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太子监国与天子内禅
四月的朔(每月初一)日朝会,已经五十来天没有参与任何朝会的朱载垕,曾打算御门视朝。他感觉身体还不错,每天无须搀扶也能走几步。但最终还是被太医和小太子劝谏了。
如今天气已近炎热,京城已是春旱连夏旱。朝廷月初下旨禁屠宰,十几天,才下了几滴雨。
对朱载垕的静极思动,朱翊钧暗自警惕。这货现在这情形,只怕随时都可能渣态复萌。
自从前几天抛出王鳌笔记后,他与朱载垕逐渐开始谈论朝臣。朱载垕逐一评点隆庆九相中已退休的那六位,向聪明儿子控诉这些货以往对他的种种折腾,提点儿子这些货的种种无良用心。
朱翊钧则偶尔汇报一点东宫讲课时发现的一些朝臣不同派系间的争论,也让朱载垕指点评论一番他的东宫班底,究竟这些人谁是谁的谁。
父子俩这类互动教学都屏退周围人,是天家私密模式。
自这种教学模式一开始,朱翊钧便一改以往“父皇面上气色又好些了,儿子很高兴”口气。他不再一味扮演安慰剂了。
先是暂停安慰剂,几天后,父子俩一交流完,他便心疼地说“父皇想是累了,先歇歇”,面现忧色。再过几天,他更说“父皇不必忧心,儿子甚是不安”。让自我感觉还不错的朱载垕心里直打鼓。
本来四月初一就想出去见朝臣被谏止的他,如今连四月十五朝会视朝的事,提也不敢提起了。
这些天来,深知皇帝身体内情的太医们,对小太子每天安慰鼓励皇帝气色见好的话,大多有喜有忧。如今小太子口风一改,他们反倒松了口气。
朱翊钧从此时改换口气,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尽可能阻止渣货自以为身体大安,渣态复萌,自个作死。二是让朱载垕逐渐转入认真思考他自己身后事状态,减少他的侥幸心理。
当然,他也注意掌握分寸。
安慰剂是从此再也不给了,隔三五七天,对兴致很高的朱载垕敲一记败兴的当头棒。也相应减少来此的频率与呆在这里的时间,只说是不让父皇累着。
不当安慰剂,成了败兴当头棒,他也别让朱载垕见他就烦不是。
到了四月二十五,他在东宫讲课时,一切如旧。
但今天他私下里忽然单独召见轮值的高仪,屏退所有周围人。他摆出忧虑神色询问高仪,皇帝生病、病体不安,历朝太子怎么办,国事如何才能不荒废。前朝有哪些制度?
这两个月,朝务逐渐正常。宫中屡传旨圣体大安,只是静养待完全康复。小太子每天神色安稳,进退如常,群臣已渐安心。
不料今天小太子忽然私下召己密询此事,高仪不由大惊失色。他斟酌话语,讲了些历朝常例,太子点点头。又嘱他须安静,勿泄漏。
隔了一天,二十七日,太子召高仪密谈当天功课,又详细问起太子监国、天子内禅的典故与章程,其中的分别。
更加大惊失色的高仪,当时立刻汗都出来了。他不敢询问太子咨询此事是否另有缘由,斟酌话语后,他简述了几则。又说自己回去后当细细整理资料,再具折恭呈太子览鉴。太子照例点点头,再嘱他无须神色惊乱,当安静如常,又嘱他此事勿外泄。
他回家后,立即再次密信高拱,同时在家让心腹幕僚连夜寻搜材料。
前日得他密信的高拱大吃一惊,忙使人探问宫中消息。皆回报天子身体大见安稳,比以往更见平复。大惑不解的高拱惊疑不定。今天再得他密信,更吓了一大跳。
好在昨天已得圣旨,五月初一的朝会,皇帝将临御门视朝。天子身体情形如何,到时一见便知。
但小太子向高仪问及太子监国、天子内禅,只怕是皇帝私下有所安排,自己也得有所准备。
两高的这些动静,很快传到张居正那里。他虽不知其中详情端的,但也不由紧张起来。但汇总各方信息之后,却依旧不知究竟。
小太子这两天连续私下召高仪密语,出来后两人均是神色如常,似非急要事。但二高事后,却连续内外忙乱,异于往常,显然又似非小事。
如今有什么大事?下月初一,天子将会二个多月来首次视朝,这是如今最大之事。莫非为此事?但宫中消息一切如常,倒真让人伤脑筋。
四月十五的望朝,因朱翊钧好些天不扮安慰剂,改装败兴当头棒,朱载垕没敢再提视朝。但二十来天下来,虽然小太子忧色时有,但朱载垕自觉却无异样,且行走比往常要更轻松了些。
于是,这次五月初一的常朝,朱载垕便下定决心出乾清宫,御乾清门视朝。好在儿子朱翊钧除了装了付担忧面孔,这回倒没劝谏。太医们、太监照例劝阻,无非是怕万一有情况担责受牵连。
到了四月三十,今天父子俩私密腹黑朝臣教学结束后,朱翊钧到了该向他辞行的点儿,忽然向他提起高仪给他讲了太子监国的有关历朝典故。又说只恨自己太小,没本事为父皇分忧。
