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翊坤宫(上)

  第50章、调训冯保

  皇家要让文臣们卖苦力,除了对他们不认真办差加以训斥贬谪乃至廷杖打屁股等处罚示威消极办法,主要还是靠升官发财的奖赏利诱。

  天家对朝臣内阁辅臣的恩赏无非那几样,升官加俸、封妻荫子荣宗耀祖。

  但这些寻常套路,对做到位极人臣的内阁辅臣而言,吸引力就小了很多。

  一旦混进了内阁,朝臣就抵达了仕途终到站。拿到了坐票的,坐了几年内阁办公室太师椅后,朝廷这类恩赏也到了顶。朝廷对他们就没啥吸引力了,激流勇退,动辄上书求致仕,成为辅臣们的惯技。

  如果傻不愣登,再想求分外的恩赏,卖力过甚,立功太大,没准天家对你赏无可赏之时,还会嫌你功高震主,只好借你脑袋一用了。

  当然,皇家还有一个大杀器,那就是文臣们死后给以美谥。

  生进内阁做首辅,死时得谥号‘文正‘。这才是追求功与名一齐登顶的天下文臣们共同的最高标准。

  即便是对高拱张居正这类更注重权力实际而不太在乎虚名的实干派,死后如果能得谥‘文正‘,那也是很有点吸引力的。一旦皇家开出这样的价码,也足可以多让他们卖几年苦力。

  对那些未能做到首辅之位的辅臣来说,尤其是与首辅曾仅一步之遥的次辅们来说,如果死能谥‘文正‘,那简直就是必杀利器。

  大明朝到这时候已立国二百年,传了十到十三位皇帝了(建文、代宗、睿宗算不算,老朱家自己人也含糊),好些个皇帝都少不了有几位朝臣先后当过首辅。但死后谥“文正”的,至今不过二三位,更稀罕。

  你徐阶李春芳高拱做了首辅又如何?能谥‘文正‘让后人念叨么?(原时空这三人,死后分别谥“文贞”“文定”“文襄”,一个比一个次。)

  人家谢迁谢余姚,只混到次辅没做到首辅,但人家听话,太给皇家面儿了,就得了“谢文正公”。

  朱翊钧把这大杀器扔到陈以勤面前,不怕曾任过内阁次辅的陈以勤不动动心思。

  此时,他还不知道张居正也写了示好陈以勤的探口风问候信件。他也不知道,对宫中朝中信息掌握、对朝局走向估计远没有徐阶那样清楚的陈以勤,连着被两颗京城炸弹轰炸,惊骇不己。

  陈以勤可不敢再继续有乐无忧了,已私下命家人治备行装。在四川陈府家中,陈以勤且忧且惊正忐忑不安地等待很可能会来的召他起复接替高拱任首辅的诏书呢。

  自从开始出阁讲学,朱翊钧便开始注意调整与冯保的主仆互动模式了。

  而到了四月份,随着与朱载垕的天家父子教学模式不断展开,内容深化,交流形式日益私密化,他对冯保这方面的关系调整也加快了步伐。

  进入三月份,他就逐渐减少了大伴、伴伴称呼。冯保不在场,一律不再如此称呼。在皇帝皇后李贵妃那里,都是直称其名,冯保在场也是如此。在文华殿有朝臣的场合,也大多是这样直呼其名。

  其它场合,如书房、游乐时间、到处晃荡的宫廷路上,冯保在场,视情况偶而也喊冯保姓名。尤其是冯保作威作福姿态显露时,直呼其名,让冯厂公脸色别扭会儿,他再神态亲密地聊一些闲事。

  到了四月份,他从不再喊大伴,偶而喊大冯、老冯,一般都直呼其名。在朱载垕皇后李贵妃、文华殿朝臣面前,喊冯保与喊其它太监已无异。对冯保,他夸赞表扬不少,倚重姿态不变,亲密神情不变,但主仆关系分明,太子威严日重。

  两个月下来,两人关系是亲密未改,但主从颠倒是彻底反转了。

  他自作主张越来越多,向冯保征询意见越来越少。好在他从不向其它人征询意见,有事还是先问冯保。冯保只能感受到太子主见增多,却不会觉得他自己失宠,别人抢了他的位置。

  两人关系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也随着太子身边人对小太子日益敬畏,显得十分自然而非突兀。

