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来到谨身殿,此时礼部诸官员尚未到,谨身殿内只有允熥的属官。他们见到允熥,马上行礼说道:“见过陛下。”
允熥在后宫为了震慑诸人和自己的叔叔、兄弟自称朕,但在亲信面前却不必如此,出言道:“孤还未登基,等到登基以后再称呼孤为陛下。”
但是陈性善说道:“陛下,礼不可废。虽然陛下尚未正式登基,但是先帝已崩,陛下就是大明的皇帝。”其它的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废话,谁敢不附和?那不是自己找病吗?)
允熥倒不是很坚持,也就接受了。不过这并不要紧,他接下来说的才是要紧的事情。
“陈卿,朕命你兼任内阁学士,主修《太祖实录》。”允熥道。
内阁这个机构是早就有的,只不过一开始只是一个顾问机构而已,实际上仅仅为翰林院的升华版。所谓的学士也只是五品官,完全看不出后来的半个丞相的风采。
主修《实录》也不像是后来象征着很大的发展前途。当然,被任命主修《实录》还是证明皇帝比较信任你,所以大家都在心中恭喜着陈性善。陈性善本人则躬身说道:“是,陛下。”顿了顿,他又问道:“陛下是已经决定,将大行皇帝的庙号定为太祖了?”
允熥说道:“是。”开国皇帝的庙号就那么两个,倒是没什么可争的,并且历史上老朱就是太祖。
但因陈性善的这个问题,允熥又想起了老朱,止不住的要掉眼泪。他赶忙仰起头,又用手绢擦,等到不流了才低下头。
下面的陈性善、卓敬、杨任等人见到允熥哭泣,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想着:“陛下提到大行皇帝就止不住流泪,可真是孝顺。”
然后他们就听允熥说道:“太祖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奄奠海宇,三皇以后未之有也!而能礼致耆儒,考礼定乐,昭揭经义,尊崇正学,加恩胜国,澄清吏治。”
“正后宫名义,内治肃清,禁宦竖不得干政,五府六部官职相维,置卫屯田,兵食俱足。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太祖实身兼之。至于雅尚志节,听蔡子英北归。晚岁忧民益切,尝以一岁开支河暨塘堰数万以利农桑、备旱潦。为汉、唐、宋诸君所未及也!又有何人可比载。”
允熥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陈性善没听明白他说这段话的目的是什么,不得不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允熥未答。还是秦松聪明,他偷偷拽了拽陈性善的衣服,等他回过头来之后小声说道:“这是让你加在实录最后的,对太祖陛下的评价。”
陈性善马上说道:“这、这、这,哪有继任的皇帝给先皇写这个的?陛下,而且臣以为,这实在是称赞过甚了,至少西汉的高祖就是平民出身。况且哪有和三皇在实录中相比的?”幸好他还有理智,压住了声音。
秦松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不说,咱们都不说,谁知这是陛下的意思?此外,汉高怎么和本朝太祖一样平民出身了?汉高先是为秦国亭长,后起兵反秦,在灭秦以后因功加封汉中王,镇巴、蜀、汉中,为义帝报仇灭项羽后,在诸王的一致推举下当了皇帝,怎是平民出身?”至于最后一个把老朱和三皇在实录中相比,秦松实在没法反驳,只能不说。
但是陈性善还是看着秦松,心中冒出了大大的问号:‘这也行?’
秦松见陈性善还是不太接受,心中着急。不料接下来陈性善自己说道:“那好吧。”他虽然正直,但是在官场混久了,知道该妥协时得妥协。
这时允熥说道:“不必如此,这就是朕的意思,不必隐瞒。”他随即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道:“太祖之功,善莫大焉,难道及不上这样的称赞?”
因为列在最后的‘赞曰’一般都会着重描写功劳,淡化甚至不写过失,所以写上这个赞倒是也无妨,除了那句‘三皇以后未之有也!’有些过了,把老朱直接和尧舜禹三皇相提并论,之前还没有皇帝这么干过以外,其它的都比较符合事实。
但是陈性善还是说道:“在《太祖实录》中写下这个赞语无妨,但是绝对不能由陛下的嘴中出来,这与陛下的名声有碍,恐怕千年以后还会有人拿这个来,批评陛下。”
允熥真的很想对他说:‘用不了五百年,中国对于皇帝的分析角度就会发生极大变化,到那时没人关心这个了。’但允熥还是接受了陈性善的好意,说道:“朕知晓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允熥见礼部的官员还没有来,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你们觉得现在的京城是否适合为都城?”