摸不着头脑的朱载垕,问了几句,自家那聪明太子便把高仪昨天恭呈的两页纸献了上来。
脸上忧色一闪而过的小太子走后,朱载垕一边看折子,一边心思浮动。
这些天,小太子对裕邸旧人中的陈以勤、殷士儋甚是关注。
虽然自己一再明言这两人过往种种不是,不堪用,自家这聪明儿子这个月来还是屡有提起。
四月初陈于陛献了几幅陈以勤的书帖,自家儿子居然写了两幅字回赐给他。除高仪、张四维、申时行、潘晟之外,这是第五位得他亲笔赐书的朝臣。
嗯,倒不是赐给他陈于陛的,而说是请他那书法还算不错的致仕老子陈以勤指点的。一幅字是范仲淹的“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幅字是本朝前代阁老谢迁的一句诗词。
昨儿又说起裕王旧邸,说道是想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又说若是把这些旧人召到一起,在裕王邸见见,不知是怎样情形。又问自己想不想回裕王旧邸看看。
住了十几年的地儿,这些年来倒只回过一次。故去的李王妃与那四个孩子,想起来便伤怀。如今那里只怕荒废了好些,有什么可看的。这娃儿倒是念旧。
东宫讲的史学课程,倒是庞杂,两三个月了,依旧是试讲。这十几天里一会儿又是讲唐太宗病危时贬谪李绩(徐茂功),一会儿又是魏明帝托孤司马懿,一会儿又讲尧舜禹禅让,宋神宗病危内禅,高太后垂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全没个顺序体系章程。今天又讲太子监国了么?
朕这身子又不远行出京,小太子如此年幼,监什么国?讲这些有什么用?
他看到高仪纸上列到唐代宗等病体不安,令太子监国。后面还写道‘朝事因之不曾荒废,天下臣民也更安心‘。
看到此条,他不由一怔,思考起来。然后,他便仔细看起有关典故章程。
回忆朱翊钧这个月来各种举动,虽已回忆到朱翊钧曾赐字给陈于陛的朱载垕,他却不知道那事儿还有很多后续。
朱翊钧赐给陈于陛的两幅字,东宫学士们羡赏议论之余,也让张居正琢磨了几天。
陈于陛当天修书一封,让家人将太子赐字快马送往四川老家的时候,他张居正也修书两封分送徐阶、陈以勤。
写给陈以勤的那封信更是大谈彼此多年交情,明白示好。同时让送信人就地察看四川陈府动静,有异常便快信回报。
退休快两年,先接到张居正今年以来第一封亲笔问候来信的陈以勤吃了一惊。接到儿子家书,看过太子赐字之后,琢磨后更加吃惊。
到了五月上旬,张居正便接到留在四川陈府附近密察动静的送信心腹快信回报。陈以勤在家不再象先前那样每天江边垂钓、训子课孙,反似有让家人打点行装,准备远行的模样。
虽然五月时宫中形势朝中局势已又是一番模样,张居正早已操心别的事儿了,但他接信后还是吃了一惊。
一面心道果然不出所料,一面鄙薄陈以勤痴心妄想,心中大骂你陈逸甫也配?一面却也依旧是对天家父子的这一举动疑惑不已。
朱翊钧跟朱载垕汇报的是他赐给陈于陛两幅字,一是范仲淹的“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是本朝谢余姚(谢迁,浙江余姚人)的一句诗“虽残伏枕还忧国”。朱载垕听了也不以为意。
但他朱载垕可不知道,自己那聪明太子给陈家的这两幅字,书的旁款却分别是“书范文正公《岳阳楼记》文句赐陈以勤雅正”“书谢文正公诗句赐陈以勤雅正”。
两个“文正公”引人注目。
特别是这谢迁谢文正。朱翊钧的爷爷明世宗嘉靖皇帝在谢迁七老八十的时候,曾下诏召见。他不远千里接诏即来京城见驾。明世宗念他实在太能给皇家添脸面了,在他死后,特别赏了他顶级谥号“文正”。
世人向来称呼他谢迁,都是谢余姚,却极少有人称他什么“谢文正公”。
就算粗心的高拱不以为意,拿到赐字的陈以勤和细心的张居正一定会‘你们都想太多了‘。
而范仲淹的名句,历来书写者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联写的,却单赐他陈以勤“后天下之乐而乐”。似乎也在告诫他陈以勤,你那整天悠哉游哉,‘无忧有乐‘的退休生活,天家父子或许对此很有些不满呢!
人家谢迁“虽残伏枕还忧国”,七老八十了,天子下诏召见,接旨即来。要不要学学,你陈以勤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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