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个新人,低调才是王道。
从周围同僚的眼神之中,第杜月笙读到了两个字‘嫉妒’的含义。并不是因为杜月笙拔得头筹的嫉妒,而是因为杜月笙所在的位置,他在上海,受到的关注必然是最高的。
杜月笙觉察到了周围不善的眼神,内心却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不遭人嫉是庸才!
这句话是新学的,可太应景了。他头一次为自己能够站出表现自己而有种幸福满满的自豪感。这可不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豪举,而是在官场,发出自己的声音。
虽然,他只是喊出了自己的投名状而已。
杜月笙似乎并不知道他惹怒众人的不是因为他出风头了,抢了别人的风头。而是他的投名状,将他的江湖习气带到了官场。冲击了原本官场的规则。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乱子,出大乱子。清廷如是,民国也是这样,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天下太平。可要是一出问题,就要承担杀头的罪名,还有谁愿意当官?
又不是战场点兵,你死我活的局面。当官,尤其是传统的文人官场,讲究一个和风细雨的润物细无声。真要是遇到了人力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也不能和官员太过深究,这才是官场的规矩。而杜月笙直不楞登地跳出来说了几句。
他自己是痛快了,可是别人难受了。
跟着他说吧,那是拾人牙慧。而且官场的官员也大概知道自己在王学谦心目中的地位,地位高的不愿意让人看轻。而地位差的,就真要担心一旦出了问题,王学谦拿他们开刀。尤其是在立下军令状之后,更是肆无忌惮。
所谓的心思,都已经看在了王学谦的眼里,他没有料到,杜月笙的误打误撞,竟然让他看到了这一幕有趣的东西。可能坐在他这个位子,整天都要担心下面人的心思,一个劲的想要探听对方的打算。但这是个技术活,看人和识人是根本,而不经意的表现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一袭白衫,一个匪人。
穿的像是一个读书人,本质上却是一个土匪。
这是浙江官场对杜月笙的最初印象,这个人从一出场就表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江湖气息,将浙江官场原本的静水给搅浑了。可杜月笙不管这些,他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兄弟读书不多,都知道识字艰难,现如今在王督的倡导下,浙江已经开始了平民教育。杜某有幸见到了一壮举,同时也不幸自己生错了年代。”
杜月笙顿了顿,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激动:“这是善政,是百姓期盼已久的时代。上海自然也要向浙江看齐,筹备基础教育。”
读书不多的杜月笙,其实很羡慕读书人。因为读书人看书上的道理,只要几分钟,就能明白前人总结的经验。而上不起学的人,到了成年后,想要悟明白那些其实很基本的道理,却要花费很长时间,有时候是几个月,有时候甚至是一辈子。
“杜……市长,你说的这些政策都是已经规划好了的,照本宣读就可以。主政上海的重任落在你的身上,不应该仅仅是从办学校开始吧!上海有着得天独厚的理由优势和资本优势。教育本来就非常发达,想要筹备基础学校的构建在其他地区要从头做起,而在上海只要完善。”陈炯明自从被赶出广州之后,就受邀主政福建。可头上还有省长萨镇冰这个本土派在,他能够发挥的才能也很有限。
尤其是福建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地貌特征,让他想要发展福建的经济就难上加难。
不仅如此,政府还要支付大量的基础建设的资金,从财政上王学谦给予了自主权,但这些还远远就不够。八山一水一分田就说的是福建,人多,地少,百姓没得吃就去闯南洋。
福建倒是有很多在南洋发家致富的豪商,可是在福建建厂的可能还是微乎其微。倒是不少人热衷于教育,可是新办的教育机构并不是小学,而是中学和大学……这让陈炯明很憋屈。他顶着压力,背着骂名在福建当官。可是举步维艰的忐忑是内心从来没有过的焦虑。
面对陈炯明的质问,杜月笙表现的很平静,他其实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王学谦的反应。至少到目前为止,王学谦还是表新出很欣赏的样子,这让他内心信心暴增。不过当他想要开口反驳陈炯明的时候,王学谦打断了这次谈话:“今天不是议事的时机,换一个时间,等秘书处的通知就各地施政遇到的困难和经验,大家交流一下。”
王学谦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开口道:“下午三点左右,美国商业部部长胡佛将抵达宁波港,进行商业访问。这次访问将是我们加深和美国贸易往来,技术引进的重中之重。”
“上海的外交谈判其实已经和江浙没有多少关系了,可美国人在这时候访问浙江,还是能够给上海的外交谈判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虽说这次谈判的目的英国人改变了,上升到了国家和国家的外交谈判之中,但谈判的地点在上海,在我们的地方上。”
“诸位恐怕都不会愿意听到后世的人说道某某丧权辱国的协定,在我们主政的地方签订的吧!”
