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叔现在干什么呢?”正清这才想起年志宏不在县委上班以后,会去做什么。
“我爸从县委被清理出来以后,其实也没有完全离开县委。他在县委旁边找了个门面开了家饸络店,生意还不错,县里的人经常去他那里。我妈经常也会去给他帮忙,倒是忙的热火朝天的。就是以前开车时间长了,把身体坐坏了,不能站的时间太长,要不就不舒服。”年峻前半句说的还比较开心,后面倒有点伤感了。正清想到了自己父亲,无论自己多么辛苦从来不跟外面的他说。
“那你可要在镇政府好好干了,别像以前那样……”正清有意想叮嘱叮嘱好兄弟,但是被年峻打断了。
“正清你放心,我已经改头换面了。我爸被清退以后,我就感觉到自己有压力了,我就想踏踏实实的把现在的工作做好。现在比农牧局强一些,每个月镇政府会给我发五百元的补贴,虽然不多节省点还是够用的。听其他人说,这个以后每年还会增加的。”年峻有点小满足的笑了。
如果说之前正清只是在猜疑年峻发生了变化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话无疑证实了这一点。曾几何时,他会有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的想法?他会把区区五百元放在眼里,尽管这笔钱在正清看来也不少了?他会说自己也开始有压力了?
这就是年轻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也是长大有了担当的标志。先不管自己,单就陈涛和年峻来说,他们经历了家里发生的变故顺利的实现了自己的角色转换,顶住了现实的压力。虽然眼前还会有挫折和困难,但他们内心的坚定已经让他们无视于这些困难的存在。
“那张正声真的去高中教书了?”正清还是想知道张正声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个人溜须拍马、善于逢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谁也猜不透。
“去高中了,但是没有教书,听说给了一个后勤处副主任,专门管校园绿化、整洁和卫生的。”年峻说,“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不过这也给另外一个人带来了机会,你猜是谁?”
“是白秋明吗?”正清潜意识里面冒出了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他。
“你真神啊,你怎么知道的啊?”年峻有点疑惑,但是紧接着说,“张正声的调令下来之后的第三天,县组织部任命白秋明为三水县农牧局副局长。”
“那估计白秋明当时都懵了吧?”正清开玩笑说道。
“懵倒真没有懵,因为毕竟前期组织还是找他谈过话的。不过,他的任命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惊喜,大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天中午吃饭也很少有人向他庆贺的。”
“白秋明就是那个性格,估计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搭理他。再说了,这个农牧局做事情的就是他了,他不是副局长做着副局长的事情,大家估计都已经认定他为副局长了。那我们白秋明副局长上任之后怎么样啊?”正清对着陈涛解释了白秋明的性格,陈涛点点头。
“还是有一些动作的。比如加强了考勤和纪律,迟到和早退的都要罚款,第二天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按时上班,白局长那个高兴啊。忘了跟你说了,农牧局的二白局长其实关系都还不错,听说是同一年被分配回来的,也是白局长上去点名提的白副局长。”年峻的白局和白副局长说的还蛮清楚,但还是惹的陈涛和正清笑了。“总之,二白做了局长以后,农牧局的上班状态确实改观许多了,具体效益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是起码看着像上班的样子了。去年年底结算的时候,白局说是单位有些盈余,还给我发了一千块钱的工资,虽然少,但是再少也是肉啊。”
年峻说的有点开心,但是正清听的却不是滋味,在那里耗费了半年时间终于发了一千块钱,而年峻竟然这么高兴。是啊,现实太残酷了。换个角度说的话,单位其实是可以不发给你这一千块钱的。因为你属于义务上班,不给你一分钱你也没有什么话说。
