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镇山金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有纷争,就有输赢。

  赢了强权,输了自由。

  赢了金银,输了风雅。

  赢了美人,输了牵挂。

  任谁权、钱、色一手在握,也不过是个输家。

  只有岁月,赢尽天下,笑看生死,淡若清风。

  往东十七里,一片密山林。

  今夜,此时,十七里山林就是江湖。

  皓月当空时,马车驶进山林。

  只有夜枭悲啼,不见半点灯火。

  两侧黑山,中间一条蜿蜒路,有高耸入云的古木遮掩,果然是强匪生息的好地方。

  马蹄踏草,有萤火虫围绕,安静的像神仙道场。

  用手指往嘴边抹着创伤药膏,白无常皱眉叹气:“月黑杀人夜,今天偏偏繁星闪烁。风高放火天,此时偏偏无风无雨。”

  不再催马,黑无常松开缰绳,任马车信步。

  再行一段路,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半点鬼影,白无常跳下了车板,撕了两块树皮,又跃了回来。

  扬眉笑问:“小爷知道为什么土匪又叫响马吗?”

  问题无趣,黑无常沉声不理,任由他自说自话:“如果不弄出点响动来,他们就不动犬马,故此简称响马。”

  自得的一笑后,将两块树皮打出鼓乐节奏,和声唱着:

  爷爷生在河水边,不打渔来不划船。

  爷爷生在山林下,不打柴来不烧炭。

  爷爷生在肥田角,不打粮来不纳钱。

  一把钢刀杀八刀,爷爷赛过活神仙。

  噪音粗鄙,一首土匪野歌被他吼的震彻山林。

  亮完了破锣嗓子,随手扔掉树皮,眨眼一笑:“小爷,我的活儿干完了,等下土匪抢人的时候,就全是你的活儿了。”

  以手做枕,他歪歪斜斜的向后倚着。

  冷哼一声,黑无常又催鞭赶马,鞭哨回旋时,白无常侧头闪过,响鞭擦着他的耳朵而落。

  躲后了这一鞭,得意的拍手一笑:“吃了第一次亏,是小爷精明,再吃第二次亏,就是我蠢笨。”

  正在玩闹时,果然不出所料,山顶传来几声响哨。

  数十支火箭像流星一样砸向马车。

  本来应该一击就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火箭只要一接近马车,就像吓到了一样,全部射落在草地上。

  地上燃起一个火圈,将马车困在其中。

  怕马儿惊了,白无常急忙跳下马车,摇动羽扇,替马儿驱走胆寒。

  火箭过后,又听到雷石滚滚的声音。

  “唉——这哪是要抢人的土匪?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声叹息后,白无常又做起了手脚,悄悄在火圈外围布下了气盾。

  雷石快要接近时,要不然就跌碎,要不然就被树木阻隔。

  数十块雷石,竟然没有一块能滚进火圈。

  火箭、滚雷结束了,下一步该轮到圆木了吧?

  圆木没有来,人马终于下山了。

  几声响锣划破夜空,两侧黑山树影闪动。

  高高举起长兵短刀,嘴里鬼吼鬼叫,铁蹄踏在碎石上铮铮作响,打出火花。

  气势不错,可惜还是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如果刀够快,何必举那么高?

  如果人够多,何必喊那么响?

  尽管有些战术,还是没有脱离土匪的套路。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已被黑森森的人影围住。

  数十支火箭对准了黑白无常君。

  为首一人带着鬼谱面具,头发散乱,身形的确有几分魁梧。

  一根狼牙棒,通体乌黑,散着阴光。

  张口便喝:“呔!此树是我栽,此路是……”

  “大当家的,省了号子吧,我们是来靠窑的。”

  不等这人念完匪号,白无常拱手一笑,先打起了切口。

  这人立即收声,倒背狼牙棒,在马上向前探出身子,冷声一笑:“你是相家?”

  江湖上称呼同路人一般叫做绺子、合子、线上的、并肩子、大掌柜的、大当家的。

  他偏偏用相家这么冷僻的词来考较我,真是鬼奸猾!

  仰头一笑,接上了这句:“不但是相家,还是熟脉子。”

  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坐直了身体。

  难道真是个混的?要知道熟脉子这种冷词,近年来也极少出现在地面上了。

  相视了一会儿,这人扬声大笑。

  笑够了,突然再冷起声音,喝问:“有梯子吗?”

  白无常也笑,笑的气喘不匀,笑的轻轻抹泪,边笑边问:“大当家不问我是不是反草来的,反倒问我有没有杵头儿?咱们屋瓦下边到底漏了多少水?”

  此言一出,这群人再也不怀疑白无常是冒充的了,数十只火箭头也慢慢垂下。

  江湖有礼数,若是从其他地方叛变来的人,是不能收留的,否则就视为两方撕破脸,随时可以动手互砸了。

  他懂规矩,又谈笑自若,应该不假。

  但想入我山门,嘿嘿,也没那么容易!

