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点半,我走进环岛路6号百川酒家,来到预订好的小隔间。刚刚坐下两分钟,董思杰和胖子便拉开门帘笑呵呵走进来。
董思杰个头略高,一头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闪亮,戴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身穿黑色真丝T恤,白色休闲裤。他为人随和,却很在意穿衣打扮。胖子身形矮胖,不修边幅,看起来大大咧咧,在做事待人等方面却比董思杰精细一些。他挺着一个十分彪悍的肚子,身穿白布无领老头衫,肥仔短裤,晃动着青亮的光头。他中学毕业当了5年兵,转业回来进了质监局,因为没有专业特长,被安排在保卫处,一周值三四个夜班,也不过在那里睡觉而已,其余的时间,除了与我们吃喝玩乐,就是看书。董思杰离婚之后做梦都想再成家,女朋友见了一个又一个,像年轻人换手机一样频繁。胖子有妻子和女儿,因为结婚时没有房,一直住在岳父家,所以,他平均半个月才回一次家。
我和董思杰是大学同学,通过董思杰认识了胖子,他俩是高中同学。董思杰学的法律专业,毕业后进入地区司法局,也曾想要做一番事业,因为与单位领导关系不好,一时冲动辞了职;而几次司法考试没有通过,当律师的理想受挫,改行成为一个买卖人,挣钱不多却也衣食无忧。
服务员依次端上盐水毛豆、水爆肚、烩虾球、清炖牛肉、干煸有机菜花,都是北方的特色菜。胖子开始往杯子里倒啤酒,因为动作过猛,白色的泡沫溢出杯边,他便将自己的头低下,将嘴凑到桌子上的酒杯边,小啜一口,然后递给董思杰。接着倒第二杯,才是给我的,又有点儿满。在他正在将自己的嘴凑过去时,我抢先将杯子抽了过来。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笑,接着倒第三杯。在此之前,董思杰抓了几个毛豆,一只一只慢慢送到嘴边吸出里边的豆粒。水爆肚上桌。胖子倒完酒,将筷子在自己的小吃碟上用力敲了一下,然后便伸向桌心的水爆肚,像一个挖掘机的大挠勺似的夹起一大柱子肚丝,一路含汤带水越过桌面的菜碟直接送到张开的大嘴里。
我笑了笑,虽然对他们的举止行为有点看不惯,心里却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我把装着发票的信封交给董思杰,同时告诉他不用给税钱。董思杰没有言谢,举起酒杯跟我的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下。我也将自己杯里的啤酒喝净。胖子看看我,又看看董思杰,皱了皱眉头,像喝汤药一样将酒喝掉。
我说起自己的困惑。并没有把内情全部抖出,只说这两天后脑勺受了点伤,精神有点恍惚,有些事情记不真切。昨晚有个女人给我打电话,要我今天晚上见她,我却想不起来她是谁,所以,请他们帮我回忆一下,在我的生活中,除了我老婆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跟我关系到底亲密到什么程度。
我说得很慢,语气游移不定。两个人停住了筷子,悄悄地对视了一下,脸上露出质疑的表情。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打电话找你的女人是谁了?”董思杰严厉地问。
“对。”我谨慎地说。
“你不是拿我们哥俩儿找乐吧?你说的是杨巾颍呀!怎么啦?这一年多你和她粘在一起,要多亲密有多亲密,到如今你说记不得她,提起裤子不认账了,谁信哪!”董思杰有点愤愤不平地说,夹了一块菜花放入嘴里。
听到杨巾颍三个字,我脑子里一阵电光火石般的反应,可是,对这个女人仍然没有形成清晰的印象,“确实是这样,不玩虚的。”我敲了敲脑袋,有点心虚地说,“我这里真的有点问题,医生说是失忆……你说她叫杨巾颍?看来我真的认得她?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董思杰固执地摇摇头。
胖子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他举着筷子,用筷子尖轻轻地戳着盘子里的虾球。“看来梦哥脑子真坏掉了。既然诚心诚意,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帮帮忙,从梦哥的第一次艳遇说起?”他收回筷子,暂时饶过那个虾球,“这件事情,我其实对梦哥有过腹诽,为了一个女人,差点儿坏了兄弟情义。因为,最先看上她的是思杰,梦哥你……你有点儿横刀夺爱,而且……思杰你听我说完,我是说最开始,你确实被这小女子迷住了,那是秃子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谁知人家看中的是梦哥,梦哥也没有什么大的罪过,就是没有主动避让,一个结了婚的有家有小的人,吃着碗里的又占着锅里的。”
没等我开口,董思杰早已沉不住气了。
“你乱七八糟胡诌什么呀!”董思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脸皮渗入一层红晕,“哪有的事情!你喝多了脑子变成糊涂糨子了吧!”
