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谡骑在马背上,不时侧首观望愈发陡峭的山脊,远处赫然出现了白雪皑皑的大雪山,上面雾气缭绕,若影若现,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这样的巨型山脉。
“果然他们在附近还有营地,若是先前忍不住出手宰杀这群人,必定走漏消息,到时候恐怕连李家庄亦是要被抄家问斩”李谡暗忖着,将虎目刚放在前面领路的宽厚背影上,立时强行将脑子里的那些邪念压了下去。
夕阳余晖洒下,微风拂过,一座高深峡谷中,一长串马队正缓缓而行。
梁子冲骑在当头,回首朗声道“大家加快行军速度,还有半个时辰天就黑了”
他也有几分焦急,却是心中想着“李谡此人羁傲不驯,若是能为我所用,必定可以救出将军!”
想着,想着,曾经的记忆如潮水涌出脑海,他面露迷茫之色…
神龙元年,东都洛阳。
天策军校场上,近千名士兵都挺直胸膛,展现出自己最精神,最勇猛,最男人的一面,就连平日里喜欢玩闹的一些兵痞都拿出自己最正经的一面。
全都因为面前的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让他们无比崇拜,折服,若是此人叫他们去死,他们皆是不会考虑分毫,立马自杀。
什么人能让大唐鼎鼎大名,勇冠三军的东都之虎,神策将士甘心自杀?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校场上那名身形极为魁梧彪悍的络腮胡中年。
他手握一把巨斧,如同天神下凡,气宇轩昂。
斧头通体漆黑,无丝毫花纹,因为天外玄铁所造,密度尤高,寻常錾刀岂能划开,斧子更重达数百斤,在此人手中却是轻如鸿毛般。
壮汉眼眸如牛眼,面色坚毅,呼吸尤为绵长,骑在一匹骏美非凡的高头大马上,马腿粗壮而又结实有力,马身上似有一层妖艳的红色宝华流光正缓缓流动,若有识货之人,便能认出,这匹马赫然是大宛汗血宝驹。
若问价钱,对不起无价之宝。
此人圆脸,腰粗如大水桶,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笼罩在身,一双牛眼狰狞而又无比坚定,手腕粗如碗口,强壮有力,腰间的蟠龙纹金腰带,无不诉说着此人来历非凡!
他正是大唐名将,卢国公程咬金亲孙!程傲!
一个对李唐王朝衷心耿耿的汉子。
程傲掠马缓缓侧头巡检站的整整齐齐,士气高昂,精神奕奕的天策神军,豁然抬手擎令,声如洪钟“众将听令!”
正待程傲欲下令时,校场上,突然一匹快马电闪而至,骑马之人年不过30,嘴唇上有一瞥漆黑青须,面如冠玉,身着白色战甲,手持一柄银色长枪,似有几分常山赵子龙的风采。
校场上的众人皆是看着“不速之客”,却是双眼迸放出金光,因为来人亦是名门之后。
“愈!”
年轻人骑马似闪电,速度如风,立程傲不足三尺,猛勒缰绳,胯马顿时凌空扬起前腿嘶鸣几声,落地后,自顾摇晃起马首。
“程大哥,这番除去武则天,我也去!”年轻人大声道,眼中闪过几分阴狠,面容亦有几分怒火!
“延庆,好!”程傲话并不多,直言而道。
年轻人正是秦叔宝的表弟,隋唐能让人闻风丧胆的燕云十八骑主人,燕国公罗成之孙罗延庆。
程傲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擎着神策军猛虎令,朗声道“午时三刻,攻进玄武门!杀了张易之,张昌宗,还有那武媚娘!拥立齐王继位,恢复李唐!”
“拥立齐王,恢复李唐!”校场上爆发出海啸般的将士吼声,震彻九霄。
“出发!”程傲一声命下,大军顿时开拔,气势汹汹朝着玄武门而去。
…
梁子冲想到这里,嘴角不由浮出笑容,双眸扫了一眼前路,并不崎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哎,想不到竟然十年了!将军的音容不知变没变”
…
天策军浩浩荡荡,奔向城门,门口守卫的将士们,亦是早已敞开大门,任由程傲领兵进入。
玄武门满是尸体,血流成河,驻守的左右飞骑营虽彪悍顽强,但岂能是东都猛虎天策之敌,纷纷被斩落马下。
论及马战,大唐能胜过神策军的几乎没有,因为程咬金极擅大马槊,名震天下的军中第一槊法,奔雷槊法!配以傲视游牧骑兵的游龙骑法!