  连皇帝贵妃皇后,他们现在都把不再整天念叨‘孤是大人了‘口头禅的小太子,真的看成天家麒麟儿小大人了,他冯保自然在时常感觉有些别扭之余,也得努力调整适应跟上。

  进入四月份,小太子忧色增多,面孔日益严肃。除了在皇帝皇后贵妃那里有笑脸,在文华殿一副从容安静之外,其它场合,常板着小脸。

  他这副神态,不怒自威,让人不明觉厉,连他冯保也没辙。他可听小的们报告过,小太子已训过好几次身边小太监。说是父皇身子一直不见好,他心中很是难过。你们这些奴才还象往常那样欢笑玩闹,不象话,该打。

  到了四月中旬,随着天家父子私密教学模式经常化。他惊疑不定地发觉,小太子也常召他在书房来一场主仆私谈。连近来颇受他宠信的陈矩,那时也只能在书房外站岗。他既视之为当然心中颇有些自得,又觉得有些惊讶甚至有点恐慌。

  谈话漫无边际,但却似乎总是夹杂一些天子私下对太子的教导,偶尔总能听到一两句病体不安的皇爷最近的零星语录。

  太子在文华殿让申时行等人看王鳌笔记文集,他得报后不以为意。太子拿书到皇帝那请教,因为近来这类事已多有发生,他当时也没在意。直到事后他发现,天家父子正是从此事起,私密谈话增多了,他才重视起来。

  太子已当众说明是刘瑾抄家清单有误,他回家后也让人找来研究。

  他与徐爵王杲等心腹研究的结果,当然是笑王鳌糊涂,抄录笔误如此荒谬竟不自知。

  他又让人找真实副本,却得人回报是正德九年大火时,类似的许多资料都已烧掉了。连嘉靖以来的许多资料,象钱宁的那份副本,因前朝屡次火灾,也找不到。

  他觉得钱宁那抄家单子倒象是真的,听说宫里头这资料也烧了,倒有些可惜。

  他一面感叹刘瑾钱宁那厮居然捞了如此多钱物,违禁物品居然如此之多。一面又担扰天家父子会从此疑心他们这些内臣也有很多财产。就此事,也与心腹们商量了好些应答对策。

  这话题对内臣们自身有颇多不利,他自然不会主动向小太子探口风。

  好在天家父子没上当,从未就此事问询内臣究竟。他对此既一直担忧,又有些奇怪。

  自四月以来,小太子在文华殿便喜欢召张居正高仪张四维申时行等人私下密询,主要是一些算术题目,偶尔闲谈些学问功课,弄的神神秘秘。他知道后也曾让小太监们留心,后来倒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如今小太子似乎喜欢这种模式。不但与父皇、东宫亲信朝臣如此,现在在内廷也是这般。内廷里这些人,倒是只有自己一人能得小太子这种故弄玄虚的荣幸待遇。

  也不是完全的故弄玄虚,偶而总有几句天家父子评点朝臣的内容,倒确实不能外传。

  比如,“高拱虽然忠心干练,很能为父皇分担忧劳(哼!老贼揽权无厌、架空皇爷),只是年事已高,满头白发,只怕干不了几年了。”(这倒是!哼,老贼,你与咱家过不去,又能干多久?累死你,活该!)

  “这些外臣终究都是做不了长久的,一旦做到辅臣,就都想着功成身退,悠游林下。不象你们,不辞苦累。”

  “南边来的朝臣不如北人直爽,心里头的门道儿多,可是这样的么?”“嗯,连张先生那样的,也常是嘴上说一套,心里另有一套。”(啊!张居正么,还算好吧?皇爷喜欢咱们北方人么?倒似是真的。咱家可是北直河间府人,向来忠心直爽!)

  类似的话隔几天来这么几句,都是说的高拱高仪两人不错,能干耿直。而对张居正,最近几天则甚至用了皇爷说此人“心思不放在朝堂正务,喜欢在联络朝臣上下功夫”这样的朋党之论。又说这也是外臣们的惯常伎俩,要自己注意盯着这些人。又说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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