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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尤其是叱咤风云的老将军们,自恃甚高,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苏老爷子对我所说的‘教诲’有别样的理解,他以为我是来踢馆的。
聆听一下‘教诲’嘛,晚辈尊重长辈的语气,多客气的话,咋到了他这就行不通了?风风火火的兵器架子摆出来,沙盘拉出来让我挑,吓死人了。老头去了长衫,露出一身短打扮,冬天里人穿得厚,可衣服下那暴筋的腱子肉配合狰狞的面部表情,看得我有点心慌,回头瞄了眼程初,见他暗地里勒了勒护腕,才放下心来,到底是我学生,知道策应老师。看情形,苏老爷子就算再怎么老辣,估计也干不过身强力壮的程二横,不过既然是晚辈踢馆就说不上来规矩不规矩了,周围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苏府家丁,一个个撇着嘴,唑着腮帮子的看着我俩,大有一拥而上的征兆,不好。
“要文斗不要武斗!”我率先打破僵局,既然人家把迎战的架势都作出来了,我也就没说软话的必要了。误会嘛,和和气气地解释行,可你既然耍二杆子的叫阵,就没必要再沟通下去了。老爷们就这样,和自己女人啥软话都能说,可是遇见刺头同性,不管有没有误会,先切磋了再说。拉了程初到沙盘跟前,朝苏老爷子拱拱手,毕竟我俩还是有交情的,礼数不能缺。“苏爷爷,小子今天本是来一睹心目中的大英雄来着,爷爷既然有空考教我俩,当真三生有幸,”我指指沙盘,恭敬道:“您看啊,要说武艺上切磋,爷爷您身经百战,就是一个人打我俩都不在话下,本想叫您打一顿出气……”说着死皮赖脸裂嘴一笑,“可小子怕疼……咱爷仨还是耍纸上谈兵来得和气些。”说完憋了气用用劲,打算展示下才俯卧撑练起来的胸肌,充充气概,可无奈衣裳厚,肌肉太小,没点效果,倒仿佛有便秘的样子,比较丢人。
“哦?”苏老爷子见我说得油滑,也乐了,是模是样的朝我一拱手,“那今天可是老夫有幸,能和名震京城的兵法家一见高下。”一扯沙盘上的麻布,大度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俩是客,这题由你俩出,咱们耍耍。”
“我突厥,”不客气的朝沙盘北方一站,指了指程初“他吐蕃,老爷子您就是我朝的正义之师,您有经验。就受累捎带连吐谷浑一起演了。”
“哈哈……”苏老爷子大笑,摆摆手,“老的老猴精,小的小猴精。”朝程初道:“你爷爷呢?是不是正坐家里笑呢?派俩毛头小子来编排老夫,他是弄不崭了着急吧?话说的大,当这突厥是好打的?”
“嘿嘿,”程初对苏老爷子是万分敬畏,傻笑着不好搭言,一个劲的在头上乱抓挠,正应了‘猴精’的话。
我催促道:“苏爷爷,咱开始不?”
“好,就算中了你们的计。”苏老爷子边在沙盘上安插小旗子边笑道:“小娃娃也算是个气派人,老夫一人扮两家。同时两线征战,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推演是推演,往后到了战场上可没有这么礼让对方的,老夫一生用兵,就抓了‘无礼’二字,小子们当心。”
看来苏老爷子对我还是有好感的,能在沙盘上说这么多话,也是变相地教授我和程初用兵之道,这‘无礼’就说得极其到位,正应了‘兵无常势’的精髓,属于谋略过人的阴柔一派。果然,苏老爷子的用兵和程老爷子截然相反;程老爷子属于勇武,习惯大部队摆开接仗,拳拳相碰的实力派打法,如猛虎下山,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苏老爷子注重的是全盘配合,着重于穿插接应,一丝丝的将对手撕开,然后依仗常年作战老到的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力将敌手分割,集中优势兵力吞食对方,尤其是打援打围的功夫,出神入化。我每次部署后,一旦有被分割的部队马上出兵救援,但救援部队很快就被穿插而来的对手拖住,两面损失。吃了几次亏后,我再都不敢毅然出兵解救被围困的部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被狼群般的唐兵撕扯蚕食,心如刀绞。
程老爷子犹如屠夫,快手快刀,一击致命,败也败得利落干脆,双方都痛快。可苏老爷子犹如外科医生,小手术刀一点点地划拉,零敲碎剐,弄得我在推演过程中生不如死,几次都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哪是打仗啊,整个就是凌迟,我抬头看了看程初的吐蕃部队,惨就一个字,连高原都没冲下来就已经被迫重新集结了两次,从此再没有分兵两路的勇气。
“可以投降不?”我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隆冬啊,咋就感觉这么热?我已经撑了四个月了,程初那边龟速进展让我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主力部队已经断粮,投降也许比较明智点。不是我无能,是程初更无能!程老爷子虽然用三个月就收拾掉我,但自己也有不小的损失,可苏老爷子打了四个月几乎没耗费多少兵力,大可以接受我的投降后直接班师回朝,连吐蕃那边管都不管,因为程初已经撤军了,他打不下来。
“老夫用的时间是不是比程老不死的长一个月?”苏老爷子笑眯眯地问道:“他是不是一座座的强攻下来然后鸡犬不留?”又扭头问程初:“你爷爷是不是将你放下来拖住,然后回师夹击,一举歼灭你的主力属部?”
