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然,明天有空的话跟我跑一趟,帮个忙?”星期四中午,趁江仁书去盥洗室洗碗的机会,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张明爵对徐畅然说道,目光充满期待。
张明爵的父亲打电话来,要求他去医院看望一个人,是从家乡来的,当然他也知道这个人,是家乡某要害部门的一把手,此人和他一个叔叔家关系较近,他叔叔让他父亲托他去医院送点礼品,表示慰问,大的礼品不用送了,只需要送一箱盒装牛奶和一大篮子水果。
张明爵一个人去提不动这两样东西,即便提得动,也比较狼狈,没有面子,他需要再找一个人,于是找到下铺徐畅然。
看着张明爵的眼神,徐畅然知道,这个忙他必须得帮,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上了两节课,两人把书包塞给汪曦林,让他带回寝室,到东门坐出租车朝医院赶去。张明爵说了句:“畅然,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徐畅然潇洒一笑,“小事一桩,不用客气。”
路上,张明爵讲了一件住院送礼的事,他们家乡另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有一次因为慢性胰腺炎住院,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一把手的儿子经常用当地人用的背篓到医院,背篓外面罩一层布,把礼物背回家,很多东西都吃不完,名贵的中药材都是一包一包的,最后只得扔掉。
而且,这人本来可以出院,他仍然住院,经常回家呆着,但礼物并不减少,他儿子隔三差五就去医院背礼物回家,当然,都在晚上。
过了若干年,这位一把手得胰腺癌住院,情况大不一样,基本没有人送礼,一把手没多久就死在医院。
“原因很简单,胰腺癌是癌王,查出来基本是晚期,存活率相当底,多数都在半年时间死亡。”张明爵说道。
“这次看的人是什么病?”徐畅然问道。
“胃癌。”
“那你家还要你去看?”
张明爵笑了一下,“胃癌不一样,把病灶切除,只要没有转移,可以存活下去。不过我去跟他什么病没有关系,就是意思一下。”
徐畅然跟着笑了一下,俗语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没有江湖,只有官场,在这个场中,生病也是门学问,生了合适的病,可以发财,生了不合适的病,全都玩完。
到了医院,先买礼品,在医院附近买的水果篮,128元的大号篮子,由张明爵提着,徐畅然提盒装牛奶,都挺沉,难怪张明爵不找女生,这活还必须两个男生干,两人提着东西进住院部,上楼,进病房,把礼品放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病人五十岁出头,虽然有点瘦,但看得出来是长期做官的人。张明爵介绍了自己是谁谁的侄儿,是他叔叔嘱咐他一定要来看望,并介绍了同学徐畅然。
病人和旁边护理的亲戚简单介绍了情况,做了手术,第一次化疗也做过了,现在等着第二次化疗,癌症指数目前是40多,而做手术前是200多,所以效果明显。病人说,来燕京做手术是正确的选择,虽然费用高,生活也不方便,但治疗方面的细节做得好。
聊了一阵,两人起身告辞,张明爵对病人说要好好休息,下次再来看他,如果身体恢复不错,愿意在燕京逛逛,他愿作导游,病人和亲戚含笑点头,一再表示感谢。
回去的车上,张明爵半天没说话。
“下次来的话,还是叫我吧。”徐畅然说道。
“他这个病啊,是晚期。”张明爵答非所问地说道。
“是吗,看他样子挺乐观的。”徐畅然说道。
“他在省城医院做检查后,有个医生对家属说的,他这个情况没必要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病人少受一些痛苦,还能在家里呆着,有一定生活质量。做手术的话,基本就躺在病床上,一直到最后。”张明爵说道,他还说,这个医生也是找了关系的,对家属说的实话。
“看来求生欲望挺强啊。”徐畅然有点感慨。
“是啊,所以他不同意省城医生的说法,要来燕京找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张明爵说道。
车子开到学校东门,因为堵了一阵车,票价为40元,徐畅然掏钱正要给师傅,被张明爵猛地抓住了手,“你跟我开玩笑?这钱怎么能让你出呢,我今天的花费算是公款,家里专门打了款。”他朝徐畅然呵斥道。
徐畅然缩回手,想想也是,这个时候还抢着给钱,不地道,等于是打张明爵的脸,难怪他手劲那么大。
从东门走进校园,看见图书馆的正门,徐畅然想起以前看过一本书,说的是华国人的一个特性,重生。
这里的重字读纵,是看重的意思,跟后来网络文学流行的重生没有关系。意思是说华国的民族特性是重视生前的价值,活着的时候要尽情享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畅然和张明爵告别,走向图书馆,他想把这本书找出来翻一翻,今天看的这个病人的行为,和书中的思想有何联系?
来到社科阅览室,翻了一些书,但记不起那本书的名字,只能翻阅各种关于生死的话题,其中一些文字提到华国的特性。“无神论”在华国历史悠久,儒家不讲“来世”,不追求死后的“极乐世界”,而明确地重视现世,要求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这种态度优点是明显的,缺点也有,路易十五那句臭名昭著的话,“我死后,那管它洪水滔天”,不就是重视现世的一种极端态度吗?
西方哲学在深入思考死亡后,有一个转向,即把对死的思考融入到日常活动中去,人的很多活动都能看到他对死亡的认识和思考,即便他还年轻,这是所谓“向死而生”的哲学。
与之对应,华国的很多人思想中没有对死亡的认识,他们似乎天真地认为可以永远活下去,即便他们知道几十年后会死亡,但在行为中看不出有这种认识,所以不少人变得贪婪,以为权力给予的享受会永远持续下去。
今天去探望的这个病人,以前借着单位的权力,享受了很多福祉,渐渐地他失去了对世界和人生的清醒认识,以为他的福祉会一直持续,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真实病情,要和命运赌一把,而在旁人看来就有些可怜了。
五十知天命?这个病人看来不是这样,他还不知道不远处是什么在等待着他,想必以往有过太多没有来由的肤浅的欢乐,如今他还期盼着得到它们吧?
从这个病人推而广之,华国的某种思潮凸显出来,过于重视现世的享受,忘记或避开人是会死的这一真相,变得贪婪、狂妄,无度地占有,当一个群体都被这种思潮抓住,会走向什么结局呢?
算了,虽然没有找到那本书,思路基本清楚,看看已经到吃饭点,徐畅然走出阅览室,准备到食堂吃饭。
进来走的正门,出去走的侧门,徐畅然一路低着头,仍然想着生与死的哲思,走着走着,快到门口时,听到有人叫他:“畅然。”
抬头一看,原来是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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