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会,新任的办公室主任欧阳林来到侯卫东身边,道:“侯镇,你的办公室已经弄出来了,这是钥匙。”原先的党政办主任唐树刚提成副镇长以后,欧阳林被任命为党政办主任,他办事灵活,写文章水平也不错,很适合这个岗位。
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部电话,一排文件柜,一个开水器,由于才清扫过,干净利索,又有些寒酸,打窗户开,新鲜的冷空气立刻就透窗而入。
对办公室还满意,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欧阳林,道:“欧阳主任,现在我住在上青林山,跑来跑去不方便,不知山下有没有单身宿舍?”
欧阳林点燃打火机,先帮着把侯卫东的烟点燃,这才点燃自己手中烟,介绍道:“青林镇是上青林和下青林合并而成的,两个乡的干部集中在下青林政府,住房根本不够,确实调不出来了,赵书记为了这事很伤了些脑筋。”
“附近有没有租房子的?”在下青林上班,回到上青林居住,对于年轻力壮实的侯卫东没有问题,只是遇到加班或是喝酒的时候,爬山就是一件苦差事,偶尔为之还可以,经常这样做就不太可行。
欧阳林在青林镇好几年,对场镇情况熟悉得很,道:“青林镇基本上没有流动人口,所以没有出租房市场,侯镇想租房子,我帮你去问一问,不过希望不大。”
欧阳林走了以后,侯卫东就犯愁了,心道:“改革开放都十多年,已经进入了九十年代,青林镇居然还是这个样子。”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喝他,他就站在窗子边,看着三三二二的机关干部走出了院门,互相邀约着去吃午饭。
粟明推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侯卫东的房门还开着,便主动邀道:“侯镇,看什么,走,到我家里去吃饭。”
到了粟明家里,就闻到一阵炖肉的香味,粟明老婆端着一盆猪蹄莲藕汤,正从厨房里出来,她笑道:“粟明,侯镇要来,怎么不早说,没有什么菜。”侯卫东道:“我又不是外人,遇啥吃啥,你当嫂子的,还跟兄弟客气什么。”
各倒了一个小酒杯,粟明道:“按照县里新规定,中午不准喝酒,我们两人酒量都好,就喝三杯,外人肯定看不出来。”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侯卫东就道:“粟镇,政府工作我是外行,以后要多批评帮助。”粟明就感叹道:“秦镇是一个很能干的镇长,这次到开发区,也是人尽其才,他走了,把青林镇这一大摊子留给我,我力不从心啊。”
侯卫东真心地道:“粟镇不论是从理论水平还是实践经验,都是高水平,区区青林镇又算什么,让你去兴益杨县长,一样能把工作干得出免。”
“哈、哈,侯镇开始给我上糖衣炮弹了。”粟明笑过,又认真地道:“侯镇,新一届镇政府,我、老钟、唐树刚,还是你,可以说全是新手,今后的任务很重啊,以老弟的观点来看,新政府从哪一方最容易出政绩?”
侯卫东笑道:“我现在完全没有进入角色,没有一点概念,能有什么好建议,按照常规来说,抓好财政收入始终在放到第一位。”
粟明也笑道道:“你说的也是老实话,财政收入是硬杠子,除了财政收入,还是什么新点子。”
侯卫东一时也无法回答。
“我给你这个任务,并不是要马上完成,你从今天起就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新招能让青林镇政府工作有特色、有成绩,能引起县委县政府的重视,能超出众多乡镇,我知道你脑瓜子灵,没有固定的条条框框,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去办。”
侯卫东也没有谦虚,道:“我先把任务接下来,随后开展一些调查,争取把任务完成好。”
“这事先不要声张,有什么想法直接给我说,成熟以后再和赵书记商量,免得弄些不成熟的方案,让党委觉得政府没有水平。”
中午吃完饭,侯卫东回到副镇长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到了上班时间。
虽然职务上是副镇长,可是侯卫东头脑里空洞无比,呆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看了一会报纸,又喝了味道极差的茶叶,看看表,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暗道:“如此坐一下午,倒真有些磨煞人也。”
他原本想找分管的同志谈一谈,可是又一想,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找部门谈话,先放一放,观察、学习、了解,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又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侯卫东实在坐不住了,就寻思着找点事情来做,就下楼到了杨凤办公室。
杨凤桌子上有一包炒胡豆,她独自一人悠闲地吃着炒胡豆,见侯卫东下来,道:“侯镇,有什么安排?”侯卫东客气地笑道:“能有什么安排,我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麻烦你把今年的人代会政府工作报告以及年初工作要点拿给我,我要好好学习。”
拿到了工作报告以后,侯卫东就屁颠屁颠跑到办公室去认真拜读,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将这两份重要文件读完了,也对青林镇全面工作有一个初略的书面认识,至于深入血脉的了解,则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才能做到。
又在办公室磨蹭了许久,到了四点钟,侯卫东放下了文件,又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按照分工,侯卫东分管社会事务、交通建设以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分别对应着社会事务办和综治办两个科室,交通建设没有专门的科室,是一个临时性质的领导小组办公室。
半天时间,他分管的部门没有人来向他汇报工作,侯卫东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看来,我这个副镇长身份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在上青林时,侯卫东如鱼得水,如今以副镇长身份来到了青林政府,反而有一种虎落平阳的落寞之感。
接近下班的时候,侯卫东来到了党政办公室,欧阳林正和杨凤说着话,见侯卫东进来,欧阳林主动招呼道:“侯镇,快来坐。”
侯卫东看着已经蒙蒙黑的天空,道:“欧阳主任,你地头熟,再帮我想想,有没有出租房屋,每天爬坡上坎,也太不方便了,哪一天喝醉了酒,走不动,就只有在办公室睡。”
欧阳林也一直在寻思着这个具体问题,他挠了挠头,道:“青林场镇就屁股大一块,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发现合适的房子,若真要租房子,附近村民家倒还有些地方,只是环境又太差了,我建议最好不要去。”
侯卫东就对两人道:“其他干部住在哪里?”
