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镇。
距离镇中心一公里的地方有个上坝村,这里到处都是竹林,竹林深处住着几十户人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居住之处,被当地人称为“月亮田”,这名字与浪漫诗意无关,仅仅是那里有块水田像月亮形状而已。
梁思成的助手兼学生、营造学社成员、未来的建筑历史学家莫宗江,早早洗漱完毕,来到办公室帮助老师梁思成整理资料。
未来的古建筑学家、中国文物研究所所长罗哲文,此时刚满16岁,稚气未脱。他走到院子里,见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和刘敦桢的儿子刘叙杰正在打弹珠,顿时笑道:“我来参一个。”
“总统哥哥,快来帮我打他!”梁从诫连忙说。
于是乎,罗哲文就趴地上,煞有介事的跟两个小屁孩玩起了弹珠。
未来的建筑学家卢绳此时也才22岁,他见此情况哭笑不得,回房写了首打油诗贴在院中的香樟树上:“早打珠,晚打珠,日日打珠不读书。”
今后几年,那颗香樟树上会贴着各种字条。
比如未来的建筑学家叶仲玑,因为身体瘦弱不堪,总希望自己长得胖些,于是就在写字条自嘲:“出卖老不胖半盒。”
梁思成的女儿梁再冰经常感冒生病,有样学样的在树上贴字条:“出卖伤风感冒。”
此时此刻,梁再冰就像个小猴子般挂在树上,趴树杈间看着下面的弟弟打弹珠。
这里不仅居住着梁思成、林徽因一家,营造学社的全体成员也住此地。每人宿舍面积还不足5平米,除了摆小床之外,勉强能放置一张书桌。而院子里那颗香樟树,也是他们的训练设施,每天梁思成都要带着学生们爬树,这是在练习考察建筑时爬梁上屋。
“罗总统,不要打弹珠了,快进来帮忙!”卢绳站在屋檐下喊道。
罗哲文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扔掉弹珠说:“不要喊我罗总统,我叫罗哲文。”
“好的,罗总统。”卢绳笑道。
罗哲文翻了翻白眼,小跑着冲向办公室,似乎不想再跟卢绳说话。
罗哲文是梁思成在宜宾新收的弟子,原名罗自福,四川话念快了就变成罗斯福,由此有了“总统”的外号。他对此非常不高兴,梁思成便给他改名叫罗哲文。
“小猴子们,都过来帮忙!”金岳霖扛着锄头出来,他想在院子角落里挖个蚯蚓池养鸡。
金岳霖依旧在西南联大教书,听说林徽因生病才赶过来看望,过段时间就要回去,以后只有放寒暑假才会再来。
几个孩子立即过去帮忙,别看梁再冰是个女孩子,那从树上滋溜就滑下来,身手极为矫健。
金岳霖指挥道:“去给我捉蚯蚓过来,越多越好,不要走远了,也不要在水田里玩。”
孩子们立即领命而去,嬉笑着仿佛在做游戏。
林徽因被母亲搀扶着来到院子里,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早就没有了摩登雍容的气质。
金岳霖放下锄头,关切地问:“好些没有?”
“好多了。”林徽因说。
林徽因去年底一路奔波来李庄,本来就虚弱劳累,又遇上当地人烧稻草堆肥,吸多了草木灰引起肺病复发。这几个月里,她的病时好时坏,有时连续大半个月高烧不退,稍微好些又严重了,都是没有药品给闹的。
金岳霖见到林徽因虚弱的样子,心头难受,说道:“我去镇上买只鸡,今天炖鸡汤喝。”
林徽因连忙制止:“不用了。你也没钱,别把回昆明的路费都用完了。”
“别担心,我有钱。”金岳霖笑着就往镇上走。
看着金岳霖远去的背影,林徽因只能一声叹息。
她这几年经历了太多,最危险的时候差点全家被炸死。当时一颗炸弹落在屋外,林徽因和梁思成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就往外冲,刚跑到门口就有炸弹落到屋里,爆炸的气浪把他们掀飞。最后一颗炸弹落在附近不远,她和梁思成都抱着孩子等死了,幸好那颗炸弹哑火没爆开。
林徽因甚至跟着母亲学会了针线活,孩子们的布鞋就是她做的。用梁思成的原话来说:“在菜油灯下,做着孩子的布鞋,购买和烹调便宜的粗食,我们过着父辈曾经的生活,却又做着现代的工作。”
金岳霖穿着长衫步行前往镇上,可惜今天并不是赶集日子,他绕来绕去也没见哪里在卖鸡。
无奈之下,金岳霖只好随便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张口就问:“你家卖鸡不?”
对方感觉莫名其妙,反问道:“你谁啊?”
“我……我是……”金岳霖突然又忘了自己的名字,灵机一动回答道,“我是同济大学的教授,想买只鸡。”
对方哭笑不得,说道:“我家只养了两只下蛋母鸡,不卖的。还有啊,你不要在镇上卖鸡,去村里的农民家里问问。”
金岳霖顿时反应过来,这镇上居民恐怕不怎么养鸡,连忙说:“多谢指教,你真聪明!”
直到金岳霖走到巷尾,那人才自言自语道:“这人是傻子吧。”
想要返回村里的金岳霖,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镇上的巷道虽然不多,但也犹如迷宫一样。他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大喊:“吃人了,吃人了,下江人吃人了!”
“下江人”是四川地区对长江中下流百姓的称呼,有时也泛指外地人,反正迁来李庄的学者和师生都被他们称呼为下江人。
“啥子回事?”
“哪里吃人了?”
“祖师殿里头,好吓人哦,那里的老师带着学生娃子吃人!”
“莫搞错了。”
“没搞错,肚子都划开了,心肺取出来摆起的,怕是要煮心肺汤吃。”
“狗x的龟儿子,这些下江人好坏,居然来我们李庄吃人。快点,哥子伙些,拿起扁担跟我走!”
“报官,快去报官。”
“……”
祖师殿是同济大学医学院的临时校址,金岳霖好奇地跟过去看,到敌方时发现祖师殿已经围满了当地百姓。医学院的师生被群众抓住来团团包围,他们的“吃人”罪证也被抬出——只见尸体已经被破开胸膛,吓得一些胆小的当地人连连后退。
在群情激奋之中,一个穿着白褂子的中年男人慌忙解释:“不要打人,大家不要打人,听我讲。我们不是在吃人,这具尸体是用来上解剖课的,我们是在上课。”
“鬼扯!哪有杀人上课的,你上一堂课就杀一个人,怕不要把我们李庄人杀绝哦!”
“就是,抓他们去见官。”
“见啥子官,杀人偿命,直接打死。”
“……”
金岳霖看得目瞪口呆,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站在外边甚至都挤不进去。
刚从成都赶来李庄的童第周、叶毓芬夫妇,此时远远的观望着,哭笑不得道:“在这里做研究有点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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