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泽,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宁安摇头感叹,他的面前,就摆着王雱书信的副本……吕惠卿能注意到的事情,王宁安岂能不知!只是相比徒弟,师父更加高明隐忍,更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
君臣,父子,师徒,夫妻……这些都是顶难处理的关系,有人想说动赵曙对付自己,如果王宁安害怕了,出手了,贸然去对付那些人,甚至不惜一切力量,把皇帝身边都换成自己人,像是老母鸡一样,罩着皇帝……那么下去,很有可能激起反感,而一旦心里有了芥蒂,哪怕不用挑唆,日久天长,也会不可收拾。
就好像夫妻相处,必须留给互相迂回的空间,不能把事情做绝……王宁安这些年能身居高位,除了穿越者的优势之外,高明的情商也是关键。
毕竟赵家两代帝王,都知道王宁安实力庞大,但是却亲之信之,遇到事情还要依靠他,这就不得不说王宁安把分寸把握到了绝佳的地步。
王宁安不会逼着赵曙去做什么,更不会强迫他做什么,一切都看徒弟自己的决策……但是,不去强压不代表要做个糊涂虫。
王宁安干的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别人阴谋算计,那就是对自己,对家人,对千千万万追随他的人的犯罪!
那是绝不能容忍的!
王雱靠着赵顼传信,自以为高明,但是如何能瞒得过王宁安?
莫非人疯了几年,就真的糊涂了,竟然拿出如此拙劣的伎俩来对付自己,这个小圣人也是不怎么样!
王宁安感叹了一阵,又仔细看了看书信,他突然有些迟疑。
王雱的水平姑且不论,疯的这几年,王雱暗中的人马和党羽几乎一扫而光,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力量。
他是如何把书信送到赵顼手里的?
是不是有人帮忙?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帮上王雱,把爪子伸到自己徒弟身边,那这个人会是白痴吗?如果不是白痴,为什么会使出如此白痴的算计?
这么多年下来,王宁安一直十分谨慎,哪怕最弱的对手,也要三思而后行……这里面有事情!
“去,把苏学士叫来。”
不多时,苏轼和慕容一起来了,这俩货现在是形影不离,苏轼去讲学慕容跟着,苏轼去考察,慕容也跟着。
不但跟着,还准备了一个小本,天天记笔记,比学生还要勤奋。
“你都退伍了,老实回家抱孙子算了!”
慕容把眼睛一瞪,“子瞻兄,我慕容轻尘这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战场上我所向睥睨,可担任议政卿以来,总是被算计,我要是不把文官的这套诡计学会,我死都不会瞑目!”
怀着好学之心,慕容也来到了王府书房。
见礼之后,王宁安就直接问道:“子瞻,你和王旁关系很好?”
“没错!”
苏轼立刻点头,“姐夫,王旁可是个人才,他肯吃苦,平时不声不响,但到了关键时刻,他很有主见……这次变法之中,很多方略的实施细则都是王旁拟定的,姐夫,这个人可以重用。”
王宁安笑了笑,“子瞻,既然如此,你替我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什么都别说,让王旁去处理。”
苏轼将信将疑,接过了书信。
“姐夫,这信我能送,只是这里面的事情,能不能透露一二?”苏轼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王宁安摇了摇头,“子瞻,你把信送去,回头再说。”
无可奈何,苏轼只能跑去找王旁,慕容就好奇道:“我说子瞻兄,要不要先看看?”
苏轼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就教你一件事,叫做知道的越少越好,上面让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不让你知道,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所以,我们要装着不知道!”
苏轼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果断润湿了信封,把里面的信拿出来,和慕容两个人一起观看。
慕容看到了一半,眼睛都瞪圆了,浑身冒火,怒气冲天!
“好一个王元泽,我必杀之!”
他起身就要行动,苏轼一把拉住了他!
“慕容!你忘了,我刚刚说什么!你给我老实待着,我去送给王旁,让他看看,自己哥哥干了什么!”
苏轼同样怒气冲冲,但是他清楚,姐夫一定有部署,千万别搅合了。
可即便如此,苏轼也没法平静,他只是把信扔给了王旁,一句话没说,就告辞离开。要知道苏轼可是有名的话唠,弄得王旁好生奇怪,他拿起这封信,看了看,顿时就傻了。
汗水从鬓角滚滚流下,不一会儿,后背就湿透了,手足颤抖,不停哆嗦。
“大哥啊,你怎么还敢兴风作浪,你想找死啊!就算你找死,也不能害了家人啊!”
