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坤宁宫(中)

  冯保轻声诵读时,朱翊钧躺在温凉的玉床柔席上左思右想,觉得朱载垕、三辅臣这边,暂时都还不会出问题。

  陈皇后、李贵妃、冯保、孟冲、陈矩,内宫内廷这边呢?

  原时空朱载垕对后宫妇人没什么安排。临终前让陈皇后、李贵妃也到场参与了托孤仪式,但遗诏中绝无一字涉及两人。

  原时空朱载垕驾崩后,李贵妃便搬进乾清宫照看小皇帝朱翊钧生活起居。

  这个安排究竟是朱载垕生前就做出的安排,还是事后李贵妃在张居正冯保建议下主动采取的行动?

  不管如何,李贵妃这个行动顺利成章理所当然,高拱孟冲、陈皇后等人都末对此及时作出反应,更不要说提出反对意见了。最后,李贵妃便由此实际掌控住了少年天子朱翊钧,地位一跃而为实权太后。一一一仅是由于她本人能力所限,她没能够垂帘听政。

  类似这样的举动,在后来的明熹宗刚即位时,负责照看朱由校的养母李选侍,也曾打算搬进乾清宫。她的这一举动,便引发当时内阁、科道言官朝臣与司礼监内臣们集体攻击,结果发生明末宫廷三大案的所谓“移宫案”。

  如今换了新版的朱翊钧,几个月来,在他有意而为之下,陈皇后李贵妃关系大为好转,陈皇后与他母子关系很融洽。李贵妃对他的掌控已经除了亲生母子的血缘关系,对他的日常学习、生活起居、宫内的活动,基本不再有其他可干涉的地方。

  朱载垕如今因儿子要在南书房监国理政,为自己分担忧劳。他也想让儿子尽快熟悉朝务朝政,便传旨让儿子即日搬进乾清宫院东配殿昭仁殿,就近接受自己指导,也省得儿子每天来回行动不方便。

  往常乾清宫东配殿昭仁殿这里,李贵妃也曾带儿女偶尔来此居住过一两回。这是朱载垕偶尔想一家人叙叙天伦,他又懒得往承乾宫那边来回跑,便下恩旨这么安排。

  即便有朱载垕这么圣旨安排,他驾崩之后,如果朱翊钧打算长住乾清宫里,少不了得由陈皇后或李贵妃来负责照看他日常起居。

  朱翊钧自己是决不会同意由李贵妃一人住进乾清宫,全权打理掌控自己日常生活的。

  一旦朱载垕驾崩,陈皇后便升级为太后,她得搬出坤宁宫,迁往住进慈宁宫。那里距离乾清宫可就远了。

  考虑到朱载垕驾崩后,乾清宫还得停放他的灵棺几天,留在乾清宫住这里伴着他棺材,想想心里也挺渗得慌。

  倒不如仿后世清朝雍四四的做法,自己改住到乾清宫边上的养心殿。乾清宫这边的南书房,也不至于因为陈皇后李贵妃她们常来,到时候又得挪窝。

  养心殿这里也是嘉靖皇帝新修的宫室建筑,这些年同样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养心殿附属的靠近乾清宫的斋阁建筑,则一直是司礼监的人在使用。这处建筑群夹在乾清宫院与慈宁宫院两大建筑群之间,最适合心里头有些忌讳的朱翊钧将来住,也方便将来要搬往咸安宫慈宁宫的陈皇后、李贵妃她们往来照看他。

  如果有可能争取到独居,便尽力争取独居养心殿,实在不行,那也得仿同治皇帝例,让陈皇后、李贵妃共同照顾他。还得让陈皇后为主,尽可能削夺减少李贵妃对他生活起居的掌控。

  清代自雍四四住进去后,便一直以养心殿这里做为帝王办公日常起居的中心。乾清宫成了后宫办婚丧宴会典礼的场所,平常不再使用了。

  乾清宫处于紫禁城最高点,常遭天打雷劈。明清几次宫中大火灾,都从这里开始,也算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危险的地儿。

  朱翊钧虽然早就决心登基后,会让内官监、工部等部门尽快给几大殿都装上避雷装置,但他后世虽是学霸,却也只有模糊的高中物理常识,并不十分明白避雷针设施的具体设计规格。

  对自己设想中的避雷设施究竟效果如何,他心中并没有十足把握,也只能指望不要反而弄成了招雷引雷装置便好。

  大明朝的紫禁城每次挨雷劈遭火灾,损失都是大几百万两银子近千万两银子,修缮一回都得用掉好些年的国库存银。这个钱,他必须想方设法也得省下来。

  朱翊钧在朱载垕死后,将搬进养心殿,这个打算,他一直在考虑。最近则想着是不是可以先与陈皇后李贵妃通通气,怎么才能更好地让这姐俩先有个心理准备。

  这会儿这两人即便想到老公死后,她们自己各自该如何,也多半是心中六神无主惶惑得很。她俩大概都没想过搬家这类琐事,都还没想到具体细节事情上来。

  让她们,尤其是让陈皇后多想想这些具体的事儿,她们才更能清醒地意识到,以后这些与自己儿子、末来皇帝息息相关的宫廷生活细节上的点滴安排,后面的含意全都很重大,一点轻忽不得。

  现在的自己不是原时空的朱翊钧,这些事儿,自己可以做主导。而一旦李贵妃有主导这类事务的意图打算,自己一方面要查明她这些打算的来龙去脉,谨防有人背后操纵指点她;另一方面也得让陈皇后尽早参与进来,利用嫡母元后身份,把李贵妃的算盘给搅了。

  这事,只怕待会儿就得与陈皇后、李贵妃聊聊。这姐俩已接了老公圣旨,已知道老公要办后事,儿子将搬进乾清宫。她们对此有何安排,已各自打算到、想到什么地步,自己必须掌握清楚了。

