嫁个老实人家,殷殷实实将这一生过去。”说到这里,达莱眼眶通红,话语哽咽,“您看,在家里婢子是个外人,无论您怎么器重,总无法和大家心平气和相处,人多时候躲起来,和您在一起又连身世都要隐瞒,活得没意思。”

  活得没意思,站达莱立场上想想,也确实过得不像话。可能是今天四处躲人跑了这偏僻院落里心下感悟,觉得还是离开好些。我也有点为难,让达莱远走高飞的确是解脱了,可王家的作坊谁来打理?“你想好,是你自己不说实话,这时候走属于不负责任行为。”

  “是……”达莱揉了揉衣角,“婢子就是想想……”

  “老这么憋着也不是事,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王家,你要是给我把事情说说,兴许心里就好些了。你看,你身份到底怎么样,我绝对不追究,说出来我给你保密,间谍活动你照进行不误,兴许我隔三岔五经你提供点有价值的情报,多好?”说着自己不由笑了,挠了挠头发,“自己考虑下,其实不管你哪人,吐蕃都无所谓,关键我已经原谅你,依旧信任你,不是说信任是相互的吗?你信任我不?”

  “是,”达莱点点头,又红个脸摇摇头,“您和他们不一样,婢子……婢子不会害您。”

  “哦,那就行了,不害就够了,也算实话。”我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活动下双腿,朝门外走去,“好了,先不说走的话,你不害我就足够了,剩下照旧。”

  “是,”达莱跟了后面出来,“婢子告退。”

  “告谁家退,去晒晒太阳,找老四她们说说话,一天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既然不存害人的心就必要内疚,凡事对得起自己良心就成。”朝达莱肩膀上拍几下,“笑笑,多笑多说话。”

  总有人高兴有人愁,想想冷清的小院里达莱委屈藏了树后的样子让我心酸,和远处画舫里嬉笑玩闹的景象天壤之别,我没办法让这个女孩快乐起来,可能达莱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没人能帮了她,全靠她自己调理。

  “干什么呢?”正感叹间,兰陵忽然从我身后转出来,“大家都高兴,你往日爱热闹,今天却没精打采的。”

  “我在想个事情,”靠了棵大槐树上故作神秘地沉吟一阵,“要我不出现的话,你是个什么样子?”

  “哦,那我就过得简单得多,“兰陵轻笑几声,拍了拍树干,“不和你有照面,我会安逸地活着,不去想内府该怎么发展,不会和你为个破棉花争闹,更不会眼红人家有儿女的人。”

  “就这么多?”

  “还有许多,”兰陵摆摆手,笑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感慨,至少我不能让身边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过得有滋味,至少你不找我要帐。”

  “谁?刚刚那个?”

  “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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