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慢说一切禽兽事,汝等谁敢耐我何?

  众人在赞叹中,恭维中,佩服中,流涯却轻笑不语,对于他来说,今日最大的收获恐怕是再次得到苏宁一个人情,这种人情不是家家,有时候可以令一个大人物一瞬夕无影踪消失。

  “既有琴,何不作诗?”

  二皇子提议,拉回气氛,他是东道主,青衫飘飘,对流涯敬了一个学士礼,场中只有他一人站立,似乎鹤立鸡群般开口,当时就惹来喝彩,纷纷附和。

  “那不如就以月为话,雅致真正。”

  有大家出来说话,王家的一位叔祖,素爱诗词,此间按捺不住,且受老友们推崇倍至便走了出来。

  “既然这般,王世叔先于起头吧,我等小辈,只等一大作。”

  今日无皇族,萧鸣白说话,语气恭敬。

  “那老夫就怯之不恭了……”

  二皇子退步,场中只留王乐一人,他穿着不华贵却也不寒酸的灰衣,眉漏洒脱,神态自然,一身书卷气,脸颊的五官虽被皱纹掩盖,但依稀能见到往日的气宇轩昂。

  “有了……”

  突然,知天命的男子欣喜,随即出口念叨:“乌云压顶容眺幕,敕狗混沌剪不过。朝十五连熬出头,恩泽天不负世人。”

  恩泽天,流涯笑,饮水思源,滴水之恩,可也可能饮鸠解渴。

  “好,好一个不负世人恩泽天……”众人喝彩,颇为激动,有人拉住王乐,非要他跃然纸上。

  这引来笑骂,揭过之后。

  却是二皇子先开口,道:“千里之外,高高挂空,十五一圆,只是为了报答世人赶走食日天狗的恩情,此月情谊无双。

  不等二皇子说完,有人急切道:“日月为兄弟,为兄报恩,绝,绝句应绝,不知世叔,这绝句何名?”

  王乐也颇为满意,思索片刻,他笑:“既然老夫为先头人,便叫《月抬头》吧。”

  其乐融融,到也和谐。待激动过去,

  王乐扶须而笑:“哈哈,说了半晌,让各位赏月未赏诗,久等了,不过这轮番上阵的规矩还没下呢,既然老夫为第一个作诗,那就指定下一个人了,接下来便顺水推舟可否?”

  “自然是可以的。”众人应声,也不驳面子。

  王乐几乎想也不想,直接看向流涯,乐呵呵说:“那流涯贤侄,听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无凡品,琴已如耳,诗词可能入心?”

  王乐大笑,高兴扶须负手而立,颇有儒家风范。

  再一听不少人纷纷应声,王乐一改庄重,笑道:“众望所归,这可不是老夫找茬。诸位,先干为敬。”

  王乐一杯酒下肚,却是已经走到自己桌前。

  “哪里哪里,世叔抬爱。那流涯便作一首罢……”

  王乐依言而落座,流涯上了台,得来一些喝彩,他低笑回应,待噤声,开口就念了第一句。

  “言眸置水寻一落……”

  瞭山一览无余,岚水就在眼前,流涯抬眼,倾时就又有了一句。

  “万里半江皆望过。”

  他抬头念道:“云外琼华已翘首……”

  嘴角微合,有些感叹,又说:“天将明白里寻踪?”

  绝句并不难,于流涯来说只算信手拈来,无须斟酌。

  太快……都未回神,片刻就听流涯念完,一时未还魂,竟觉无甚营养。

  “呵……”

  知己难求,苏宁太熟悉流涯,那诗分明就作给他听的。空隙里再见流涯抽空对他眨眼,无奈摇头。

  “言眸置水寻一落,万里半江皆望过。云外琼华已翘首,天将明白里寻踪。”

  “贤侄可是有何思念之人?”