“你们既然都这么记性不好,那我可就照实说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保准跟监控视频一样准确。”胖子放下筷子举起酒杯,有点儿赌气地说,“这个女人,其实挺不简单。我们一直以为,那天在月亮山,她和我们相遇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当然这是我瞎猜的。咱们梦哥天生一个白马王子,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开公司,驾名车,迷倒一两个涉世不深的纯情少女、少妇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董哥你虽是大龄未婚,整天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跟梦哥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点范儿。”
“你这个臭胖子,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懂什么范儿?”董思杰说,看起来有点儿气极败坏。
我在一旁沉思不语。
“我是没有范儿,可是我老婆挺稀罕我,一个礼拜不回家她就会到单位找我,甚至就在值班室跟我办事。咱哥儿俩别打架,先说梦哥。”胖子口才不错,董思杰其实说不过他,拿他没有办法。
“我接着说啦。”胖子举起酒杯,和我的碰了一下,径自干掉半杯,情绪高涨起来,“那天,大约是去年三四月份吧,你们俩不知发什么神经,脑子一热要去爬月亮山。我不想去,你们非拉上我。本来说好了坐缆车去枕月峰,然后步行下山到青灯观,再坐缆车去满月湖划船。可是你们俩临时变卦,缆车到了青灯观就出来了,准备徒步去爬枕月峰,而且不走旅游路线,选了一条从后山上去的野路。这可害苦了我,这大胖身子,二百来斤的分量,跟你们比得了吗!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看上我媳妇,商量好谋杀了我,好名正言顺把她霸占了去?
“那个小女人大概是在缆车站跟上我们的。她一个人举着个相机,这里照照,那里拍拍。在悬空石边上,她羞答答凑近梦哥身边,将照相机交给梦哥,请求拍一张她在悬空石上的照片。虽然当时思杰就在旁边,还举着一架佳能5D,穿着一件8个兜的摄影专用坎肩,背着一个三脚架,像模像样的,可是人家没有找你,我保证,连正眼看你一眼都没有。梦哥不够厚道的地方就是,他看见你中了这个小女人的魔,却没有让一让你。说真的,目光刚碰到这个小女人,你的眼睛就被粘住了,一刻也离不开她的身子,那个没有出息劲儿,可臊死我了。但凡讲点儿哥们情义,也得顾念你一下。不过,梦哥也是身不由己,尽管你直往人家身边凑,搭讪,炫耀你的相机,但是人家就是让梦哥拍了照,没有搭理你。后来,我们离开大队游客,绕到后边上山的道儿上,以为清清静静只有我们三个人爬山,不知道这个小女子也一路跟在我们身后。到后来,终于被我们发现,才大大方方地走上前,站到梦哥身边。之后,梦哥一路在前,小女子紧随身后。路不好走,梦哥一路呵护,那叫一个细腻,而且,女孩虽然不算绝世佳人,但是那身材绝美,妙不可言,这些你们都亲眼目睹,自有深刻体味,不用我唠叨。当时也是夏天,女孩衣着单薄,身上的凹凸曲线,纤毫毕现,遇到一个攀爬之处,那令人喷鼻血的身材袒露得更多,也就更火热燎人,梦哥在其身旁、在其身下,独享那一番鲜嫩养眼的艳丽风景,没有心旌乱颤,一头跌下深崖,简直就是奇迹。连跟在后边的思杰你,都快要挪不动腿了。”
“行了,什么腹诽,完全是意淫哪。”再也忍受不住,董思杰打断了胖子的叙述。
“后来,到了山顶上之后她就离开了吗?”我问,随着他的述说,当时的情形慢慢地在我眼前展现,就像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
“是的。你们在前爬上了山顶,等我和思杰跟上来,她已杳然不见踪影。再后来,大约一个月之后,你带她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告诉我们她叫杨巾颍,在一家旅游公司当导游,现在已进入你的印社,担任总经理助理。接着,这个小女子向我们敬酒,把我们这些不知深浅的大男人灌了一个七晕八素,没有了腹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明白了。”我说,分别给两人倒上酒,然后举起酒杯,一口灌下。
胖子说的是实话,对于我与杨巾颍的关系,他一直不大赞同。按照他的道德标准,已婚男人可以搞点儿异性按摩,甚至更过分的花样,却不能搞婚外情。性可以不忠,情则不可滥施。性是生物本能,偶尔越界可以接受;情则发自内心,不可亵渎。接下来,我试着转换话题,但是,打开的闸门关起来很难,他们的兴趣还是在杨巾颍身上。在他们的提示和暗示下,一个皮肤细腻白净、臀宽腰细丰腴性感的女人形象真切地浮现在我的面前,而且,伴随着她形象的清晰,我的内心渐渐地涌上一股难以控制的躁动。
胖子说的那个美丽的意外,是在前年春末。我们在月亮山公园与她邂逅。她请我拍照,并一路跟随我们登上主峰枕月峰。当时,对于与我们的结伴而行,让她领略到许多意外的风光美景,杨巾颍显得十分欣喜和感激。在枕月峰顶与我们分手时,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已经混入了欣赏和倾慕。我很享受这样一种被仰视的感觉,也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乐。我们很自然地互留了手机号。后来,是我主动打给她,还是她先来找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我们确实一路走来,在此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还一度进入我的印社,陪伴在我的身边,目睹了我生活、生意上的各种变化。
我尚不清楚她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存在对我的家庭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我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采取严密防范的措施,不留她的电话,接过她的电话立即删除等等。现在,我为与她保持那样的关系而感到忧虑,更为自己刚才想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的时候竟涌上一股原始的冲动而羞愧。
我端起酒杯,将满满一杯冰凉的啤酒再次倒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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