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
刘天明觉得很是诧异,也不明白女孩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跳转话题说起了这个。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吧!”
“这就对了。”
女孩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我好几次看见他吃生肉。刚开始我还觉得恶心。后来才听说一些少数民族都有吃生肉的习惯。据说,那还是一种当地的名菜,叫做剁生什么的……”
生肉?
刘天明觉得身子微微一颤,猛然间,闭塞已久的大脑仿佛被强大无比的力量捅穿了一个洞,无数此前从未有过的清醒和理智,瞬间灌注到了自己身上。震惊与骇然之下,刘天明仍然保持住必要的沉稳。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缓慢而认真地问:“你确定,小吴真的会吃生肉?”
“是啊!”
刘天明掩饰的很好,女孩丝毫没有发觉异常:“我见他从市场上买回来几次生猪肉,都是偷偷躲着我吃。还有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女孩忽然闭上了嘴巴,神情显得有些疑惑,原本舒展的眉头也渐渐紧皱起来。
刘天明试探着问:“还有什么?”
沉默了几秒钟,女孩抬起黑而长的睫毛,认真的注视着刘天明。从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刘天明看到了怀疑、迷惑,还有显然是刚刚产生不久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告诉你。不过,你既然是吴建的朋友,又是他医院里的同事,说出来也应该没有问题吧!”
女孩的声音变得很轻,语速也放得很慢。犹豫片刻,她才迟疑着说:“前段时间,他经常带回来一些鸡。”
联想起女孩之前说过的话,刘天明连声追问:“鸡?活的鸡?”
女孩点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在这里租房子,房东不准我们自己做饭吃。我也不知道他带那些鸡回来做什么。我没见过他杀鸡,只是第二天吴建都会带着把一大包鸡毛扔到外面的垃圾房。要是……要是他在屋子里炖鸡的话,不可能不叫上我。他,他说过喜欢我的……”
人类思维的确是具有无限想象力的东西。很多事情女孩曾经见过,只是在那个时候从未朝着不好的方面去想。也只是到了现在,她才因为与刘天明的交谈,从中联想起很多可能本该,只是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
真的很可怕。
刘天明没有继续追问。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女孩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也能够听出其中含有越来越重的恐惧:“吴建做那样的事情,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你刚才不是说过,吴建是少数民族吗?剁生这道菜,应该也有用鸡肉做材料的吧?”
(注:剁生,典型的傣族菜,味道酸辣,口感鲜嫩,取用鲜活动物为食材。)
……
离开出租屋,独自走在狭窄的城中村道路上。远处高楼大厦顶端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闪烁,远处马路上也传来汽车喇叭时有时无的声音。一切都表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地球仍然按照固定规律旋转着,刘天明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思维意识仿佛彻底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潭,再也无法浮起。
毫无疑问,小吴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变化。
根究原因,一定还是那天晚上接诊的神秘病人。
从大量嗜糖到开始吃肉,是一个从低级转化为高级的食物摄入过程。毕竟,肉类能够提供的能量和营养要高得多。何况,按照女孩的描述,小吴当时所吃的还是生肉。
人类之所以喜欢熟食,完全是为了满足气味、口感和卫生方面的需要。若是单纯从营养学方面来看,未经加工的天然食物所含各种微量元素和能量,其实最为丰富。
刘天明记得很清楚,小吴不是什么少数民族。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汉族。
至于生肉……想到这里,刘天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某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以生肉为食。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胡乱的念头,刘天明木然地沿着来路缓慢而行。虽然是夏天,他却觉得浑身上下无比冰冷,甚至要紧紧咬住牙齿,才能控制住它们不会因为恐惧而打战。
远远的,可以看见公共汽车站。与公路连接的乡村道路边上插着一块木牌。借着从身后城中村距离最近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刘天明看到木牌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一些字————福安绿色鸡场,价格便宜,量大面谈。
鸡场?养鸡场?