  王乐仔细品味,淡淡愁思而起,心底稀松,不知调笑还是故意。

  一听及此处,恐怕不止凌阳这个八卦王,所有人都很好奇,有些女子更加不甚担忧,愁眉苦脸。

  “怎会?这绝句适用任何愁苦,相思不得……”他看向一众女眷。

  “情人错过……”

  他望向王曦,有嘲讽之意。却未觉身后一女子也身躯颤抖。

  “以及知己难求。”

  他缓慢的语气毫不掩饰,眼神直指苏宁,让所有人难以置信,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此诗,唤作《全月》。”

  他出口,满堂皆惊。

  令苏宁惊异的却是他身旁的女子气愤的开口说:“嘲讽一切人,戏弄所有人,还真是他的风格。”

  我在这里想找一个知己。可是你们这些白菜都被斜眼而过。那迷雾里的人到底在哪里?不过没事,我已经看见他了。我一抬头就会找到。

  但一旦译成与月相关,淡淡愁思已经让人压抑了……

  这个家伙,简直骂人不吐脏字,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凌阳长公主很生气,那个家伙敢骂她?

  凌阳跃跃欲试,准备作一首大作压压流涯的威风,却就在抬眼时见那无良人望向了这里,凌阳立马鸵鸟状。

  凌阳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下一位,一垢,你来吧。”流涯轻语,眉目里使劲憋着笑。

  众人惊,不由自主看向苏宁,大多数人不齿,却没有人说话,王家姐弟坐在对面,抬眼望来。凌阳揪心而起,一时无话。

  苏宁却早就知道,摇头。没有起身,淡漠饮茶,待喝了一口。他平淡开口念道:“寡月!”

  众人脑海轰鸣。

  “天高有多高?地厚是何厚?”

  再一听,几乎晕厥。

  “旅马问归处,痴儿难为郎。”

  愤怒呼啸而来,那人太狂妄。

  这一句分明自比悬月,“旅人竟然问我从哪里回家,有情人竟然对我倾诉衷肠。”怎样的不理后果?

  第一句的天高地厚,第二句的鄙夷不屑,这个人是那样的满不在乎,如此挑战权威,人家以月为话,可是他的诗词里,什么是月?他自己就是月,无所顾忌,就似上山时候他随意扔人下悬崖一样,嚣张跋扈。

  “骷髅可千年,谁人敢百岁?”

  又是一问,愤怒撇开,苏宁没有给人反驳的机会,时机掌握的刚刚好,有人正欲呼哧,他却不等人反应,以声压人,彼时人仰马翻,很多人都站了起来,手指已经要指到头顶,却被第三句生生压得无话可说,脸色干黄。

  就是流涯都没有想到今天的苏宁如此刚强不羈,一点不像以往,若是从前,他就算被鄙视到尘埃里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骷髅可千年,谁人敢百岁?

  这是怎样的蔑视,他蔑视的不止是在场人,而是所有人,七国,所有人。可就是这样的蔑视,这样的诗句,他依然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所有人无话可说。

  但苏宁没有继续念,停下了,还是一派淡漠平常,没有得意,亦然无惶恐不安,他胸有成竹,静静饮茶,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依旧的古波不惊,依然的温润如玉。

  他面前的女子瞪大双眼,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王曦嘴唇颤抖,她身体冷的发凉,心里却有一团火焰燃烧,无数的言语压迫,最后只剩下那个男子淡淡微笑的脸颊,他原来从来没有在乎过么?

  半晌……

  有的人的嘴巴才合上,有的人的惊讶才回复,有的人的身体才不再冰凉……

  可是,他们却猛然恍然大悟,这一首诗,还差一句。

  竟然还差一句!

  心被揪起来,身体颤抖起来,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却害怕知道,纠结的无以复加,恐慌的不知所措。

  “瞭山已太平,杯中还为庄。”

  这是?

  唯…我…独…尊!

  凌阳感觉身旁的是一个睥晲天下的帝皇,他高傲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恐怖的威势席卷各方,无不臣服,谈笑风生灭一族,挥手抬眼绝一国。可是他还是不在乎,就是他的国家灭亡都不在乎,这样的人,使人害怕的好像被钢刀架在脖子上。

  大逆不道……

  有人想跳出来,但忍住了,他们看着那个被七国人视为反面教材的人,第一次反思。

  他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么?

  从来不反驳温润的男子似乎孤零零坐在那里,他出口就是雷厉风行,绝无退路,迄今为止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还是不务正业的。

  可是,他今天作了一首诗,表达了他的想法,至少他有这样的想法:王者,不惧一切挑战。

  寡人,寡月…

  这,太霸道与不知所谓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少年的态度,就算被退婚可以反抗却依旧同意的他,众人都知道这个人的意思,可没有办法,苏一垢,从来不怕,又或者说,他从来不在乎。

  月色静静,此地冰冷,美丽的女子在侧傻傻的看着他,那人白衣纤尘不染,似乎九天漠然置尘世不顾的神灵。

  他抬眼,心情依旧很好的样子,嘴角依然的微笑,芳华绝世,风华绝代,比面前的天下第一美女还要令人沉迷。

  “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所谓……”

  司马千浔起身,眉目冷凝,厉声呵斥,她身旁扶着的她的女子亦是死盯着苏宁,惘若杀父之仇。

  是赫连香!

