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高拱
二月里皇帝突然疑似中风,让高拱很是忧虑,好在果然如小太子所言,并无大碍。
到了三月,又是操办儿女家事,又是应付倒潘。与张居正还在内阁争论了一回,随后便有朝臣对自己的弹劾。
由于太子出阁讲学与高仪入内阁均有提前,天子突然发病,而后又有清明祭祀、封妃、太子祭太庙等一系列事情,朝务也多有耽误。
整个三月份高拱作为实际当家人,忙的焦头烂额,很有些心力交瘁。他也算是真正明白了为何徐阶、李春芳请致仕时那样坚决了。如果朝堂继续象这样忙乱几个月,他也得请求致仕。
当然,他自己一任首辅如今还只十来个月不到一年,请致仕如果被批准了,那当然就是笑话了。辅臣受了弹劾请致仕,那是惯例。他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倚重,必定挽留。张居正此时也不会与自己彻底撕破脸,必定留有余地。
果然,这次言官弹劾来势不大,消退很快。
只是事后却听说天子本有意下一道极力嘉勉自己的圣旨,以示专一倚重,但被小太子劝阻了。小太子说高先生任首辅未满一载,能干忠直,但誉之过甚,反而坐实了混帐言官对他的弹劾,也有失皇家一向对辅臣的劝勉体例。
后来接到的对自己挽留的宫中圣旨,便是稍重于当年对李春芳之流的惯例。对言官的申饬也是点到为止,重点是重申朝堂宜安静,说是若有再犯,必不姑免轻贷。
到了四月,先是天子又免视朝并示身体已安需静养,让辅臣示意中外安静。而后,春夏旱旱情严重,各地报备折子要批复;两处闹饷引发事变要紧急处理,此前堆积的事务也加快督办。
而张居正此时却颇见消极,不知真假地在他自己家里、亲朋聚会之时屡言求退。在内阁则拖延塞责大见懈怠,动不动就以东宫事务不能轻忽为由,往文华殿、翰林院视察工作开溜跑路。这些很让自己头痛。
若非圣旨一再示意朝堂安静,还真想就此赶他张叔大滚出内阁。莫非你小子还真以为离了你张江陵,这大明朝堂便不能运转了不成?
自从曹大野弹劾自己对东宫不敬,他现在也不得不逢轮值便到文华殿向小太子叩头行礼。
侍候了难侍候的老皇帝几十年,总算在自己的门生皇帝手里混到了内阁首辅,位极人臣。但自己也六十岁了,族中提议的那过继儿子都近二十岁了,孙儿也有了。
让自己向十岁娃儿天天行礼,确实心里不自在。原以为等这太子成年继位时,自己也早该退休致仕了,能免就免吧。如今看来,皇帝身体能撑多久还真难说,也许自己一任首辅三年未满,就得遭逢此等朝廷大变。
还好小太子尊重老臣,说是朝廷体例虽不可废,但他自己年幼,父皇母后多有告诫自当惜福,文华殿是讲习之所,当重师生之礼。太子每次都是他自己先开口,免了一众朝臣叩见礼仪。
太子对自己更是大见亲切,谕令辅臣当以内阁朝务为重,文华殿五日一见即可,不必隔天轮值必到。
高仪每天在内阁值房也向自己说些东宫事务,对小太子聪明守礼赞叹不绝。东宫功课日益精深,小太子却不吃力,犹能研究些术算经济。最近天子对太子的教导也有加多,甚至开始指导太子熟悉朝务,处理折子。
真是大有明君气象,奈何太过年幼。
天子月初准备视朝,被太子太医太监们劝阻了,自己一度还有喜有疑。到了月中没传出视朝消息,倒多是说天子身体日见平复,精神甚佳,已能行走如常。小太子在文华殿隔天如常上课,神态安稳。
四月二十六宫中正式传旨,五月朔日朝会,天子御门视朝,可见天子身体应是无恙了。
但为何恰在前一天,小太子忽然密召高仪询问天子身体不安时,诸朝太子当如何?隔天五月初一御门视朝圣旨下达后,小太子又为何向高仪密询太子监国天子内禅?