这样的东都猛虎,或许已经可称大唐猛虎,这样的神策将士,个个槊法精湛,骑术了得,箭术亦是丝毫不逞逊色于善弓突厥骑兵。
猛虎中的猛虎!
“噗”
程傲巨斧将最后一名飞骑校尉劈成两半后,虎首回望,浓烈的血腥味并不能吓到这些身经百战的勇猛儿郎们,狂吼道“杀进禁宫,砍了武则天人头!”
“遵命!”
众人刚掠过玄武门,便见到数不清的人马,身着青色明光铠,头戴一顶铁帽,上有一根白色的羽毛,正是看守禁宫的北衙禁军,大名鼎鼎的羽林军。
步兵们正整齐结队举着盾牌“咚咚咚”撞击地面,似乎在惊马,手中钢刀在阳光照耀下,极为刺眼。
不过程傲脸上露出不屑,挥舞巨斧,跃马急上,抢先冲了上去,嘴里还吼着“杀!”
“吼”
“结阵!”
伴随北衙禁军右羽林卫大将军靺鞨人李多祚一声命下“退,盾牌手极速退后,步兵排茅手纷纷将丈长尖锐长茅端柄撑地,原地斜刺,正是用来落马的。
“弓箭,射!”李多祚见程傲率军悍勇踏马而来,忙声吼道。
话音方遏“咻咻咻”,步兵弓箭手纷纷松开绷紧弓弦,如蝗箭矢从天倾泻而下,遮天蔽日,宛若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般。
“啊…”
“我的手…”
立见无数神策将士中箭吼声。
不过,只要不死,他们俨然不惧死亡,纷纷坚定掠马奔驰冲着。
为首的程傲抡圆了大板斧,箭矢落下“叮叮叮”纷纷被拦下。
罗延庆亦是如此,手中银枪转动如磨盘,将箭雨挡下。
“呼噜!”
人能抵挡箭雨,马却是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程傲提着大板斧,双腿骤然借力爱马尸体,腾身跃起数丈“叮叮”,抵挡过数支飞箭后,总算落在了北衙禁军里面,抬手就是电快一招横扫千军“咔嚓”,数名排茅手皆是怔傻未缓过神来,就被这板斧劈断了手中茅杆。
“杀啊…!”
罗延庆怒嚎一声,亦是如影随形,手掌猛拍胯下马头“哐”,登时骨碎声起,一掌借力蹦出数丈,空中单臂连刺数百枪“咻咻”,漫天枪影,恰似梨花满天,又如无数星光从天倾泻而下,灿烂夺目,华光所到之处,便有数名茅手连带明光铠一同被其手中银枪穿透。
“杀…!”
神策将士们皆是无谓死亡,无惧任何挑战,纷纷竭斯底里的咆哮冲向北衙羽林军。
“具是反贼,格杀勿论”李多祚一声命下,双方擎刀攻向对方,场面骤然失控,乱做一团。
亦不知过了多久,玄武门墙楼上,地上,满是残肢断臂,亦有倒在血泊中哀嚎求生之人。
羽林军大败,仓皇而逃,至于李多祚亦不知跑去了哪里。
尸体遍地的广场上,一名年轻的小兵低头喘着粗气,手中陌刀立在地上,支撑着他疲惫不堪,全身是汗跟血的身体,铮亮刀刃上满是崩裂的口子,还有那殷红血迹。
“啪”
突然小兵肩头被一双厚实的大手从身后拍住,顿时吓得骨寒毛竖,脸色苍白,瞳孔放大,尖叫一声“啊”擎刀反臂斩去。
身后男子灵活无比,转身侧躲,小兵一刀落空,却是脸色一喜,颤声道“将军!”
原来正是程傲,他胡子上满是肉屑跟血液,看来极为狰狞,握着板斧,赞赏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天策儿郎,放心,今日我们胜了之后,论功行赏!”
稍作一停,见小兵兴奋不已,欲搭话,他的耳朵却是极为灵敏,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响起,连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大哥,大事为重,此事刻不容缓,还是赶快杀进禁宫,将武则天拿下!”
身后疾步走来的正是手握银枪的罗延庆,他边走边说,顺带也撇了一眼面前小兵,嘴角浮笑,对其点点头。
“罗将军说的对,程将军,我们还是杀进去吧!”小兵看见罗延庆跟自家大将军,竟然纷纷给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点头言语,心中激动万分,更是不知如何言语来表达。
程傲虎首低头看着小兵腿上有一条尺余长,深寸余的可怕伤口,里面白骨竟然都依稀可见,和蔼可亲的伸手拂拭去小兵额头冷汗,笑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伤这么重,都不孬,不喊痛”
话音未落,程傲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瓶,递给小兵,又道“你伤了腿,这是药圣孙先生赠我的金疮药,拿去止血!”
