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
王学谦先看了一眼额头亮晶晶的陈布雷,觉得陈布雷还是缺乏大场面的历练。早知道,当初在华盛顿的时候少数的几次高级别的宴会就带着他了,而不是放他假去旅行。
读书人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一趟美国,连风土人情都没有体会过,或许是一次不小的损失。可在华盛顿,能够感受到美国文化吗?还得去纽约、波士顿、费城、芝加哥这些大城市。
被王学谦说了两句,陈布雷也觉得自己有些举止不当,可他几年前还不过是一个中学老师……
不得不说,跟着王学谦之后陈布雷的生活开始丰富了起来,但是就算是陈布雷的接受能力不差,也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本来就是一个救火队长性质的人才,稳健,不紧不慢的文人作风才是他身上的本色。忽然间要让他掩盖下去这些本色,去适应不同的角色扮演,确实很考验一个人的应变能力。
陈布雷一脸的歉意道:“对不起先生,我失态了!”
“没什么,遇事不惊,不是说真的让你要漠不关心,而是惊在心里,别让人看出来。在大厅里大部分都不是我们的人,反倒是和英国人、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靠不住的。但是他们在上海又拥有不小的影响力,所以我们做出来的任何一种举动和反应,都不是给洋人看的,而是给这些人看的。这是我们掌握上海政局的关键因素之一。”王学谦说了两句,感觉顾维钧的眼神有点急切,才缓和道:“别着急,慢慢来。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没有胜算的,因为只有我们才是主人。”
王学谦自信十足的话让宋子文眼前一亮,这种不经意地流露出的强大自信心,和那种刻意的,虚张声势的作法却是非常不同。
能够无时无地的给部下,追随者无声的鼓励。
强大的自信,不仅仅是王学谦一个人的,而且还是整个浙江官场,民众,乃至军队,已经渗透到了各个角落。凭借这份底气,王学谦才敢和英国人开战,虽然战斗的规模不大,但是其中的惊险程度不亚于一场军阀之间的生死较量。
如果换一个民国的地方督军,且不说是否有这份控制力,就是命令手下的军队把枪对准洋人,估计手底下的军队也要哗变小半。
民国,打从清朝时期就被洋人给打怕了,尤其是面对英国人的时候,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会笼罩在整个军队的上空。只有少数的军队能够拥有和洋人一战的勇气,而任何一支有敢于和洋人作战的军队,不用其他的评价,就已经是民国一等一的精锐。
这也是燕京的曹锟,广州的孙大先生、乃至在东三省的张作霖都开始忌惮王学谦的原因之一。
浙军凭借这一战,已经将自己抬上了民国最精锐军队的宝座。这已经没有疑义了。而王学谦凭借这一仗在浙军之中更加稳固了他净精神领袖的地位。可以想象,以后浙军将成为他争夺天下的一张王牌,而且底下反对的声音也恐怕都会销声匿迹了。
另外,王学谦还成功的将自己的声望一下子抬高到了让列强政府内阁关注的地步,这也是民国其他军阀无法触及的高度。凭借这次近乎‘豪赌’的长江口海战,王学谦可谓是一箭三雕,甚至一箭四雕,尤其是民国国内的反英情绪的暴涨,加上地方军政府高层,各地督军的支持,让他拥有了连孙大先生都羡慕的政治资本。为什么冯玉祥几次想要和俄国合作,但最后还是被拒绝了?
人品仅仅是一个小问题。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本来,虽然支持的各地督军不少,但还是大部分的政客认为王学谦这场豪赌很有可能会输的倾家荡产。因为历史教育他们,英国人不好惹,而且英国人死要面子,是绝对不能惹的。可王学谦却赌赢了,在英国派遣外交代表团的那一刻,就已经赢的钵满盆满。
宋子文看着王学谦气定悠闲地走向顾维钧,还随意地招呼服务生放下了手中的香槟。这份气度,在广州城谁也比不上,就算是在民国,恐怕也无人能及。
而他也有些嫉妒陈布雷,这个人的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但在民国能够获得上司手把手教导政治智慧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比陈布雷更加幸运的了。他几乎是在王学谦的提点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感觉失态的陈布雷尴尬地对宋子文笑了笑,随后提点了一下宋三小姐:“三小姐,您今晚应该跟在先生身边。”
“哦!”