“后来我就离开了。到这里做秘书,之前的秘书听说调到另外一个乡上做副乡长了,县领导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名额给了我。刚开始我压力也大啊,稿子不会写,连夜学连夜加班,喝酒就猛喝,有时真是往死里喝,就为了领导高兴。这匆匆忙忙的几个月就过去了,领导终于出去开会了,我才清闲几天。”年峻现在的话里,多少都有点逻辑和文采了,正清知道这是这个秘书岗位给逼出来的。人生啊,往往就是需要这样的时刻,只有这样的经历你才会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有多大的潜力。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年峻够机灵,他夹了口菜,看了看陈涛,又看了看正清。此刻正清脸上已经是红云密布了。他喝啤酒也是这样,今天见到兄弟们心里高兴,多喝了两杯。年峻朝陈涛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正清。
“老说我们两个了,有什么意思,这穷山仡佬的地方发生不了什么大事情。你出去闯荡了快一年了,你跟我们说说,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啊?特别是……外面的妞,漂不漂亮。”年峻开着玩笑,希望可以从正清这里挖出点什么来。
“我呀,这一年时间,真的是一言难尽啊。”正清脑子有点晕了,但是他神志很清醒,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不说什么。他把自己从家里出发,到西安坐火车;然后在绵阳市遇到传销,想办法逃脱;最后又回到西安跟人打架,自己深夜到火车站蹭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对自己的好兄弟,任何的难堪都是可以理解的。
年峻和陈涛就跟听故事一样,听完了整个过程。陈涛没有说话,年峻在不断的摇着头,看来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充满了挑战也充满了你想象不到的艰难。他们甚至想,这也就是正清,如果换做是他们自己,估计早就折返回来待在父母身边再也不出去了。
“那你还去西安吗?”陈涛小声问着正清。
“去,肯定要去,我在打字社的事情还可以,老板对我比较好……”
“更重要的是,外面的美女多,你可以随时想看就可以看。”正清还没说完,就被年峻抢了话。他摇摇头,这家伙真是秉性不改啊。
“正清,我问你,你从传销窝里面救出来的那个小凤仙,长得怎么样啊?你们有没有发展出什么感情啊?”年峻穷追不舍的追问着,这个问题也引起了陈涛的兴趣。刚才正清在讲绵市经历的时候,对于这个小凤仙讲的真不少,这也难怪年峻和陈涛感兴趣。
“发展出什么感情啊,让你在这里瞎说。”正清抡起手就去摆了摆年峻的头。这家伙就是爱胡说,没有的事也能让他说的跟好像有什么一样。如果他现在不制止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全村人就都知道他在绵市交了个女朋友,还是个家里开工厂的有钱人呢。
“那是真没有了?”正清抡起的手并没有碰到年峻,对方轻轻一缩头就闪过去了,这还不要紧,这家伙继续问着。
“真没有。”正清重复了一句,“我们那是在关键时刻发展出的革命友谊,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那些传销组织成员。”正清感觉自己真的不能再编下去了,这样上纲上线的话他是最讨厌的,结果现在竟然随口就说出来了。
“那你们这革命友谊可真不浅啊,”陈涛半天不说话,终于说了一句了,“都送别人回家的革命友谊,在革命年代估计也不多吧。要我说,你们俩的关系应该是,要么你喜欢上她,要么她喜欢上你。人世间不可能有这么纯洁的革命友谊的。”
“涛子啊,你这个话说的太经典了。”年峻赶紧给陈涛加油,他的话虽然不多,但是说出来刀刀毙命,这比说千句万句也顶用啊。
“你们别瞎想了啊。我们就是简单的朋友,我当时送别人回家吧,也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可能不安全,就送了,没想那么多。”正清说的是他当时的内心感受,但是年峻和涛子的话还是提醒他了,难道小凤仙真的喜欢上了自己?
应该不会,可是为什么要把他买火车票的钱藏起来让他送自己回家呢。正清摇了摇头,笑了笑,是啊,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无论是真是假,以后天各一方不再联系,过几年谁又会认识谁呢。
他们这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大家互相把这一年来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在外面敢说的,不敢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在这里都敞开了心扉。一年来三个人都不容易,或许人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吧,或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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