我无奈地点点头,俩人都是老对手了,彼此的习性摸得熟悉。程初急忙点头,眼神中跳动着狂热的崇拜之色。
“其实啊,俩小子能同老夫磨到这个地步也算不容易,到底我占了大便宜。”说着将程初的部队从新集结好,教授道:“你呢,一根筋的家伙就不要学人家变通,学不来!初时兵分两路是对的,遇见阻力也是正常,先头部队受挫更是在意料之中,”说着将刚刚的战局复盘。重新推演一遍,“瞧见了没?既然先头部队已经接阵,虽受了挫折,但我这里也倍感压力,就和敲砖头一样,你一拳砸不断,可以两拳三拳。既然开始打算硬碰硬就不能中途放弃,你以为这里攻不破,其他地方就能破掉了?这才是推演,要放了沙场较量,早就溃败了。放弃就意味了丧失军心,没了斗志,往后怎么打?”不等程初做战术检讨,扭脸对我道:“你是个鬼滑鬼滑的,几次想抓你主力都让逃脱了,最后能眼睁睁看了自己的部属被我吃掉都不救援,一味地从两面突袭我,若不是老夫事前摸了你的意图,估计真叫你得手了。不过滑头的过分也有坏处。疑心大,不敢贸然动作,前后丧失不少机会啊。还有,最后投降是给老夫面子呢,还是真有了这个想法?”说完看看我,摆摆手,“不用回答,不过投降真的很蠢,你以为你投降了我就能放过你?要么见我就降,要么生死一搏,你前后杀伤我近六千士卒,断没有叫你活下去的道理。”说到这里,笑眼里露出渗人的杀气,看得我差点窒息。
用兵,不管是推演还是真枪实箭的搏杀,主帅的性格都暴露无疑,程老爷子火爆,战场自然也火爆,苏老爷子阴沉,战场上就阴风阵阵,而我,我突然发现自己性格里的阴暗面,平时没有留心,或是潜意识不愿意承认,但我骨子里的确冷酷。刚刚我就没打算救人,一心计算着换人,盘算怎么用自己的损失来换取对方的伤亡数字。“苏爷爷,您刚刚两侧受我攻击时候为什么不派兵回援?”对老头一直将大部队牢牢扎在我两座主城之间,却不分兵回援两翼有疑问。
“不是不回援,是没法回援。”苏老爷子指了指周围的环境,“若只有你一个敌人,我完全可以围一所城等另一所城来增援,再分兵夹击你的救援部队。但不成啊,突厥不是内乱了吗?内乱的国家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统帅呢?而且你事先也没有交代清楚两方是不是因为抵御外敌又重新接好,我只能将你一个当了两人来打,费了老劲了。”笑着摇了摇头,“老夫多虑了,突厥不是高丽,野战强而防御弱。说良心话,打突厥更适合叫程老不死的去,硬碰硬的打法他在行。”
“那吐谷浑这边呢?小子觉得这边更微妙些,而且是以弱御强,更适合您老施展。”
“呵呵……”苏老爷子捻了胡须微笑不语,“你俩该办的办完了,至于程老不死想诓我去他家受气,绝不会让他得逞。”扭头喝醒沉迷于战局中的程初,“回去告诉你爷爷,他尾巴一撅我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那一套在老夫跟前行不通。想找我说话也成,先把三个铜炉和俩汉白玉屏风还回来,耍蛐蛐还耍出无赖了。”
“是,是。”程初点头哈腰,和我辞别苏老爷子灰溜溜地出来。
“王家的小子,你若还有钓鱼的机关,往后只管送来。”出门的时候就听见苏老爷子背后撂了个话。嘿嘿,老头原谅我了,往后还有交道打。
站在程老爷子面前,程初拉了拉我,示意我去传话,他是万万不敢说‘撅尾巴拉屎’的话。路上我从程初那打听了耍蛐蛐无赖的原委,原来程老爷子办输猴急了,晚上放了灯笼抓了不少油葫芦(个头比蛐蛐大,生性残暴,常以蛐蛐为食,但叫声缠绵不绝,没有蛐蛐轻快的节奏感),挑了些个头小,和蛐蛐模样接近的拿去赛赌,苏老爷子才入门,虫虫的种类分不清楚,光见自己蛐蛐一下去就被人家的虫子掰了大腿啃食,一时输得天昏地暗,后来程老爷子的油葫芦吃得高兴,叫唤了几声才漏了馅,被苏老爷子撵上门骂了一天。听了程初地叙述,我有一种将程老爷子狠揍一顿的冲动,这号人,简直没法去形容了。糟蹋了蛐蛐文化不说,一点赌品都没有,太可恨。不过恨归恨,话还得我来传,“苏老爷子说啊,程爷爷这边的想法他都明白了。过年跟前忙,就不过去了,顺便给您拜个年。”
“哦?”程老爷子哈哈大笑,“好,好,这年拜得好,瞎话说得扎实!”拍拍我肩膀道:“还是子豪有本事,老苏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至于他是用什么滥话说出来的,老夫大人大气量,不计较。哈哈哈……”
我对这个程老爷子已经无可奈何了,什么好事情一旦用他的行为表达出来,那就没法形容了,不折不扣的老流氓。这皇上也是,赐苏定芳府宅的时候跟合计好的一样,把俩老冤家放了邻居,赏赐弄的和惩罚一样。我去年就发现程家的邻居都很老实,左邻右舍就程家门口的大石兽看起来威风,别家也不知道是财力不济还是避其锋芒,门口镇宅的石兽看起来双黑又小,无精打采,抽了大烟一样。
老爷子想起什么似的一跺脚,“忘了!这一说苏老头就把正事忘了。上次子豪推荐的那个突厥王孙叫郑什么来着?”