小兵惶恐不安的连连拒绝,红着眼道“将军,万万不可,我梁子冲命贱,岂能用您的疗伤圣药,今日若是死了,我也不冤枉”
他又憨厚摸了摸脑袋,兴奋笑道“我今天可杀了十三人,还有一个北衙禁军的校旅帅,两个火长呢!”
程傲笑望着此人,张嘴吼道“梁子冲听令,拿药养伤,军令如山,你的功劳我记下了”
片刻后,梁子冲手里拿着金疮药,望着天策还能继续战斗的人冲进玄武内门,他脸上浮出别样神采。
微风荡漾,阳光依旧。
“嘶,真疼”梁子冲将药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后,就坐在地上,听着禁宫里杀声震天,伸手握着瓶子,仔细看着。
“咔咔”
正出神的梁子冲,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程傲被臂粗精钢铁链五花大绑,由数名高手压着从禁宫里走出,边走,程傲嚷骂“哼,狗贼,你们自甘堕落,竟是一丘之貉,叛徒!李承恩,你忘记了吗,忘了吗!”
李承恩这位大唐卢国公,天策辅国大将军,天子下第一武将,在众星拱月下,望着程傲。
不及开口,豁然见后面走来一大波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迈的女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迈的男人。
女人正是一代传奇女皇,武则天。
能与她并肩同行的天下只有一人,那便是深得其信任,出身并州太原狄氏,两次拜相的狄怀英,狄仁杰!
程傲看见白发苍苍的狄仁杰彻底哑然,面若死灰。
因为天下人都知道,狄仁杰数次力劝武则天延续李唐,拥庐陵王李显为太子!
但程傲却是拥护齐王,李旦。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二人都拥护李唐,但目标却是不一样。
“来人,将他们就地问斩”武则天厉声命道。
“遵命!”
数名武功卓绝的千牛卫,举刀便是要就地将神策将士砍头。
“咳,咳,陛下,万万不可,程傲乃是开国功臣之后,更是当年数次平叛功臣,况且罗成之孙罗延庆已被天策副都统祁英所杀,再这么杀下去,恐怕再造杀孽啊”狄仁杰劝道。
武则天看着陪伴自己几乎一生的狄仁杰,暮年的她已经极为崇佛,听说再造杀孽,也怕死了去阿鼻祖十八层地狱。
正沉默思索时,禁宫第一高手杨思勖亦是劝道“陛下,狄翁所言非虚,少造杀孽,此番神策叛乱,还有武林门派等人参与其中,应当保全实力,日后亦能令他们戴罪立功”
程傲闻言,神色黯然,他虽极为悍勇却不敌杨思勖,但此刻,他们并未落进下石,反而要保全他们,有些感动,默然不语,低下了头。
“咻”
天空上,骤然闪过一道亮光,武则天等人皆是顺着光线看去,就见到了一个大唐奇人。
“吕祖,唐简解决了吗?”武则天恭声道。
能叫武则天都喊吕祖的,天下只有一人,那便是纯阳宫吕洞宾!
“嗯,解决了,刚才狄仁杰,还有杨思勖说的不错,顺其自然吧,朝堂之事我就不掺合了”吕洞宾淡淡道。
武则天又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天策统领李晨恩,瞬间有了主意,道:
“程傲,念你是名门之后,又为我立过赫赫战功,死罪可免”
“李晨恩听命,将神策军瓦解归与天策府统辖,就保留神策营吧,将程傲压入天狼大牢,未经允许不得人随意探监”
“领命”李承恩道。
武则天望了一眼在场几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已经将她几乎要架空了,狄仁杰乃是世家大族,吕洞宾更是隋朝便存在的人物,神仙中人,今日亦不得不给他们面子。
若是不然,有第一个程傲,那后面数不清的人兴兵造反,到时候谁来保护她?
“狄仁杰,吕祖,不如随我进宫再详细说说…”
“请!”
众人离开后。
李承恩侧首看了一眼被人抬着的罗延庆冷冰冰的尸体,胸口上有数个血洞,阴鹫着脸扫过得意洋洋的天策副都统祁英,冷道“祁英,我命你拿下罗延庆,你却杀了他!”