不敢说宋三小姐是今晚宴会最闪耀的一位女宾,可她自我感觉良好的认为自己一定是最棒的。
不得不说,宋三小姐还是有点小虚荣的,穿着几年最流行的巴黎时装,饰光彩照人,不经意地让她昂起修长的脖子,像是一只争艳的孔雀,想要把周围的女客都比下去。她已经听到不少男人在背后暗暗打听她名字的窃窃私语声,还有女客人嫉妒的眼神。
这让她内心如同燃烧起来一样,充满了斗志。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卖的高跟鞋有点磨脚,让她有种无言的不足。当然,如此高档的宴会,怎么可能穿旧鞋?
而王学谦已经开始和顾维钧窃窃私语起来,黄慧兰也识趣地和宋三小姐站在一起,已经青春不在的她,站在一个最美丽年纪的女人边上,让她有种排斥的感觉。女人都是虚荣的,这不是她们的错,而是女人的本能。看着皮肤柔滑的宋三小姐,想起自己脸上的鱼尾纹,黄慧兰脑子中就三个字,‘小妖精’!
好在宋三小姐对她没有威胁,是王学谦带来的女伴,黄慧兰有种同仇敌忾地为陈婉仪抱不平。
“少川兄,等一会儿你上前接待。”
“为什么是我?”
顾维钧对于王学谦的安排很不理解,随即反驳道:“英国人可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我不过是一个陪衬而已。”这话说的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顾维钧被王学谦怎么着了呢?
“少川兄,你是代表国家,我不过是一个地方官员,怎么可能有资格代表国家和主持外交工作呢?王某虽然无德无能,但真要是私下和外国使节接触,不就成了卖国贼了吗?”王学谦义正言辞的说道,让顾维钧顿时哑口无言。
顾维钧气道:“你和英国人开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国家?为什么不向国家报告?”
“战场瞬息万变,再说王某在其位谋其政,有守土之责,相信曹大总统会理解的!”
理解个锤子,顾维钧是最清楚曹锟当时听说长江口海战消息时的反应,在总统府里如同困兽一般,疯了似的破口大骂!当总统的,被地方官员逼到了这个地步,也够憋屈的了。曹锟也是经历了总统生涯中最大的一场外交危机。关键是他什么也没干,简直就是祸从天降。
就王学谦眼下的实力,别说控制力不强的曹锟了,就算是段祺瑞在台上,也要吃瘪。唯一不同的是,段祺瑞比曹锟拥有的手段更多一些,会给王学谦造成更大的麻烦。
顾维钧看着王学谦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道:“怎么说来,我和对方商定的谈判结果你都能接受喽!”
“关系到浙江、上海和福建的条款,需要我认同。”王学谦厚着脸皮的样子,绝对是民国政客之中独一份。当然顾维钧并不是生气,而是觉得王学谦这个家伙太过生硬,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唯一让他有面子的时候,却要担负背黑锅的风险。
“好吧,话都让你说去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子高,你总该告诉我适合今天外交场合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立场吧?”顾维钧试探着问,他心里也是打着不清楚是否和王学谦的不谋而合,总要考虑一下主人的反应。
“今天是宴会,我们不谈政治,谈友谊!”
“友谊!”
噗嗤……
连身后的两个女人都知道,王学谦和英国人是绝对没有什么友谊可谈的。可是王学谦却睁着眼睛说和英国人谈友谊,这么无耻的事,英国人怎么可能接受呢?