刘天明顿时想起了之前女孩说过,关于小吴与活鸡的那番话。很多原本迷迷糊糊混乱不清的事情,也在刘天明脑子里理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小吴是医院的护工,薪酬一般。
出租屋里散落着大量糖纸,这类糖果价格很高,而且小吴食用的数量很大,即便是后来改换成袋装白糖,以他那点收入依然不够。当然,他后来换成了吃肉。虽然不知道小吴每顿的具体食量究竟有多少,可是从上次在医院里看到小吴插在筷子上那几个大馒头,就能知道他的胃口很大。三十多块钱一公斤的猪肉价格,小吴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承受。所以,他后来改成了吃鸡?
因为这附近有个养鸡场。
人被逼到困境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窃贼和强盗之所以会产生,最初也是因为饥寒交迫。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小吴花光了所有的钱,却因为身体上的变化,无法继续回到医院上班,又需要正常进食,无奈之下,这才选择了吃鸡?
那些鸡,应该都是偷来的。
……
沿着乡间土路走了大约一公里,远远看见了两排宽大的砖瓦平房。这里是一片荒地,水沟和铁丝网将整个鸡场与外界隔绝开来。刘天明觉得很奇怪,夜幕下的远处本该是漆黑一片,自己却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景物。虽说没有白天看得那么清楚,却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视力范围。
何况,在这种乡村野地里,根本没有灯光。
养鸡场的一扇铁门敞开着,蚊虫缭绕的电灯照出了墙壁正下方四个大字————福安鸡场。
一股浓烈的鸡粪臭味顺着夜风刮了过来。刘天明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捂住鼻孔,随后又慢慢将手臂放下。在这种地方,臭味本来就无可避免。只要呆得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惯。
刚走进养鸡场,刘天明就听见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
很规律,有些像是隔着听筒,从肺炎患者胸腔里听到的呼吸。
这里到处都是鸡。
正前方那间平房的大门没有上锁,可以看见整齐排列的养鸡笼子。无数只红冠白羽的活鸡在笼子里挤挤挨挨。有些在打盹;有些从笼子缝隙当中伸出脑袋,在外面空荡荡的食槽里搜寻着饲料残渣;还有些鸡发现了正从外面走进来的刘天明,冲着他“咯咯咯咯”叫个不停。
没有一个人,放眼望去能够看见的都是鸡。刘天明站在宽敞的通道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大声喊叫,引起养鸡场主人的注意,脑海里却产生出一个及其危险的信号。
他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那个声音刘天明又听到了。它仿佛不是从耳朵里传入,而是直接在头颅里出现。
危险!
危险!
危险!
此时此刻,刘天明的感觉很是特别。他一边听着那个神秘的声音,一边朝前走了几步,从鸡笼旁边的货架上拿起一把铁锹,朝着正对面另外的另外一个房间走去。
存在于脑袋的信息不仅仅是危险,还有一种潜在的,无法用语言说明的亢奋。就好像毒品吸食者突然之间看到了最为需要的粉状物质。
刘天明只能朝着那个声音的来源慢慢走去。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心脏紧张的似乎失去了跳动能力。他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小吴就在这里,在这间养鸡场。
他和我一样都是感染体。那个神秘危险又充满了无限诱惑力的声音,正是来源于小吴。
走出通道,微凉的夜风使刘天明昏沉的头脑为之一醒。沉闷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刘天明感觉就好像是在召唤自己,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念着咒语。仿佛一条波状线,从低谷升至高空,又立刻跌落下来。刘天明额头上渗出大滴的冷汗,他尽力去理解,用自己的方式去弄明白这个声音想要表达的意思。结果发现,声音所代表的概念,其实只有低谷和高点两种含义。
低谷:饿!
高点:杀!
的确是小吴。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存在,可是刘天明知道他就在这儿。这种理解与沟通方式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感官范畴,完全是来自于细胞之间的生物电波频率相互碰撞。
声音的来源就在前面,不需要再用耳朵或者大脑去判断,刘天明看到了正前方那个熟悉的影子。一抹月光恰好在这个时候从天空中洒下来,将整个地面照得一片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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