天策另外一名副都统秦颐岩欲开口,却是不及李承恩的命令快。
只见李承恩擎出一枚金色錾狼纹的令牌,对祁英道“你违抗军令,卸甲归田吧!”
祁英欲狡辩,却是脊骨一身冷汗,顿时脑子有些发昏,眼前有些暗。
“我明明立了大功?”
“糟了,功高盖主,还是罗延庆此人与李承恩有久,王八弹,欺负老子没后台,拿我去平复开国功勋之后”
眨眼,祁英就全明白了。
他知道,大唐的江山正是由这些人的祖辈打下,今日他杀了罗延庆,必定天策府,连同李承恩都会受到那些功勋贵族后人们联合打压。
“哎,这算是保我一命”祁英无奈暗忖,明白李承恩实际上非常欣赏他,不过为了利益妥协,还有以后不给他祁英下绊子,故意令他远离朝堂,卸甲归田,方有一线生机。
“末将遵命!”祁英吼道,似乎在宣泄情绪。
他这样的小人物,一不留意就参与进了宫变巨大漩涡中,受了无妄之灾。
李承恩需要平衡势力,不能让人逮住把柄,祁英也只得甘愿做弃子。
“程傲,你有何话说?”李承恩走到了低头不语的汉子面前,问道。
“败了就是败了,可惜罗兄弟,哎,走吧”程傲黯然伤神道。
梁子冲怔傻坐在原地,看着大将军被人押走,整个人丧魂落魄,丢了魂一般。
夜深人静,神策军营却是灯火通明,无数将士悲伤愤怒,不过尽是没有再兴兵反乱,因为东都之狼天策军来了,左右千牛卫也来了,强行命他们就地解散,只保留一个千二百的营,这对于6府6营神策将士而言,是耻辱,更是绝望,他们都有着极高的信仰,为王朝出生入死,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竟然叫他们放下武器,回乡做个农夫!
…
“阿呜…!”
一声孤狼啸月,将梁子冲的思绪拉回现实,已见天黑,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叹道“那晚,好像跟今晚一样,月很明亮,星斗满天”
蓦然朗声鸣颂道:
“生死已置九霄外,英雄热血慨而慷,志存家国千秋业,名垂青史万年长!”
李谡骑在马背,突然听到梁子冲有感而发,不由蹙眉寻思了一下诗句里的意思,笑赞道“好诗,真是未看出梁将军原来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儒将啊!”
夜风凛凛,拂过梁子冲发髻下的一缕青丝,他回首笑道“前面还有三里就是大金镇,大家策马扬鞭,看看谁先到,赏他夜食一根羊腿!外加一坛好酒”
“哦…!”
众人欢呼叫嚷起来。
“驾”
梁子冲抢先掠马奔驰。
李谡心头却是有诸多疑问,心忖着“此人看来有许多秘密,不过,人倒是不错,但今日才认识,以后还需多深入了解”
转念又啐了一句“我干毛想那么多,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活一口气,以后谁叫我气不顺,我便斗得他出不了气!”
“大家冲啊,羊腿还有好酒!”李谡豪放的大吼一声,言罢,脚踢马臀,冲刺起来。
大金镇,边关数百人的小镇,但就这样的小镇,大唐全国遍地数不清有多少,因为这个镇意思乃是镇守!
也就是说,一个镇,驻扎的全是镇守边关的军人!可不是常人理解的百姓小镇。
结果梁子冲还是第一个冲进军营的,门口的守卫见到他策马狂奔,还以为有敌袭吓了一跳。
“是我,梁子冲”
“来人,叫伙夫杀羊,抬酒,后面有二百嘉州越骑,准备好粮草”梁子冲进入营地后,就急忙吩咐道。
寻常时候,大唐军人都是发糟菜跟米粮,但此人无肉不欢,更是胆大包天越境反抢土蕃牧民的牛羊,反正人烟稀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遵命”旅帅篷鲁人番兵呼延觉道。
篷鲁乃是剑南道茂州跟雅州的一支骁勇少数游牧族裔,时常会因为放牧的水源跟草场与土蕃人交恶,自然投靠了大唐王朝,人大都憨厚朴实,就有一点不好,不洗澡,身上有一股馊臭味。
李谡未进营地时也在观察,这个大金镇,发现是建在一大片空旷的草原上,围了一些毡房,极为简单。
进入营地后,又仔细打量起来,他对军旅生活也不算太陌生,不过真看见了,觉得还是条件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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