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时间,相似的选择。正清坐上了相似时间开往西安的火车,幸运的是,这一次他竟然有座位。他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春节已经过完了,整个火车运行处于淡季了,所以,他才能够直接买到座票。
要是平常,提前三天不一定能够买到票,现在车厢里面竟然有很多空位子。正清规规矩矩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边已经有人了。那个人看了看正清,貌似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空位子,他就要坐这里呢。但是他看归他看,正清就是不理他。最后没办法,那个人拎着自己的东西去了后面的空位子上了。
正清把自己的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面,又从背包里面翻出自己看了很多遍的小说,靠着椅背专心致志的看起来。车子在无尽的夜色中前进着,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了来时满车的喧闹,只能听见火车经过车轨时留下的清脆的敲击声。不知不觉很长时间过去了,正清也完全陷入到小说的故事情节里面,如果不是中途有站要停的原因,他想他有可能就这么过一个晚上。
趁着中途停车,他下车买了桶方便面。这玩意是所有坐火车的人必备的食物。之前一直没吃过,也是舍不得吃,总想着去了绵阳市赚到钱再买也不迟,没想到这次的旅程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反正已然这样,还不如就吃一次,看看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味道。
外面下雨了,和他来绵市的那天一样。雨不是很大,火车站的乘警们都身穿雨衣在继续工作着。他看了看他们,眼睛里面全是敬佩的表情。回到车上,车里并没有因为停站而增加更多的人,还是那几个人每人占着一块区域。正清小心的撕开桶装面的盖子,这和他之前吃的袋装方便面不一样,如果撕不好撕到桶的话,就没办法泡了。
方便面在农村还属于比较奢侈的东西,只有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才会偶尔买着吃。当然那基本都是袋装的,还不是桶装的。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村刘青林家里已经实现了顿顿吃桶装方便面的梦想了,他女儿女婿带过来的桶装面听说可以吃两个月呢。
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品尝着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思考着自己这次的绵市之行。以后,他会后悔曾经来过这里吗?可能有人觉得他应该记恨陈义炎,他把正清骗过来,说是赚钱却真实的是做传销。但是正清有着自己的思考,他要感谢陈义炎,是他给了自己出来的勇气和动力。尽管那个借口仅仅是个谎言,但是他让正清看到了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正清除了这半年多的时间以外,他又损失了什么呢?相反却是陈义炎还损失了帮正清垫付的入会费用。当然正清也会损失陈义炎这个自己曾经最为感恩的人,他不知道陈义炎以后给自己打电话,他还有什么可以跟他说的。但是,就目前来说,这个人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义炎变成了这样,但他确实已经不再是自己尊敬和喜欢的那种长辈了,因为他失信于自己的晚辈了。
桶装面里面的内容并不比袋装面多,正清没有吃几口就完了。他顺着桶沿轻轻的转着把里面的汤也一口一口喝掉,真是太好吃了。再跟陈义炎他们待下去,估计他都要忘记油盐酱醋是什么味道了。这些传销组织的上层,宣传什么的节俭文化,给下面的员工吃那么差的饭,他们自己却整天住在高档酒店里面,等着下面的经理们主动把钱送到他们房间去。
正清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刚才的香味,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快要一整天没吃东西的事情。理应文俊安应该请他在县城吃顿饭的。不过,也没关系,他撅着嘴笑了笑,如果真的吃饭的话,估计他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样就更尴尬了。
等他回过头再看其他人的时候,车里面的灯光变暗了,他知道这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火车暂时处于熄灯状态了。接下来火车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期间车也不会再停,也不会有人打扰这些早已进入梦乡的人们。
正清脱掉鞋,把腿伸直到过道对面的座位上面,然后挺了挺腰,把随身的外套捂在肚子上。眯着眼睛想着明天中午下了火车以后,自己应该怎么办?是直接坐车回家呢?还是在西安找事情干?还是……,迷迷糊糊之中他竟然睡着了。
等到他被周围的声音吵醒的时候,他才知道外面已经麻麻亮了。车厢里的人来来回回都轻轻的从他的腿上跨过去,估计就是害怕把他吵醒了。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正好有个中年人,手里端着泡面准备从他的腿上跨过去。他赶紧收了收腿,中年人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就过去了。中年人的座位并不远,就跟正清隔着两排座位,他坐下后,又转过头从座位上面朝正清笑了笑,正清也礼貌性的回应着笑了笑。