“郑弘。”自从我的牵引推荐后,程老爷子对这突厥王孙全方位地调查一遍,认为可用,并亲自接见了郑弘,老爷子的话是:武艺还看得过眼,战阵上要买了死力,若能活下来的话,也就成名了。能得程老爷子这个评价,那说明郑弘绝对是个有本事的。
“对,郑弘!”程老爷子点点头。“这说话就过年了,这突厥野人说要过来聆听教诲啥的,子豪要不也留下一同教诲教诲他?”
我对这个突厥人有好感,帮他没存了别的心思,可以说是纯粹的善举。纯洁无瑕。自然不会留焉在郑弘跟前显摆自己推荐之劳,让人家感激。难得做一次善事,咱就索性大方一点,不落人家感恩的话,推辞一阵出门继续我的送礼大计,几个来往紧密的好友我必须亲自送到的。
礼尚往来,我送了一圈礼出去,回来的时候家里就堆了一大咕嘟的礼品。今年奔了个名声出去,收的礼物和数量一下就上了台阶,好些没打过交道的人也大盒小盒地送来,弄得颖又埋头列出回礼的单子。
“哦,李世也派人回了礼品。”本是托了兰陵转送的,没想到人家回的还迅速,一套琉璃盏,一根上好的鸡血镇纸,大方,太大方了。光琉璃盏就没办法估计,虽然我对这个玩意儿不感冒,可颖爱的不行,当宝贝一样的供奉起来,就差上香了。
“没必要吧?就是平时用的器皿,物尽其用嘛,你放那么老高的可惜了。”搬了椅子踩着将颖放在柜子顶的琉璃盏取下来,一层层包裹撕开,“叫厨房拿了擦洗干净,咱年夜装葡萄酒喝。拿这个喝葡萄酒,喝高就写诗,还写老长,厉害得很。”
“用就用,写诗就免了。不过厨房那些人动不得,”喊过二女将琉璃盏交给她,“仔细了,打碎你就蹲地窖去。”
“别,吓小孩子干啥?”摸摸二女脑袋,笑道:“就按平时的样洗,打碎就扔远远的,别叫夫人看见,被夫人看见就蹲地窖去。”
“看都惯成什么样子了。”颖笑着推我一把,“上好的琉璃盏呢,说的那么不值钱。”说着拿了礼单勾来勾去,“张家的礼品夫君是亲自送呢,还是派人送过去?明天就祭灶了,得抓紧才是。”
“按理说是娘舅家,得亲自过去,可我又认不了人,两眼抹黑的。”对于这个失势的娘舅家,我一直没太弄清楚,光听颖提过几次,好几个娘舅都流配贬官到边疆上,也是最近半年才得以回京,都猫在家里当顺民,从不和亲戚往来,估计也是怕连累了别人。“家里光景还过得去吧?”虽说仍旧是官员,但也就那么一说,没什么福利,家里田产都被没收了,估计日子过得艰难。
“不是太自在,到底没了家业,又没进项,毕竟也是大家子,要拉济的开不了这个口。”颖说的有些不忍,“其实说起来张家也没多少口人了,要不咱家多少送点过去,毕竟事情都了结了,多少尽个心也好。”
“嗯,你看着办。我就不亲自送过去了,让下人送更好点。”曾经都是有身份的人,我这个当晚辈的送了接济过去人家就是饿死不会收,下人送去就没了忌讳,人家拿的心安理得,不会出现伤了面子的事。“那你就按了人头送,各人都送到,礼预备的实在点,锦缎这些个最好,让人家出门就能换了家里需要的东西回来。”
“嗯,”颖点点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张家的名声仍在,往后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说着将张家几房人的名讳一一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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