王旁感叹之后,他首先想到去找父亲,可转念一想,王安石身体那么差,最近王青病重,都没敢告诉他,假如让老爹知道了大哥的事情,还不把老爹气死!
没法子,只能自己去了。
想到这里,王旁果断回到了府邸,来到了大哥的院子。
他定了定神,这才迈步走进来,等到了书房,王旁就是一愣。
只见大哥王雱换上了月白色的丝绸长袍,扎着蓝色腰带,佩着羊脂暖玉,头发,帽子,脸上,全都一尘不染,好似谪仙中人!
王旁都看傻了,小时候,他印象中的兄长一直是这样,君子如玉,丰神俊秀,真当得起小圣人这三个字!可自从上次疯了,大哥就浑身污垢,不修边幅,王旁还以为大哥变了,哪知道此刻又看到大哥恢复原来光鲜的模样,让他一阵恍惚,竟然忘了来意,傻愣愣站在门口。
王雱斜着眼睛看了看,突然笑起来,“二弟,你是个大忙人,能急匆匆回来看我,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如果我没猜错,是我给妹妹写信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吧?是王宁安告诉你的,还是苏子瞻?”
“我猜是苏子瞻,毕竟秦王是个伪善的人,他不会直接对我不利的。”
王雱自言自语,把兄弟王旁都给听傻了。
“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死?”王旁抢步到了哥哥面前,抓着他的手臂,不停摇动。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的?你说啊!”王旁几乎要哭了,王雱的眼圈也闪过一丝泪花,但很快又瞪了回去,他甩开了兄弟的手。
“没人能强迫我,是我自愿的。”
“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我想不明白!”王旁语气颤抖,“哥,这上面所写,是你的真心话?你打的什么算盘?”
王雱深吸口气,“二弟,有些话哥哥必须和你说了……上一次云州一案,哥哥为了苟活,装疯卖傻,你知道那日子哥哥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王旁愣住,王雱突然五官狰狞,厉声咆哮,“你哥要睡在满是泥水污物的地上,便溺失禁,都撒在,拉在身上!哥哥要喝脏水,要被一群小吏辱骂,要跪在地上,任由戏耍,要忍饥挨饿……那些日子,你哥哥过得连条狗都不如,你说,我能不恨王宁安吗?”
……
王雱咆哮着,把藏在心底的伤疤撕开了,他是个何等骄傲的人!寻常人尚且受不了如此折辱,更何况是堂堂小圣人!
可王雱又不能不如此,他不疯就要被送到大堂审讯,就要牵连到王安石,牵连到整个王家,甚至连死都不成。
没有办法,只有疯掉!
“二弟,大哥为了这个家,把什么都豁出去了,不要了脸面,不要了尊严,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可你们呢?又是怎么对我的?父亲年岁大了,姑且不论,可你,还有妹妹,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想着帮哥哥报仇,你们对得起我吗?”
前面的话把王旁说得很惭愧,可后面的话却让王旁目瞪口呆。
“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朝廷刚刚拿回云州,你就在那里为了一己之私,掀起风波,唯恐天下不乱,你犯了错……你,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报仇?”
“哈哈哈!”
王雱朗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是罪有应得,我该死!可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父亲,为了我们王家!既然你们都视我为寇仇,那我也就不用在乎了。”
王雱轻蔑一笑,“反正我都这副样子,身体又不好,没几天好活,再不动手,就永远没法报仇了!”
说到激动处,王雱咳嗽起来,喉咙里一阵恶心,嘴角流出一丝嫣红……“哥!”王旁惊呼,王雱却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
喘息一阵,王雱继续说道:“二弟,为兄原来还想忍耐,可大夫说了,哥哥没几天了,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一辈子碌碌无为,还要背负骂名!我一定要报复!”
“我给妹妹写信,以我的才智,怎么会妄想瞒过王宁安!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还要让他愤怒,让他杀了我!”
听着大哥的话,王旁都疯了。
什么人都有,怎么还有主动找死的,偏偏又是自己的哥哥!
“你疯了!”
“我是疯了!”
王雱得意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国舅,只要王宁安杀我,在圣人那里就不好过……要他们君臣有了隔阂,王宁安就离着完蛋不远了。”
王雱突然冲到了兄弟的面前,“二弟,古代铸剑师在神兵将成的时候,都会以生命祭剑,我的一腔热血,能化成斩杀王宁安的利剑,也就不虚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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