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书法课上小风波
今天的书法课由新进东宫侍班的翰林学士申时行辅导太子。
十来天之前的东宫侍班学士新名单上,他与王家屏等人是最后列进来的新人。这十来天,在一众侍班学士中,进翰林院不过几年,四十岁不到却均已列班东宫侍从的这两人,是最年轻的朝廷新贵。
原时空要到明年才能先后进入朱翊钧侍讲侍读团队的两人,如今的仕途提前一年踏上了快车道。
申时行能感到小太子对自己和其它新列入围太子侍班官的亲近之意。他和王家屏的两次试讲,讲下来各自都感觉十分轻松。不象前辈们那样,总是似有若无的一味严肃沉闷。小太子对他俩也都有赞扬和赏赐。
文华殿内每天的习字书法课,冯保如非事务特别繁忙,向来都是会在课前课中课后虽不定时,但却是每天必到的。他喜爱书法,也很有功底。最开始几天,他是书字课快完了才赶来,偶有一天没来。最近几天,则来得愈勤愈早。
向来清高的侍读学士们,有不少人因此渐渐不再参与太子书字课的围观讨论。而今,他们自己前面的当值课程一完,便向太子同僚行礼告退,回去办理自己的兼差了。
他们厌见这掌印东厂令朝臣侧目的权宦。冯保在书法上比他们更见功力的令人无奈现实,也让他们有些难堪。眼不见心不烦,他们也免得自己对冯保的不屑情绪万一流露而得罪此人。
他们干脆下课就走,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来自苏州的申时行,除了精研赵体之外,对时下流行的家乡书法大家文征明的书体也很有研究。他自己家中收藏的文征明墨迹,很是不少。他与小太子就书字的心得交流自习字课开始以来,一直就比其它人相较为多。
太子自创的书体毕竟稚嫩,对文征明的字体大感兴趣,很有借鉴吸纳文体字神韵的意思,常常就此征询他的意见。
今天冯保来的比往常晚,他在申时行带来的文征明书帖前停下脚步。欣赏书帖的目光里,透着热切与贪婪。
前几天申时行大方地送了他一幅珍藏的文征明书法扇面。朱翊钧看到时,心里还暗笑,冯保这货对书画还真是有搜罗的雅贪之癖。
同时,他也对申时行不动声色地与权宧建立起交往,而非其它时下清贵们避而远之的做法暗地留心。
这货后来能当上首辅,除了张居正等人的提携,他自己能早早就有意识地建立与内廷权宦们的联系,也是重要原因。
他又想到,书法方面并不精擅的张居正,早期却是通过书画与冯保示好往来。没准他拿给冯保的书画作品,很多便是从申时行这里弄来的。
想曹操,曹操到。
张居正不知为何,今天这时候忽然也从内阁值房又溜了出来,到文华殿这里来了。
朱翊钧高坐在太子席案前一边书写大字,一边用余光扫向殿门外的他。
今天是张居正轮值东宫提调,但作为内阁辅臣,他可没必要早晚都到这里来。
朱翊钧略一琢磨,显然,张居正大概已知晓了冯保最近常在此时来这里,他便来此偶遇寒暄。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里一震。
这两人关系一向甚好,但如今位高权重的两人有很多交往上的必须避嫌之处。他两人往常自然也会在公开场合十分注意分寸。
但如今以张居正这几天的表现,尤其是今天这样不无刻意的做法,却似乎透出一种急于创造机会向冯保示以善意的意思。
莫非两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可惜自己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啊!否则,孤必定借机扩大加深你们这俩政治基友的矛盾。
他心中又是一动,想起了原时空一年后发生在朱翊钧、张居正、申时行三人之间,一段就书法问题引发的故事。
他迅速开动脑筋琢磨了起来。
申时行见小太子忽然住笔沉思,似有考虑,也不敢打扰。他也看见张居正从殿外走了进来,正要轻转身子,向张居正去行礼致意。
忽听朱翊钧道:“申先生,孤听你适才所言,琢磨一下,似有所得。且写四字,如还入目,便赐给你罢。你且看它如何?你拿回去也帮孤仔细参详,看看孤的字体以后该如何增进。”
殿内众人闻言,都是惊讶。申时行更是心下大喜。他忙让书吏备好宣纸,自己站在一旁,肚里酝酿赞赏奉承词句。
冯保闻声,也笑眯眯过来,对申时行略略点头。对从殿外进来后一路示意众人不必言声,直向正观赏字画的他冯保缓缓而来的张居正,竟是视若未见。
朱翊钧认真写完“责难陈善”四个大字,又写下年月日书赐申先生旁款。写后再端详一番,对冯保道:“大伴,孤这字可有长进?”又对申时行道:“申先生,以为如何?”
