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乾清宫里乐融融,内阁值房火药浓
今年闰二月,到阳春三月时,已是后世公历五月上旬,天气已一天天显得燥热起来。
朱翊钧在乾清宫里就看到不少各地报春旱的奏疏,此外,各地的军情奏报也多起来。这类朝堂日常政务的处理,随着朱载垕身体逐渐转好,也恢复了正常走上了往常轨道。
这些天朝堂十分安静。
本来很可能搅起大风雨的倒潘,几天功夫就平息了下去。圣旨中那句据传是小太子所言的“居心何在?”疑问,让拉开架势准备攻防的双方都有些惊疑不定。
朱翊钧如今也能翻看这些军国机密奏章,兴致勃勃地向朱载垕请教“倭寇”“鞑贼”是些什么怪物品种。通过与朱载垕的问答,大致了解这时空朝堂君臣的基本边防观念。
他心里对这些纸上谈兵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时空的朝堂君臣对兵事敌情了解都很肤浅,对寇虏的了解,就连掌握信息最多最新的朱载垕和内阁辅臣,实际也都少得可怜。
第一线的军事人员在如今以文驭武总体格局定型情况下,在老成谋国但求无过的文臣巡督太监监军统帅下,基本上处于被动防守状况。最能干的戚继光等人,现在也正在开始忙于修陆上、海上长城。
对敌情比较了解的边关守将海防前线军将,马芳俞大猷等人大多老迈。他们老骥伏枥积极进取,常被斥为无端启衅,还常受各种文臣争功诿过之下对他们的各种贪腐、违令弹劾。文臣们笔墨里机关深藏,而他们基本搞不太懂,动辄得咎。
只有积极利益输送给朝中大员、交好辅臣,得到高拱、张居正分别重用的两广殷正茂、辽东李成梁,这类进士举人出身的文臣型武将,才真正能屡传捷报,迭受奖赏。
但也正是这两人,一个把处境艰难有心归附接受招安的大海盗林凤所统领的数万海上武装集团,赶到了菲律宾马尼拉,最后被西班牙人剿杀。大明朝的海防从此形式上安定几十年,却也再无真正可发展的海上力量,中国几十年内再无可向南洋发展,可与西欧殖民者在东方海上一争短长的武装力量。直到明末的郑成功家族再次海盗崛起,而后依旧被满清剿除。
一个在辽东屡报大捷,把辽东群雄争霸的格局打破,威镇辽东数十年。而他以夷制夷、不无养虏自重嫌疑扶植的努尔哈赤建州女真,却成为大明朝的两大掘墓人之一,并最终取而代之。
想想同时代伊丽莎白童贞女王收编海盗首领,以其为英国海军最精锐战力,把西班牙无敌舰队一举摧毁。从而确立此后四五百年内大英帝国的世界海洋霸主地位,最终建立日不落帝国。而东方的大明王朝,开海禁的同时,却在此时刻与西班牙殖民者不谋而合地联合剿杀了本区域最强大海上武力。
朱翊钧手里的这份折子,正是殷正茂平海寇斩首数十级的请功奏报。
这样一对比,更让来自后世的腹黑女版朱翊钧叹息。
同时心里也在冷笑,伊丽莎白老处女么?如今,姐来了!
这殷正茂在两广与李成梁在辽东,那是隔一阵子就有捷报。两人花的银子也是如同流水。这种专花银子,除了不断报送敌我双方掉落人头数目之外,没有其它进帐收获的战争,还得持续很久。
张居正不知是收殷正茂的银子没到位,还是嫌他一次送的太多吓着了,曾向高拱说殷正茂太贪。高拱回答是,只要他殷正茂能连打胜仗,哪怕给他五十万两他贪没了二十万两,也比别人只花了三十万两一文没贪,却连打败仗强。
高拱的这个回答,很让人怀疑他与殷正茂之间的往来。
后来张居正指使人弹劾高拱的十大罪时,就有一条说高拱河南老家曾遭盗抢,丢了几十万两银子。疑似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当然,疑似失踪的更不明。
朱翊钧看这折子,一时间由此及彼,由彼及他,神思万里之外,让伦敦王宫中正与朝臣打情骂俏的四十岁伊丽莎白一世很打了几个喷嚏。
朱载垕看他拿着折子半天没动静,不由开口问道:“钧儿,这折子可是有不懂的?你且读给朕听听,朕为你解说。”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这折子倒是不难懂,事儿也甚是无趣,不过是海边有个官儿杀了几个海上贼人,向父皇讨要赏赐。儿子只是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儿的,这些贼人能从海上到那官儿他这里来,这官儿却不能从海上去他们那里。儿子想着,这些贼人倒是也有些本事的。”
朱载垕点点头,面现忧色道:“这些海贼最是难防,这几年较先前已平静了些,却也是未见断绝。”
乾清宫里天家父子两人就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各说各话,倒也随意中自有融乐。
内阁中的高拱张居正,闲谈中却火药味渐浓。
因为上月天子突然身体不安,朝堂也就各种忙乱。朝臣们自家许多已安排在那时的喜庆事儿,都得避些忌讳,只能推迟往后。到了三月,天子身体稳定下来后,家有喜庆的朝臣们也松了口气,便赶紧也把自家的喜事儿办完。
前几天刚办完小女儿出嫁事的高拱,面色平静地与张居正寒喧,听张居正恭维他们家这场儿女婚事办的体面,不由皱了皱眉。
因为婚期因朝务一再拖延,为了补偿爱女,他便力图把女儿这亲事办得热闹点。为此,他前阵子还拉下老脸向门生宋之韩等人感叹家用不足,敲了些银子孝敬。
如今张居正说他们家婚事办的场面大,大概是得了这点儿风声。心里略烦的他叹了口气,冷冷道:“说到儿女事,高某倒要感叹造物甚是不公。高某年近耳顺,膝下竟无一子,哪象你张江陵,儿子如此之多,你家小六子今年几岁了?”
张居正微微一怔,顺口答道:“儿子多,也难管教,大些的一两个,如今倒还听管教。小的那几个,简直每天叫人没办法。家中人口多,用动也浩繁,养家很是不易。”
高拱听他说养家不易,想起前天宋之韩写就的弹章,送来给他斟酌时,被他压下,还堆在自家书房案头文牍中。不由冷笑一声,“有徐子升(徐阶,字子升)才送来的三万两银子,还养不了家么?”
张居正猛听到这话,不由一惊,立时脸色涨红大怒道,“高肃卿慎言,哪有此等事,这必是小人造谣中伤。张某可指天发誓,必无此事”
顿了一顿,又道:“人言你高肃卿(高拱,字肃卿)已指使人上弹章逐我出内阁,我倒是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就是因为此等谣言?”
高拱一惊:“谁说高某指使他人作此等事?圣旨才告诫朝堂宜安静,高某岂会如此?”
张居正苦笑一声:“只怕宋之韩的弹章还在你高府书房案上!”袍袖一甩,也不再说。气愤愤地大步走出值房向文华殿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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