  作为王曦闺中好友,当日的退婚多数都是她撺掇的,如今苏宁这般大放异彩,是实实在在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巴掌。

  “听闻赫连太子正在司马家求亲,不知真假?”

  二皇子在嘀咕,看出一些端倪。随即他高声嚷道:“哦,司马大师有何指教?”

  流涯语气揶揄与讽刺,他自顾自坐在苏宁一旁,一点不避嫌,仿佛刚才那可称大逆不道的诗词不是苏宁所作。

  苏宁摇头,抬眼而望。

  “越国质子,你来为何?”

  赫连香顿觉脊背发凉,苏宁没有威胁,眼神很平淡,语气依序,似乎在诉说一个事实,可赫连香还是感觉被一头蛮兽盯住了。

  待苏宁收回目光回神,赫连香才赫然发现,这一眼竟让她生生愣在原地半晌,司马千潯都已经走出去几步了。

  这种木愣是恐惧引起的,而这种恐惧,不仅对于赫连香,就是赫连家也是奇耻大辱,皇族竟然怕凡人?

  “嫉恶如仇么?”

  这个词当日在梅园他就抨击过赫连香,如今再一次说出来,让这位公主又想起不好的回忆。

  少言寡语对于苏宁或许都是高抬了,惜字如金或许还能形容一些,但他每一句话都能引来仇恨,自带被人憎恨光环。

  “月凭天高能如何?犬马何曾寻影踪?大江东流落远海,船行人达顺下游。莫名其妙拜日月,贼心不死捅破天。一人有气可凌世,心眼画牢一万年。”

  “小女子不才,一首捯饬,不知入不入得苏二公子眼?”

  王曦起身,对上苏宁的《寡月》而做出这么一首诗。她自顾自念完,却引起一派惊呼。

  她竟然出声,这是好多人没有料到的,这首诗可谓是直接对上了苏宁,用人比天高而暗讽苏宁将自己比月。虽然也是临时而作,却没有落下成,句句鄙夷讽刺非常,将“人”也形容的霸气无比,与苏宁的“月”较量也不输气势,可她还是赢了!

  这诗迎合了众人想要反驳苏宁的心思。

  《寡月》的帷幄运筹,意境非凡,这首无名诗却抗衡到底,王曦之意恐怕是要坐等瞭山太平。两诗譬如诗中日月,两两发光,各有发光,但苏宁的“大作”却略显大逆不道了!

  正要说话的司马千浔一滞,就看到蓝裙女子眉宇含霜,直视着苏宁。

  “贼心不死捅破天?好句……”

  王乐也来凑热闹,看着自家侄女,骄傲无比。

  “苏宁贤弟,可有驳斥?”

  流涯一句贤弟叫的凌阳寒战,这货大言不惭的,她瘆的慌。

  苏宁阖眉,说道:“人力有尽,心无边际,眼灼万里,是故,无屠刀,不毙口角。”

  他说话,让人寒冷,有人的地带就有争论,思想也多,可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屠刀可以阻止一切。

  所以他不想辩论,因为没有意义!

  所有人面色铁青,苏宁不是没有容人之量,但是他的容人只限他认同。

  “极端之智,偏执如此,朽木难雕。”

  有文学大家摇头,他们心中有更加可怕的想法,可是却不敢说。

  这样的人大多不得好死的,然而好死的人,大多祸乱天下,千古一帝。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流涯阴阳怪气的低语,惹来凌阳白眼。

  ……

  ……

  看着那个被称做“仙之子”的男子平静却不动如山的站在苏宁旁,人群无声,他们想起一直以来能与流涯同桌几人,苏宁却是他认同的人么?

  一个越国太上皇认同的人,认同苏宁?

  可惜!

  众人心头闪过悲凉,要是那位国君不死,即使只是没有实权的太上皇,可只要一眼看过去,便知谁是草包,谁是俊杰!

  苏宁要是能给他看一看……

  一群人心头升起者古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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