王学谦说的轻松,可在场的人一下子凝重起来了。很多人意识到,英国人改变的原因恐怕是日本人加入了进来。而美国可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过,王学谦却并不这么认为,或者说他并不像民国政客那样在对待外敌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过分的紧张和弱势:“打铁还需自身硬,抛去国家外交层面上的关系。谈谈自己,浙江最近几年的发展是建立在物流运输上的,港口和铁路的建设,让浙江,乃至临近的江西、和更远一些的湖南的物产都能通过铁路,港口运送出去。仅仅这些,就给浙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工业化的发展需要机器,电力,能源的支撑,浙江因为资源的问题,发展钢铁工业恐怕得不偿失。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行业可以满足我们现在更上一步的需要。”
“比如说发展机械制造业,从简单的做起,然后到复杂的精密机械。与以前不同,这次技术引进的目的不是用于军用,为了军工厂服务。而是为了民用,想要美国人满意不容易。必然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而美国人来浙江,肯定是为了他们的出口贸易而来,所以就算是我们要拿出钱来买技术,那也不能当冤大头,把不适用的东西买回家。”
不同于以往的会议,王学谦说的少,听的多。
这次除了杜月笙这个小插曲之后,都是王学谦一个人在说:“这是一个群策群力的事,小工厂建设也可以,因为这是要累积到一起和美国达成的贸易往来。所以,今后几天内,我希望大家将自己想好,结合地区优势的合作项目拿到秘书处来,让陈布雷统一递交给我。”
“我会详细地看各位的报告,并给予相应的答复。但是有一点我要重申,建设电厂需要在政府规划内建设,因为浙江没有煤矿,铁路运输的压力逐步递增的情况下,内陆地区想要建设电厂就不得不靠后。重点在几个重要的工业城市建设,必要的情况下,架设电线设备输送,可以大大缓解运输的压力。”
……
王学谦说了很多,关键的一点就是量力而为。
杜月笙在会议最后的时候,还真拿出一份计划书交给王学谦。
王学谦温和一笑:“月笙,我没有时间看,会场上简单扼要的说一下内容。”
“这是政府同仁群策群力……”
杜月笙说道这里的时候,心头激动不已。或许别人感觉不到,杜月笙却非常清晰的能够感受到王学谦改变对他的称呼,从杜先生,到杜老板,到现在的月笙。直到刚才,王学谦才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看待。
杨度的这份计划书送的太及时了。内容很多,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杜月笙在路上记了不少,可还是记不住太多的东西。毕竟是喝过洋墨水的杨度,眼界足够宽。尤其是他能够从王学谦的一贯作风中找到切入点,知道这位的喜好,并应景地写了这份计划书。
内容包括,运输业、制造业、仪表仪器等领域……包括很广泛。但是核心内容却是拆分江南制造局。
上海工业,在民国政府手中的,能够数的上的也就只有制造局了。整个制造局几乎包括整个老城区周围的大片区域。包括众多工厂,几乎涵盖了机器制造、机械加工、兵工厂、造船厂……在原本的规划之中,也就是李鸿章时代,制造局是作为工业典型来捧起来的,集合了两江大量的人力财力,甚至动用国库的资金搭建了框架。
可是整个制造局过于臃肿,人浮于事的事情很常见。杨度的计划就是拆分制造局,将兵工厂独立拿出来。