闻之惊骇震怖,思之心惊肉跳。
最近十几天来,小太子的功课大多是由新近试讲的翰林来授课讲读。课余小太子也和先前私下召张居正申时行高仪张四维讨教算术题目一样,常常招他们这些新人私下聊功课。
太子近来的功课已经颇重。学士们留的经史功课题目虽然主要重在考察辅助太子记忆,但数量已不小,内容甚庞杂。
据高仪说前些天还屡有一两道题夹杂其中,似乎不妥。自己看过后,无意中也总觉着有些别扭。
比如唐太宗的名臣中,孰善谋谁善断,哪位最能进谏,几道功课题皆是常识。但夹在其中的,却有一道唐太宗临终贬斥的李绩,原名为何?。
又比如功课考题关于诸葛亮的,有他写了《出师表》,有隆中对,刘备在白帝城向他托孤,还有杜甫诗中的《八阵图》,内容也多是常识。但夹在其中的,却有一道魏明帝仿刘备,曾也向谁托孤。
当时匆匆扫过,也不以为意。只觉现在小太子这功课,只怕真的有些吃力。
而高仪被太子密询太子监国、天子内禅,其实也是先拿学士们刚讲的功课来开场的。
太子监国这话题,功课考的是唐代帝王世系。唐代二十一帝有十七帝曾有太子监国之例,学士出的功课题列举完十七帝,让小太子列另外四帝庙号。
天子内禅这话题,功课考的是南宋帝王世系。南宋诸帝多有内禅,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均有内禅制度。侍讲学士留的功课考题是久病不能理政的宋光宗内禅时,当时宰相是韩侘胄还是史弥远。
这两考题夹在其它几道唐宋帝王世系功课之中,对十岁儿童来说,确实是其中最难的两题。
但单把这两话题拿出来给高仪看,就显得很突兀了。
他和高仪之所以一听太子问询此两功课题,就心下惊怖。那也是因为太子头天先问过天子身体不安,历朝太子如何应对这等惊竦话题。不然,高仪也只是以为太子拿寻常功课向自己讨教,不过是会觉得新近的侍讲翰林所给功课题突兀了些而己。
他和高仪那两三天在内阁商讨此事,推测事情首尾。两人所勾画出的脉络是侍讲学士们讲课后,太子在乾清宫做功课时天子有查阅。身体不安的天子看到后,或许因此有了一些想法,便让太子向自己两人透露口风?
不然,小太子不会象头天一样,另外特别嘱咐高仪勿动神色,不要外传。
天家父子让太子单询高仪知晓,小太子问询后又嘱高仪勿外传,他高拱也不便就此事明白地向天家细问由来。
他立即上了密疏问安,汇报五月初一天子视朝之时,内阁朝臣的一应安排。很快便得天子亲笔批答,圣体已大安,五月初一天子当御门视朝。
显然,太子密询透露的似乎天子身体在恶化信息与此几乎完全是两样。
或者太子密询高仪只是这个月来惯常的一次功课讨论,只是凑巧?
二十五日时,小太子知道天子明日要下诏五月初一视朝,担心皇帝身子仍不能经风,二个月前会极门事又发生?故而小太子才在二十五日有那样的询问,以便有备无患?
四月朔日天子就曾打算御门视朝,听说还是小太子劝阻了。如今天子身体大安,小太子不便再劝阻,但又担忧父皇身体又出状况。于是才有二十五日的密询高仪?
而二十七日不过是恰逢功课里有唐宋帝王世系考题,题目略难,于是小太子又如惯常商讨功课,那样才召的高仪询问?见高仪面色失常,才嘱高仪镇静?
没这种巧吧?
自正月以来,天子身体不安,朝臣们打探宫中消息便频密了起来,也更小心了许多。这时候窥探天子消息,一旦被人发觉,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居心叵测。天家震怒之下,甚至可能免官下狱。太医院的太医们口风自然更紧,话语更是模棱。
最近宫中传来的消息和明示中外的视朝圣旨、自己上的密疏天子亲笔快速批答,这些全都是显示天子身体已大安。甚至近来消息,天子行走已如常,即便有些传信者夸张,天子身体渐好肯定也是实情。天子身体现状与多数朝臣的上述这类判断不会相差太远。
而太子二次密询高仪,所透信息所暗示的情形却显然偏偏完全相反。
两人琢磨不定。就着高仪备好的材料,列举了一些史料,再把历朝天子病体不安时,太子监国、天子内禅的章程,重点详细斟酌了一番,由高仪在二十九日恭呈了上去。
天家父子究竟是什么安排?天子身体实情究竟如何?这四五天高拱算是平添了很多担忧,也准备好了各种应对之策。
若是五月朔日朝会,天子果然身体大安,那是最好。或许太子两次召高仪询问的惊竦话题,真是碰巧。有惊无险,结果仍是皆大欢喜。
当然,如果天子身体状况确实大见糟糕,一旦真的向他高拱询及太子监国乃至天子内禅这样惊悚的话题时,他也会有所应对。这也正是他这几天私下独自反复琢磨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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