顾维钧心说:“你和英国人的友谊就是把一支英国小型舰队歼灭在长江口?双方都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时候,你却告诉英国人‘为了友谊’,你觉得英国人会怎么想?”
可这时候王学谦却解释起来:“并不是说谈友谊就已经是朋友了!不是朋友就不能谈友谊了吗?要知道任何人之间需要沟通,相互的了解,才能产生深厚的友谊,国家和国家之间也是如此。浙江和英国之间就是因为缺乏了沟通的桥梁,才引了一些不愉快的摩擦。为了惩前毖后,我相信建立一个双方都认同的沟通机制,在经济、文化、技术层面上的深入交流,才是保持良好国际关系的基础,因为我们应该提醒英国人,民国和英国缺乏互信基础,需要一个更加全面的沟通机制的建立,互通有无,才能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
“你……”顾维钧突然叹了一口气,古怪地看着王学谦,无力道:“我觉得你比我更加适合当外交总长呢?”
“这是榜样的力量,我以前是您部下啊!”
王学谦说笑道,说起来这一点也没错,他曾经是外交次长,顾维钧作为总长,说是上司也不为过。但外交次长一般和总长之间的关系是同僚,而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了。
顾维钧好笑道:“被奉承我,我可担当不起。不过你这次运气真不错,谁都以为英国人再次来华的是一支强大的舰队,没想到却是内阁派出来的外交代表团。”
这个问题,王学谦这是笑一笑,没有深入和顾维钧谈下去。因为这已经牵涉到智囊团的分析过程,从经济上,外交上,甚至英国内部政治局势的变化上的分析。这种智囊团,连曹锟都没有。但是王学谦却搭建了一个框架,虽然现阶段还无法深入研究,但是去年英国的经济危机,加上前年英国债务危机。英国内阁恐怕也无法下决心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这一点顾维钧不清楚,但是王学谦却能偶通过泛美财团,花旗财团等渠道获得消息。因为这些财团都会分析欧美主要经济国家的经济状况,作为数据基础来控制投资规模。
有些浅显的道理,经过系统的分析,就能得到让人大吃一惊的结果。
比如美国的农产品一直保持在一个很低的价格,尤其是这两年里,粮食总署,美国商业部的加强控制,让食品行业成为最没有前途的行业之一。但如果分析这些数据,就能够现工业化的深入,让大量的机器进入传统的农业生产之中,美国农业人口的需求将大大降低。但是对于小规模的农场来说,却面临大量破产的危机。
这对于一个国家的经济结构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但美国粮食持续低价控制所带来的社会问题,远远没有比英国去年生的罢工要严重。因为这是一场很少见的,波及英国全国的罢工潮。原因就是英国在欧战之后,并没有停止军事动作。从爱尔兰,到澳大利亚,还有非洲、西亚……英国到处在增派军队。因为这些区域已经有脱离英国控制的趋势,有些地方甚至动了战争。
英国国内的反战情绪严重到让内阁如履薄冰的地步,一旦英国民众知道英国在民国也要动战争,这场战争而且不是十万、二十万军队就能够解决的时候……可想而知,英国内部会生怎么样的变化。是再来一次让英国伤筋动骨的罢工?
还是换一个内阁,继续深陷泥潭下去?
顾维钧不知道英国人拿着一副臭牌,可是王学谦知道,当然作为谈判全权代表的李法勒男爵也知道,在银行公会大门外的汽车上,他也皱着眉头,手中雪茄因为没有很长时间的吸食,已经熄灭了。
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银行公会主楼,他出人意料地对身边的莱朴生勋爵说道:“我们下去走一走吧?”
“好的,阁下!”莱朴生勋爵微微一愣,他是和李法勒男爵一起从英国赶到民国的外交代表团主要成员之一,深知李法勒男爵背负的责任有多大。
因为内阁的要求,面子很重要,大英政府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还有,不能开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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