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崩

  雨与泪,有不同。

  雨是冷的,泪是暖的。

  雨无味,泪咸涩。

  雨与泪,也有相同。

  有些人,开不开心,都喜欢淋雨。

  有些人,难不难过,都容易流泪。

  她在流泪,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难过。

  静寂,默然。

  葱指沾去泪痕,她抬头回望。

  以更坚定来回报他:“黑君哥哥,你爱我吗?”

  爱我吗?他目光闪烁。

  他也许想说些什么,终究咽下了,继续负手观雨。

  雨声骤,心湖冷。

  几次徘徊,尽在哀愁。

  “黑君哥哥,你不爱我。”

  她的声音渐轻。

  轻得像将落的黄叶,随便一缕风,就能带它离枝头,化做泥。

  他低眉,缓缓吐气。

  白色的气,混在雨中,冻住几缕丝雨,轻脆坠地,摔碎。

  “这不重要。我娶你。”

  呵,我娶你。

  同样的三个字,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

  没有坚定,只有无奈而已。

  她笑了,无声,有泪。

  “你心里只有仇,没有我。”她站出一步,立在雨中,仰脸与他对视:“黑无常,你真虚伪。”

  他看着她,青丝沾湿,身形弱小,勇气无边。

  他没有回答,如果换作旁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恐怕早已命殒。

  “你只想当英雄,为了这个目标,你不惜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她又笑,笑的冷傲:“你心里只有恩,没有我。”

  泪还在,任它流:“你只想和我两不相欠,为了这个目标,你不惜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世上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冷声问,无言回。

  “如果……”她敛起苦笑,认真的问:“那夜在庙里,救你的是我家小姐,你今夜会不会说娶她?”

  他收起与她对视的目光,望向丝雨深处,淡淡的回:“如果那夜救我的是条母狗,我今夜会说娶狗。”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早已猜到,何必多问?

  恨的咬破嘴唇,扬起素手。

  她想打他,他不躲,只等着。

  凌在半空的手掌颤抖,最终攥成粉拳,咬在齿间。

  一声悲泣,她跑回洞府。

  找到一个烛火映不到的角落。

  凄凄哀哀的独自落泪。

  夏雨洗刷大地,又冷又急。

  古树纠结的枝杈间,传来一声冷艳:“山顶白鬼和一个女子调情,山腰黑鬼和一个女子调情,地府的鬼使果然肮脏。”

  本来就满心阴郁,还有人敢出言挑衅。

  来的正好!

  冷颜赏雨,不屑的回她:“躲起来,说阴话,更肮脏。”

  霹雳一声鞭响,划破长空,引来数条闪电。

  黑影随声而至,鞭打黑无常的头颅。

  黑色的皮鞭,鞭身上嵌着一扣铁环。

  他未动,铁链已响,与黑鞭纠缠在一起,迸出电火。

  她长发不束,尖削瘦脸,和黑无常一样苍白。

  满目阴郁,浑身阴煞,竟是地府的新任魍电——兰蝶儿。

  拉紧黑鞭,与他较力,贝齿紧锁,手背惨白。

  九鞭之情,我记住了,你的汝名,我记住了。

  你却都忘了。

  往事如烟,随它飘散。

  萧索的收回铁索上的真气,兰蝶儿的回拽之力落了个空,人向后仰去。

  怕她跌倒在泥水里,黑无常甩出铁链,将她扶正。

  一招过后,已知黑无常的手段强过自己!

  黑鞭隔空又响,兰蝶儿怒上心头,冷目斥声:“休得意,再见高下!”

  她已做好守势,他却不攻,轻问:“是孟婆派你监视我?”

  皮鞭上注满真气,只要他动,势必反扑。

  蝶儿冷笑:“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她冰冷。

  心中暗叹,斯人已逝,永不再现了。

  “你为何寻我动手?”

  冷笑声更盛,出言讥讽他:“受不得黑白二鬼调戏阳间女子,败我地府名声!”

  闷雷路过,凭添萧杀。

  “你司职地府刺客,行事应当不着痕迹,无须报地府的名号。”

  “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教!”鞭打响雷,直取黑无常的下盘。

  虚影闪过,响鞭落了个空,黑无常已不见了。

  半空中,飘落他的声音:“你我非敌,只因你记不住前情往事……”

  话未说完,一声冷叹。

  喝过了孟婆汤,这些事,提过就忘,何必烦扰?

  夜黑中,再也听不到黑无常的声音,再也寻不到黑无常的踪影。

  “你出来!”

  四目寻望,戾气未减,她横甩黑鞭,劈倒几棵参天古树。

  原本受命去照看摘月仙子,但因看到白无常与摘月嬉笑扭捏,让人聒噪,这才转回洞府。

  却不料在洞府前,又看到黑无常薄情寡义,欺凌弱女。

  好一对阴曹恶鬼使,我记下了!

  同在地府司职,不怕再遇不到你。

  黑无常,你给我等着!