杨风抢着道:“两乡合并以前,镇政府倒有一些宿舍,合并以后,人满为患,镇政府的房子早就住满了,镇政府的干部大多数是本地人,没有住房的干部就回到农村去住,上青林成立工作组,有一个目的就是安置没有住房的干部。”
闲聊了几句,侯卫东见天色又暗了许多,这才道:“不说了,我还要赶回上青林,否则只有睡办公室了,吹西北风了。”
经过青林场镇之时,侯卫东比平时多留了一个心眼,仔细观察这上小场镇,青林场镇古香古色,虽然比起上青林乡要多了一丝现代的色彩,可是作为改革开放的新场镇,则房屋过于沉旧了,街道过于狭窄,规模也偏小。
踏上了半山腰,天渐黑,侯卫东远眺着迷雾中的小镇,心道:“改造沉旧的小镇,算不算新一届政府的政绩。”
回到熟悉的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就招呼道:“侯镇,每天爬山路,也太麻烦了。”侯卫东乐呵呵地道:“这有什么,天天锻炼,我就可以保持身材了,免得象秦大江一样长一个啤酒肚子。”
幸好是冬天,家中还有一些剩菜和剩饭,打燃了电炒锅,就将剩菜剩饭倒在一起,一股奇异的香气,很快就在屋里弥漫,香气和电视声音纠集在一起,虽然只有一个男主人,倒也营造出一些家的氛围。
吃了一半,外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侯老师,我能进来吗?”
上青林乡,绝大部分村民都称呼侯卫东为疯子,少数村民称呼他为侯大学,只有铁端青一家人,称呼侯卫东为侯老师。
“铁瑞青,快进来,还没有放假,你怎么就回来了?”
侯卫东到上青林的时候,铁瑞青正在读高一,时间一晃而过,铁瑞青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庆大学,这是上青林第一个重点大学,侯卫东曾经辅导过铁瑞青,如今他的学生都读重点大学了,让侯卫东也就小小的成就感。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铁瑞青只不过读了半年的大学,就出落成一位明目善睐的青春少女。只是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可怜兮兮。
“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侯卫东从其愁容发现了问题,倒了一杯水,关心地问道。
低着头,铁瑞青似乎在做着思想斗争,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侯卫东,道:“侯老师,你开石场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铁瑞青,你问这个干什么?”
铁瑞青固执地问道:“请侯老师回答我,是不是赚了很多钱?”侯卫东端着茶水,坐在铁瑞青对面,道:“有钱,是什么标准?十万、二十万、还是一百万?”铁瑞青有些期盼地道:“二十万元,你拿得出来吗?”
侯卫东有些警惕地道:“你需要钱,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我妈妈心脏出了问题,需要动手术,我准带她到重庆新桥医院去做这个手术,手术费需要十五万元,我想找侯老师借这个费用。”
“为什么由你来借?”
“爸爸是小学老师,我们家的存款只有一万元,他一辈子没有找人借过钱,更别说这么大一笔。”铁瑞青眼中有泪水闪烁,道:“我爸爸躲着哭了好几次,我是瞒着爸爸来找侯老师,你要帮我的。”
铁瑞青观察着侯卫东,见他只是喝茶,并不表态,便道:“侯老师,你放心,这笔钱我打借条,我在重庆大学读的是工民建专业,毕业以后收入应该不低,肯定能还上。”
侯卫东看了铁瑞青一眼,道:“好吧,明天跟我到益杨城,我取钱给你,我是学法律出身,最重视契约关系,先小人后君子,借条还是要的,只是我不要利息,还钱也没有期限,你看这样行不行?”
听到侯卫东的答复,铁瑞青没有想到这样就解决了问题,眼睛顿时放出异样的光芒,泪水却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她用手揩了几遍,哭中带笑道:“侯老师,你真有本事,二年多就为上青林修了一条路,又开了石场,你是真正的男子汉,比高仓健还是高仓健。”
侯卫东笑道:“你这小女孩,也知道高仓健,我哪里赶得上他,最起码话就比他多。”
这时,铁柄生也出现在门口,看到女儿正坐在侯卫东的客厅,惊奇地道:“铁瑞青,你怎么要这里?”
“爸爸,你怎么来了?”
铁柄生脸色沉重地道:“为了救你妈妈,我来求侯老师。”迈出这一步,一向清高的铁柄生也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急,救妻子之心终究战胜了所有的面子观念。
铁瑞青高兴地道:“我给侯老师说了,明天到益杨城去取钱。”
铁柄生吃惊地看着女儿和侯卫东,他担心女儿为了救母亲而做出傻事,就对侯卫东道:“侯兄弟,这钱我暂时还不上,但是请你放心,以我的人格发誓,这笔钱我做牛做马也要还清,瑞青还有三年就大学毕业了,到时我们两个人赚钱,比现在的经济条件就好多了,一定能将钱还上。”
铁柄生用力地用拳头捶了捶胸口,又道:“你的大恩,我永远记在心里。”侯卫东就真诚地道:“铁校长,你不用这样,帮着嫂子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父女俩离开的时候,侯卫东站在走道相送,铁柄生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而铁瑞青则如春天的小树,正在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她回头看了一眼侯卫东,伸出手,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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