过了不长时间,那个男的扭歪着身子走了过来。朝着正清笑笑,然后坐在了正清对面。他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头顶的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把周围多余的头发梳到中间稍微可以遮挡,一身粗布西装,过于宽大而显得很不合体,脚上的黑皮鞋长时间没有擦拭都快变成灰白色了。眼睛不是很大,笑起来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嘴唇周围胡子拉碴,笑起来的时候牙缝里还留有桶装面的渣子,胳膊下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应该是用来装钱的吧,正清这样想着。
正清对于他为什么过来这边还有些好奇,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利用脸部的肌肉运动笑了笑。
“你也是从四川省回来的?”那个男人边问边从皮夹子里面掏出一个绿色的盒子,打开盖子在正清面前晃了晃,示意他从里面拿一颗。正清后来知道这是口香糖,做生意的人平时吃了饭,跟别人谈生意前都要吃一到两颗,为的是自己嘴里的口气不引起别人的反感。特别是北方人喜欢吃葱和蒜,这个东西就显得更为重要了,基本上外出做生意的人都会随身携带。
“恩,”正清笑着朝对方摆了摆手说道,正清还没有在火车上同陌生人说过话,对于他这样的问题多少有点疑虑。几个月前,他来绵阳市的时候,家里人就说过,火车里面是个小社会,人来人往很复杂,在上面要注意避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特别是他们递过来的烟、水或者零食什么的,都不能吃,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
那个男人见正清还比较拘谨,就把口香糖盒子放回了皮包里面。坐在正清的对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话来。男人姓吕,我们暂且称呼他吕老板吧,以前也是农民,在黄土地里面刨食吃的。这几年政策放开了,他借着熟人的关系从银行贷了一笔钱,专门从四川省往回倒腾化肥。
现在本省的果树种植面积不断增多,化肥的需求和价格也在蹭蹭的往上涨,他多少也有了些身价。他这次去四川省,就是签订今年的化肥供销合同去的,他说他一年销售化肥的纯收益最少两百万元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正清眼里是瞧不上这些没有文化、借着政策和冒失劲发财的暴发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里面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理在作怪。反正不管那个吕老板怎么吹嘘自己生意做的大,做的好,赚的钱多,正清就是不怎么搭理他。后来吕老板看说了半天,正清没什么反应,就敷衍了几句回到自己座位上面去了。
正清这才把头转向窗外,经过一夜的奔跑,火车已经进入本省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到西安,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下车后的第一时间坐上回家的班车,他也就可以在晚上和家里人团聚。
他可以把去四川省的整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所有的人听。他可以咒骂陈义炎的无耻和欺骗,他也可以用各种理由来搪塞这次从四川省回来是迫不得已的。家里人不会埋怨他当时的冲动,都会理解他,但是村里人,特别是那些正在“闲话中心”等着看别人笑话的人估计就不会那么容易理解他了。他会成为全村人,乃至全镇人的笑话,用不了几天,全县人估计都会谈论起,红星村有个读书很好的青年被人骗到四川省去做传销,最后因为拉不到下线灰溜溜回来的故事。
他的性格是倔强的,好强的,他可以忍受人们这样的议论。因为他知道这没有什么,谁的人生还不经历一些这样的挫折呢,但是他怕家里人受不了,特别是爸爸和奶奶。
他们都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他们可以忍受穷忍受饥饿,但是不能忍受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那是在向他们作为人的尊严发起挑战。正清可以想象,当父亲被别人议论的时候,他那干瘪黝黑的脸上会有怎样尴尬难看的笑容,他的心里又会经历怎样的伤痛。
最终,他决定下车后不回去。他要在西安混出个样子,或者要等到某个合适的机会再合情合理的回去,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可是下车后去哪里呢,偌大的城市,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去哪里找活干呢?他又能干什么呢?
他是学农牧专业的,城市里面的人都不种地,哪里需要农牧专业的工人呢。越思考越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最后索性什么也不想,就傻傻的看着窗外,他相信下车之后总有办法的。
在宝鸡站停了五分钟之后,车子继续前进。正清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是啊,马上就要回到离别的城市。尽管在那里他一无所有,但是他仍然倍感激动和紧张。
我的家乡,我回来了,只有离开才能让我感受到,我对你是那样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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