  身影隐在雨中,只有几棵栽倒的苍树,证明她曾经来过。

  雨未停,天已明。

  四处泥泞,满目残破。

  洞府里,孟女端坐,已摆好了酒品,自斟自饮。

  石壁上,轻轻贴着黑君无常,好像自万古伊始,他就等在那里,从未动过。

  断山力王如约而至,虽然已被人占去洞府,仍然一副盛气凌人。

  未输了一方妖祖的气势。

  他身后紧随四只妖,身形高大,体魄蛮横。

  行走如风,骨骼间如豆裂般响动,想是早已在体内注满妖灵真气,只待事情突变,就要殊死一搏。

  几日未归,洞府里少了许多腥骚气,多了些阳间暖意。

  轻启红唇,孟女饮尽杯底,明艳一笑:“让你送内丹,你却跟我摆阵仗,白老虎,你什么意思?”

  几声虎吼响彻,原来跟他在后面的四只妖,也都是虎王成精。

  阴沉一笑,断力山王凭空摄来石凳,大刀阔马的坐在孟女对面,直言:“内丹已备,但孟婆说过不讲信誉,我多带一手防备,不过分吧?”

  “这句话,只有前四个字是有用的。”孟女平摊兰指,扬眉巧笑:“拿来。”

  孟女声落,力王自嘴中吐出四颗明亮的玉珠,纳在肥掌间,冷哼:“你用了两筐调料,就换走我整个正中妖界,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收起兰指,拈起酒杯,孟女侧目:“哦?你想反悔?”

  咯咯一阵脆笑,将手中酒杯搓成细沙,叠起双腿,一副惬意模样:“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反悔,我也反悔。”

  细沙舞在葱指尖,如灵蛇游动,在孟女的纤指中钻来钻去,慢慢变红。

  随手取毒,孟女已动了杀念!

  屏住呼吸,力王死盯着孟女的这只酥手,几次怒火涌上咽喉,都在左右思量后,生生吞了回去。

  英雄也有落魄时,且让她先得意。

  人不死,债不烂,这笔账,早晚要她还。

  一声粗叹,挥手将四颗明珠甩向孟女。

  孟女舞袖,打回了内丹,又落入力王的肥掌间。

  她当这四颗至宝是垃圾,随手丢弃。

  这可是集我正中妖界的所有真灵!

  虎目圆睁,强压怒火:“孟婆这是何意?难道是戏耍我吗?”

  几声脆笑后,手指尖的红沙蛇越长越大,已像一条火龙,缠绕着孟女纤瘦的娇躯,为她护持。

  凤目俏立,孟女冷笑:“本来你进府就送内丹,咱们可以相安无事。但你偏偏准备了一手防备,我看着不爽。”

  对视她,她却不回目,自顾自的与火龙耍闹,以酥手做引,逗弄火龙追随。

  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不正像这条毒雾幻化出的火龙一样,被她玩耍在股掌之间吗?

  死死攥着内丹,沉声不语,又听到孟女慵懒的丢了句:“把你的防备杀了,留下内丹,自废法术,滚出妖界,咱们两清。”

  话音落地,虎吼声震天。

  山摇地动,鸟兽四处逃蹿。

  “哟,这是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孟女侧目一笑,现出无限艳丽,娇滴滴的说:“其实你不带防备来,我也打算这么对你。不过,你带了防备,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借口。”

  霍然起身,踏碎粗壮的石凳,力王恨的自眼底喷出火来,嘶声大叫:“孟婆欺我太甚!兄弟们,拼了吧!”

  四颗内丹被凭空抛起,身后的四妖张开血盆大口,每人吸食一颗。

  盼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

  痛快!

  倒立纤眉,孟女冷声:“古有杀鸡取卵,今有宰虎取丹。”

  一声脆笑,凤目阴寒:“黑无常!买卖我已经为你谈好了,今天若是逃了一个,休怪孟女笑你无能!”

  阴声落,石壁上滑下了黑君无常。

  每走一步,都凝结成冰,逼近五虎。

  力王扎起双臂,英雄大吼:“兄弟们,亮本事吧!”

  向后一跃,翻腾出洞,力王现出白虎真身。

  浑身油亮,散着阴寒,一只脚爪就有山洞般的大小,更莫要提他的吞天巨口了。

  两万年的日精月华融入真灵,四妖也随力王出洞,纷纷现出猛虎真身。

  五虎齐聚。

  白、红、黑、黄、蓝。

  冰、火、雷、沙、水。

  五张血口,喷出五种法术,像雷云翻滚,扑向洞府。

  一条铁链,舞出螺旋,挡在洞口,纳进妖术。

  凌在空中,铁链直劈!

  妖术被尽数打回。

  水灭火,火扑雷,雷劈冰,冰冻沙,沙吞水。

  天地诞阴阳,必有相生相克。

  出手准,克敌易。

  雷霆反扑,带着阴曹煞气,几乎毁了半座山。

  五只巨兽知道厉害,四散腾跃,堪堪躲过。

  好乖巧!

  黑无常冷声一笑,翻转手腕。

  铁链迂回,竟然将打出去的妖术又纳了回来。

  横抡手臂,将一条铁链舞得地动山摇。

  仇人在眼前,钢牙几乎咬出血来,鬼目喷火,大吼一声:“死!”

  奋力一劈……

  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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