  刚才回到坤宁宫,看得出陈皇后有话想说想问。但他得先让自个头脑先冷冷,自个先把该琢磨的先琢磨清楚了。

  现任司礼监掌印孟冲大字不识,他自己也知道皇帝一驾崩,他便干不下去了。刚才在南书房见到了他,显然,他大概也弄明白了这里面的要害,赶紧来讨好自己。但他即使弄明白了,也是完全只能干着急。

  孟冲在司礼监做了大半年掌印,但他这类货色本就不得人心,全凭讨好朱载垕,又因高拱要压制冯保,这才占了位子。

  他本身能耐有限,也没什么根基。无论是内廷武力系的,还是文书房秉笔太监系统的,全都不拿他当回事。

  办正经差事,他常上冯保他们的当,经常掉进坑里。还好朱载垕知道他的底细,不嫌弃他不中用。

  朱翊钧一向给他点薄面,从来不会为难他。孟冲对他的讨好,朱翊钧也是向来坦然受之,给予一些赏赐,维持住他这内廷第一人的面儿。

  朱翊钧听着冯保的轻声诵读,显然,这货此时正不知想什么,现在完全心不在焉。

  朱载垕今天已当众颁下办后事圣旨,当时内廷权宦们必定大受震撼。南书房的安排出人意料,这帮阉货对此事人人必定有一肚子疑问。

  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大与往常不同,但都做得从容不迫,一付胸有成竹早有准备的模样。

  刚才在乾清宫与父皇相谈甚欢,父子俩谈笑如话家常,全都一付诸事尽在掌握的姿态。

  这姿态,足以震慑住这帮事先全蒙在鼓里的权宦们。

  自己到昭仁殿、南书房转了一圈,自己展现给司礼监内廷一众大档的神情,更是一切尽在孤掌握之中。

  叫上冯保后,便直接来了坤宁宫。一路上示意自己有些倦了,也不说话。进了坤宁宫,又是直接向母后告累,要先歇一会儿,让冯保一旁念书,自个睡觉。

  一肚子话的冯保,果然一句话也不敢说没敢问。

  这会儿,只怕已经晾得这货心里头七上八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闭目又安躺了会儿,便睁开眼。

  等宫妇们过来侍候他打理完,他召冯保进了书房。

  坐在书案后,喝了口茶,看恭谨站立的冯保神色平静,他面容严肃,语声冷厉开口问道:“大冯,父皇早上的旨意,你都知道了?南书房之事,你如何看?准备怎么办?”

  冯保今天一早上心里七上八下,刚刚才调整好。

  他和内廷其他大档一样,先被朱载垕突然布下的南书房意外棋局,雷得不轻。在乾清宫暖阁内,又被天家父子从容谈笑文华殿事情、乾清门耳房内事情给惊住,心中震骇不浅。

  皇爷将办后事,设立南书房,如此大事,太子先前在耳房内,皇帝必定已告知了他。想到这父子俩早上在耳房门口那令人惊耸的对答,他更是惊骇。

  太子必定已接皇爷办后事圣旨,却照例去东宫文华殿,他当时想着,心中还很疑惑。

  太子和皇爷一样,自早上到现在,似乎对这一切都浑不在意。父子俩好象全不知道今天所谈的分明是天子办后事这等天大事情一般,一直全都是谈笑宴宴,如话家常。

  冯保自然很轻易就能看出,早知道了乾清门耳房内外信儿的陈皇后,其实有许多话儿想问他。

  但太子回到坤宁宫,也依旧如同平常。他觉得累了,便向母后告累要歇歇。始终镇定如恒,这一切,既都象似早有准备安排,又好象一切全然不在心上,糊涂透顶。

  刚才冯保一边读书一边调整自己心情,他把许多想向太子问询的话儿,反复琢磨。他大体想好了,一会儿太子醒后,自个该怎么引导太子,给自己释疑解惑。

  太子召自己进了书房,一开口便把他自个一肚子话堵了个圆乎。

  “老奴回太子爷问话,老奴一早上都在皇爷身边侍候,皇爷早上颁的三道圣旨,老奴都已牢记。皇爷让太子爷监国,又立南书房,令高仪与老奴入值辅导太子处分杂务折子,老奴自当秉遵圣旨,忠心办好这差事。”

  哼!老货一堆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是么?你如今兼着东厂和司礼监秉笔差使,孤看你本就忙得很。若是不耐烦南书房这差事,孤等会儿便向父皇说一声,免了你这份差事也好!”

  冯保心中大吃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僵笑着说道:“老奴为太子爷办差,向来都是尽心尽力的,怎敢有不耐烦?老奴侍候太子爷的这南书房差事最是紧要,老奴必定不会有半点马虎。”

  朱翊钧依旧冷声说道:“父皇让孤监国,孤向前有些功课问询高先生,高先生进呈过前代太子监国的材料。孤知道太子监国是什么事体。父皇要办这南书房,孤也知道这南书房是怎么回事儿。你也知道,内臣里头,孤向来最是信重你的。有你在南书房帮衬高先生辅导孤,孤很放心。只有一样,你须得时常记住,祖宗法度、天家规矩,你不要忘了。”

  冯保讷讷要开口,抬眼猛见太子瞪着他,面容严肃,吓得腿一哆嗦,当即跪地叩头道:“奴才谨记太子爷告诫,时刻不忘祖宗法度、天家规矩。”

  只听太子声音转和,说道:“嗯!起来罢,以后在南书房办差事,别忘了。”

  合着太子召自己进书房密谈,就是让老奴跪一次地?

  不是,是要让老奴以后在南书房得跪着办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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