是的,允熥有一点迁都的想法。
不过允熥绝对不会迁都北平的,因为北平现在,并不适合为首都。
有后世的历史学家说中国从宋代以后的规律是政治中心北移,经济中心南移。但是经济中心南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政治中心北移却是意外事件。
先看先后定都北平的四个国家:金、元、明、清。其中金、元、清都是异族政权,他们定都北平的原因很简单,离着他们老巢很近,万一汉人造反可以逃走,蒙元政权就凭此逃回了漠北。金和清也并非不想逃回去,只不过他们遇到的麻烦不是,或者说不全是汉人造反,所以没有利用到,并非是没有这个想法。
而明代比较特殊,他是朱棣造反成功以后才迁都到北平的。理性分析朱棣迁都的两个重要理由是:1、他习惯了北方的生活;2、老朱生前加封朱棣为燕王,让他护卫边境,这是他的责任。他不敢违背这个责任,又不放心其他人手握重兵守卫边疆,所以自己当了皇帝后继续亲自守卫边疆,所以迁都北平。
这就破除了定都北平是政治规律的说法。
另外,北平此时自然条件也不适合为首都。第一,北平缺粮,历史上就需要从江南调粮,这给大明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农业社会政府的任何行为都会造成百姓的极大负担。
第二,北平缺水。明初还不显,到了明末北平城的地下水就极少并且不好喝也不健康,凡是有点儿身份的人都吃从城外挑来的水。允熥还在后世的时候看到过一个资料,说西元2014年的时候,北平境内的大行皇帝大行皇帝条地上河都濒临断流。
所以北平不适合为首都。允熥觉得现在的首都比北平适合多了。
允熥自己相对属意的是徐州。徐州位于后世中国南北的中间线,离江南又不远,并且附近有微山湖不缺水,是北方少有不缺水的地方。至于此前并无王朝定都徐州,那刘秀定都洛阳以前还没有国家定都过洛阳呢?不也开创了后汉二百年的江山?
不过允熥并没有下定决心要迁都,所以和亲信商量一下。
但是,陈性善思虑良久之后说道:“陛下不是要开海吗?”
“开海与迁都有何干系?”允熥疑惑地问道。
“现在京城濒临长江,而长江直通大海,离上沪县也极近,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迅速处置。若是迁都到别的地方,那万一江南有事,如何尽快处置?”陈性善道。
陈性善一语点醒了允熥!定都在哪里,在这个交通、通讯都十分不发达的情况下,实际上关系着国家的政策!赵构南逃以后为什么以杭州为行在而不是荆州、武昌等地?这些地方都没有当过都城啊!很重要的原因是大宋的财政收入十分依赖商税和关税,定行在在杭州可以就近看着。
允熥根据后世的经验,已经决定着重发展海权,西北内陆另想办法处理,所以他只能定都在江南,不能迁都到其他地方,而江南最适合为都的地方就是南京了。顺着这个思路想一想,即使迁都徐州也有些远了。
与之相对的,如果发展陆权,就需要把首都定在西安,毕竟西安好歹还有渭河,水还多一点。
‘是不是老朱也看到了江南的区位优势,所以定都现在的京城,而不是他一度想定都的开封呢?’允熥想着。
想明白的允熥抬起头来对陈性善说道:“陈卿,多谢你一下子点醒了朕,朕要多谢你。”
然后他扫视所有的属官,说道:“不必再讨论迁都之事了,朕不会再做迁都之想。”
秦松、杨任等人松了口气。他们不知道允熥是什么意思,又不敢问,又怕想错了方向,虽然允熥十分的平易近人,应该不会因为他们想错了而责罚,但还是不好。
这时,外边守着的宦官走进来说道:“陛下,礼部的人到了,宣他们进来否?”
“他们到了?马上宣他们进来!”允熥马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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