  一跃下马,鬼脸谱将狼牙棒倒掷在地上,向白无常伸出手掌,两步逼近:“来,咱们亲热、亲热。”

  是想试我的功夫?

  “这个么……”白无常回身走开,请下了黑无常,笑对鬼脸谱:“我晚上刚用手抓过西湖醋鱼,怕酸了大当家的手,不如让我这位兄弟与大当家的亲热、亲热?”

  胆小懦弱,看来这中年汉子功夫不济,想躲。

  他的兄弟……哼,不过才十几岁的娃娃,能练过几年功夫?

  鬼脸谱仗着自己有一招铁沙掌的硬功,面色轻狂,向黑无常伸出肥掌。

  一只粗手好似熊掌,布满了厚厚老茧,估计一刀砍下去都剁不出血来。

  黑无常的手掌刚刚搭上鬼脸谱的手,鬼脸谱立即身形萎靡。

  内衣深厚之人,手掌驭功,可以烫如火炉,炙伤对手。

  但这少年的手掌,冰冷。

  不对,比冰冷还要多一百倍的冰冷。

  手已无知无觉,眼见着一条手臂发黑,鬼脸谱想撤回手掌,却像铸上了一样。

  这么多兄弟看着,死也要忍下去。

  但怎么忍?再挨一会儿,不但这条手废了,恐怕命都丢了。

  正在鬼脸谱为难的时候,白无常用羽扇搭上两人相握的手掌,对鬼脸谱轻笑:“大当家的给面子,没让我这小兄弟下不来台,就此罢手,可好?”

  浑身冻僵,连点头都困难。黑无常却撤了手掌。

  冰掌一去,鬼脸谱捡回了一条命。

  知道来者是高人,鬼脸谱向黑无常一拱手:“小兄弟,山上请,自己跟大掌柜的说吧。”

  阎王好搞,小鬼难缠,早就知道这鬼脸谱是个马前卒而已,量不清轻重,偏要来试小爷的功夫。

  这一试,阴煞入体,至少试掉二十年阳寿。

  不该你做主的事你偏逞强,没有好下场。

  有成色的土匪窝,必有能通行马车的暗道,否则一但官府来剿,怎么拉着金银财宝逃跑?

  懂得以火石探路,这是一窝有成色的土匪。

  马车驶进大寨,驻停在演武场中央。

  仰首看,一个威武的大殿,八方堂。

  “大嘴吃八方,一赌杀八方,咱们堂主好威风,好学问。”

  白无常摇头晃脑的念着,旁边跟随的小卒却笑了出来:“咱们的地盘有一十七里山林,一加七,总和为八,所以才叫八方堂。”

  原来是这么粗俗的由来!

  真是亏了我刚才词句的华彩。

  没有被请进大堂,在演武场中央等了一会儿,又有一队人从大堂里走出来。

  为首的一个怀抱九环鬼头刀。

  这柄刀粗笨,也许有五十斤重,说是刀,还不如说是压扁了的铁杵。

  不过,刀与人相配。

  刀粗笨,人肥壮。

  一个大汉,赤着胸膛,露着胸前的护心毛,肥大的肚子快垂到了大腿上。

  胡子杂乱,头发如草。

  声音也含糊不清,只能勉强听懂:“大掌柜的有规矩,新靠窑的兄弟必须打八方。”

  八方堂,打八方,好像挺合理。

  不待白无常问,肥大汉冷笑,先问:“有两种打八方,你们想打哪种?”

  “要是老哥不嫌下巴太重的话,不妨把这两种都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选一选。”

  “好说。”肥大汉将鬼头刀插入地下半截,双臂环胸,声如洪雷:“第一种,我们打你们八方。正面打一百,背面打一百,左面打一百,右面打一百,双手打一百,双腿打一百,脑袋打一百,肚子打一百。要是你们活下来了,就是我八方堂的兄弟。”

  总共打八百,也算合了八方之数。

  “打一百什么?”

  “铁棒,砖头,你们挑一样儿。”

  摇头苦笑,白无常叹气:“要是打八百豆腐我还能考虑。”说完抬头笑问:“我想听听第二种。”

  拔出土中刀,肥大汉将它扛在肩上,面目狰狞:“第二种,你们要打遍八方将,我八方堂有八大镇山金刚,你们要是全都打赢了,就是我八方堂的镇山金刚。”

  镇山金刚,呵,会起名字,有点威风。

  “要是打输了呢?”

  横刀在手,肥大汉仰天大笑,似乎笑白无常无知:“给我八方山当狗粮!”

  打赢了当金刚,打输了做狗粮?

  这不是入伙,是玩儿命。

  挠了挠头,白无常刚要还嘴,黑无常早已听得厌烦,冷声对肥大汉说:“省点事,八大金刚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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