冯保仔细看后,欢喜地道:“太子爷的字自成一体,而今已渐大成。将来必定比肩二王,越柳赵而过之。”
众人听他吹捧的无耻,把别人吹捧的余地全扫除了,不由心中大骂阉奴无耻。
申时行道:“太子所创字体而今自成一家,臣很是仰慕!只是这四字嘉勉,臣很是惶愧。以后当更加竭力尽心,辅弼太子。”
朱翊钧见他一副心下大喜面上惶愧感动无以言表的模样,心中感慨:尼玛,这帮官僚果然个个都是影帝呀。能做未来首辅的人,他们不能拿奥斯卡金像奖,是后世观众们的不幸,也是演员们的大幸。难怪《纸牌屋》的总统,非影帝不能演。
他笑着看向刚才尴尬怒色一闪而过,转眼又是和煦微笑满面春风的张居正,向其行礼致意道:“张先生也来了么?”
张居正侧避后,赶紧躬身行礼回道:“老臣不敢受太子礼,老臣奉旨提调东宫讲学诸事,今日当值,自当尽心办差,辅导太子圣学日进。”他站起身又道:“恭贺太子圣体字又有长进,老臣很是欣喜,与有荣焉!”
朱翊钧心下微哂,果然情势不同,你张居正的忠臣忠言见解也不同。
原时空一年后,你不是说书法写得好的多是亡国之君,宋徽宗写好了字便亡了国吗?
你这见解肯定不是偶然而来的,多半早已成竹在胸。你如今自己不说这高论,改换了腔调,孤却还要引你说。
朱翊钧笑道:“他们都说孤的字体是自成一体,孤是且信且不信,当不得他们老是夸赞。张先生博学当世,这历朝皇家,可有自成一体的书法大家么?前代各朝太子进学,书字可是也重要么?”
张居正心下一突,不知太子何以如此问自己。你这小屁孩就不能让人好好拍你顿马屁,大家一齐开心吗?
书法平平对此向来颇有不喜的他,这时也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道:“回太子问询,以老臣微未之见,书法本是小道,于太子圣学虽然自是有益,但似不宜苛求速速见功。皇家进学仍当以经史之学为重。至于前朝皇家自创字体者,惟有宋代徽宗之瘦金体最是有名,此亡国之君,太子自不当效法。”说完之后,他不由心下一惊,今儿怎么了,怎会如此答复?
却见一旁的冯保脸现怒色一闪即逝,开口冷声道:“张次辅所言,杂家以为不然。皇家喜书者多矣!唐太宗一生钟爱二王,朝夕摹画。群臣并天下士子皆习之,于教化万民亦是大功德。本朝太祖起于孤寒,好学不辍,平生亦喜书帖,教化万民。我朝士风大盛,文治巍然,更盛德无匹也。宋徽宗亡国,实因其昏愦用奸邪误事,关书法何事?”
张居正脸色微涨,正要解释。却听朱翊钧道:“大伴此言过矣。张先生向来关心孤之学问进益,时时在心事事用心,孤是素来深知的。适才所言,想是怕孤耽误了正经学问,此亦是正理。孤谢张先生教诲,以后孤会注意。”
冯保还要说话,却惊悚地发觉太子平生第一次对他似是瞪过来一眼。猝不及防,惊吓之下,赶紧闭口。定神再看,却见太子又笑眯眯地道:“大伴此时过来,可是来接孤的么?”又问申时行:“今日功课,可是已到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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