然后将船厂,机器制造厂改建成为发动机制造厂……用于民用,别的不用说,就是一点,让工厂和工人都做事,不能继续吃政府财政。而且,因为长期缺乏足够的资金,制造局除了兵工厂之外,其他工厂都面临着大量人才流失,很多人看不到希望,就离开了制造局。尤其是盛宣怀死后,整个制造局面临分崩离析的状况,很多工厂徒有其表,机器都快生锈了,也没人管。可不久之前,政府收回了制造局的管理权之后,发现了这些问题。
杨度虽然不懂经营,但是他懂政务,他明白一个道理,做生意和做事一个道理,人要围着事转,才能红火。
这是大手笔,普通人根本就想不到,想到了也不敢对制造局下手。因为根本玩不转,也玩不转。王学谦以前没有时间去兼顾制造局的问题,不过杜月笙提出来了,觉得还真的提起了兴趣来。浙军在宁波建有兵工厂,并不依赖于制造局。
实际上,制造局的兵工厂制造的武器并不好,至少已经落后欧洲一到两代。
可武器不好,弹药还是好的,在民国还是很畅销的。
所以,制造局内只有兵工厂还能挣钱,也就是兵工厂养着制造局这个庞大而臃肿的机构。杜月笙一经提出,立刻就开拓了思路,有点侃侃而谈的意思:“在资金方面,银行贷款一部分,还有就发行股票,就能够解决资金的问题。制造局船厂原本的设备,基本都能用,增加一些新设备之后,能够满足绝大部分长江航运的船只建造。制造局其他的工厂也可以沿用这种方式改造。”
杜月笙见大家都在听他说,也自信了起来:“当然改造整个制造局是一个费时费力的大事。总的资金没有500万拿不下来,但是可以分成几个步骤,一步步来,那么需要的资金量就不那么多了。而轮船工厂就是其中最可能短期产生利润的工厂。”
“其实大家恐怕不知道,长江航运大有可为啊!长江上航运的轮船,制造起来难度不大,但是需求量不小。”
杜月笙夸张的语气,看着有点好笑。不过,他说这话确实有底气,他本来就是大达轮船公司的老板,经营着江淮航运的诸多生意,对于长江航运也有所了解。之所以这么说,主要还是他的轮船公司在长江下游做生意,而中上游的生意他接触不到。
直到前不久,一个人的拜访让他看出了长江航运需要大量的轮船。
不管是客轮也好,货轮也罢,都大有潜力可挖。四川的物资很难运出来,连人想要出川也很困难,因为三峡的原因让出川等同于冒险。重庆到宜宾的航线以前一直被日本人垄断在手里,可是一个人想要打破这种局面,这个人就是卢作孚。
杜月笙继续说着他听到的见闻:“试想一下,一条轮船,经营的航线也不长,主要以客运为主,但是一年就能挣出一条轮船的钱来。这就是四川,不仅如此,四川还有大量需要外运的物资,加上从沿海入川的物资也无数,可能给大量小规模的轮船运输公司创造机会,打破英国和日本在长江航运上的垄断地位。”
虽说是拾人牙慧的东西,但在杜月笙的口中说出来,语调铿锵有力之下,仿佛展开的是一副展望未来的长卷。
众人眼神一下子变了,杜月笙说的可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上下游的关系。陈炯明眼神古怪地看着不可一世的杜月笙,心头掀起翻天巨浪,他竟然被一个流氓,在施政的才能方面打败了!
别人说不出来,可王学谦知道造船业要发展,就需要船舶制造的订单。而运输业想要发展,就不得不打破原有的长江航运的格局。王学谦沉默了几秒钟,郑重地开口道:“好!”
“很好!”
能够从王学谦口中得到一点肯定都很难的官员们,就算是懵懂于航运和他们的遥远距离,不亚于飞鸟和鱼的距离。但是王学谦如此不吝辞色地表达内心的喜悦,大部分人还真的第一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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