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程发财以后,刘青林悠闲的抽着根烟,第一次走出家门朝“闲话中心”的方向走来。本来都要散场的“闲话中心”因为他的到来,不多时又来了好多人。大家互相聊着彼此的苹果收成,讨论着果树剪枝的价格,还有冬季追肥的时间等等,没有人敢一开始就直接冲着刘青林去问他女婿的事情。大家都在等着其他人开口,看刘青林怎么来回答。
其实说到底,大家就是在等着看他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出洋相呢,这一点刘青林很清楚。他既然敢走出来,敢走到这里来,他对于所有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都有了心理准备。他现在不是怕其他人问,相反他怕这些整天看自己笑话挤兑自己的人不问。如果他们不问,那自己这满肚子的话可要朝谁说呢?他觉得今天,就在“闲话中心”这里,他将迎来打砸事件以后第一次翻身的机会。
“青林啊,刘琴的女婿回来看你,怎么没在家里住几天就走了?”最终还是年长的牛三叔开口了。他今年快八十岁了,每天还按时上地劳动。虽然经常说身子骨不行了,但始终没有什么大毛病,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再加上他耿直的性格,村里的年轻人还都有点怕他。
他性格很直,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对于看不惯的东西更是当面毫不留情的就指出来,也不管对方脸上的表情。也就因为这个他得罪了不少人,老伴也劝过他很多回,但是一辈子都这样了,让人怎么改啊?现在牛三叔在问刘青林,那其他人心里高兴了,终于又有好戏看了。俗话说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有人心里就想着怎么把这件事给闹大,看牛气了几十年的刘青林怎么在牛气了一辈子的牛三叔这里出丑。
“回去上班了,人家都是有事业的人,整天忙的很。谁像咱们这些人,整天没事就知道坐在这里说这个道那个。”他的话说的很简单,但是很巧妙,既回答了三叔的问题,又暗暗的把这里的所有的人都讽刺了一把。他内心的逻辑就是,你看你们,整天坐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搞些没明堂的事情,哪里像人家有工作的人啊。
“哦,回去上班了啊。”牛三叔手里拿着从旁边柴草堆里抽出来的树条,折断了用一头在地上胡乱的划来划去,谁也看不清他划得是什么。“娃身体从腰里都对折了,那样子还能上班?”这句话问到所有人心里去了。是啊,就那个身子骨还能上班,还有事业?这不是开玩笑吗?
“三叔啊,你也活了一辈子了,可不能这么看人啊。”刘青林并没有生气,他继续说道:“你没看电视上说嘛,人家没有脚的残疾人,还能跑出世界冠军呢。况且我那女婿还不是残疾人,他只是为了事业把身体给糟蹋了,可是人家事业做成了啊,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老总,手底下管着好几百人。再说人家上班又不像我们那样出力劳神,就是打个电话开个会,钱就刷刷的来了,人家怎么就不能上班了?”刘青林之所以没有生气是有原因的,牛三叔的话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在嘲笑他,其实也给了他夸奖自己女婿的机会,他乐得如此。
如果让他专门站在这里说自己女婿怎么怎么有本事,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听,人早就走光了。现在倒好,不仅一个没有走,个个伸着舌头感叹着他女婿的成就,有人甚至重新向他投来了羡慕和巴结的目光。他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程发财不仅没有给他丢人,相反却给他增光不少。
“那你答应把刘琴嫁给这个大老板了?”牛三叔继续问道,他没有想出刘青林洋相的想法,他只是不愿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嫁给这么一个残废,不管他有多少钱都不行。这是他的牛脾气所不能接受的。
“答应,当然答应了。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咱们琴儿,也是咱琴儿的福气,为什么不答应?”刘青林笑着说,虽然内心对于程发财的年龄和身体有点不满意,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夸耀的姿态。
“这可能是咱琴儿的福气,但是人家也不会没有所图吧?”牛三叔继续在地上划着圈。“咱琴儿还是个年轻娃,那个人我估计比你年龄都大,人家这是找咱琴儿给他养老哩。”牛三叔这一句话说的很真实,但是也戳中了刘青林的痛处,但是也让其他人提起了精神。是啊,少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找咱琴儿给他养老?三叔你也太会开玩笑了,人家是几百万的身价,如果想找个养老的,还不是抢着有人去。为什么单独找咱琴儿,那是对咱琴儿上心。再说了,咱们这里的地形,天天在地里刨食哩,咱琴儿初中都没毕业,咱有什么可以让别人图的东西嘛。”刘青林把话说的很圆,没有什么破绽,貌似在外人眼里,这么个半残疾人做女婿真是他刘青林的福气了。
“城里人精明着哩,看把你能成的样子,小心上当受骗了。我本来也不想说这话的,只是话放在心里不舒坦,所以说出来。你也不要介意,琴儿这女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娃人聪明,心眼也活,我就是觉得嫁给这么个人,娃亏了。人怎么说都是一辈子,娃还没有给自己奋斗过,已经天天享受人家大老板创造的生活了,这跟人家城里人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嘛。当然啊,你们是琴儿的父母,琴儿的事情你们做主,我们本不应该说这话的,就是感觉娃亏的很。”牛三叔几句话说的不重,但是句句却像刀子一样直接扎向刘青林的心窝,特别是那个宠物的比喻,虽然不好听,但是很恰当。
牛三叔话说完,就转过身在旁边的树根上磕了磕自己的烟锅,插到腰上的绳子上走了。跟谁也没打招呼,这是他的性格,大家都知道,他把自己想说的说完,说痛快了就走了,不管你听话的人是什么感受。其他人相互看看,也没有什么意思,相互间随便拉扯几句话就散场了。虽然刚才的场面没有想象的精彩,但是多少知道了一些这个折叠女婿的信息,终归是有所值的。
等其他人都离开以后,刘青林才慢慢的踱着正步向家里走去。踱正步是他这么多年从上面开会回来练习的专用姿势,虽然刚才牛三叔的几句话说的不好听,他当时也有点想法,但是很快就过去了。女婿在西安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儿子又在那里开了馍店,他刘青林的日子早就超过陈永年成为全村人羡慕的焦点了。他准备抽时间去西安看看,一则看看程发财是不是像女儿说的做得着那么大的事业,二则看儿子刘明的馍店是不是要帮手,如果他和老伴能够在馍店帮忙,不是就可以少雇人嘛。那样的话,他们一家人以后就可以在西安生活了,他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刨食。
这样想着,刘青林抬起头,这片曾经让他充满无限荣光的土地此刻并没有往常那样的可爱,他们像八爪鱼一样到处伸展着自己的肢体。冬风横跨过一道山梁直逼另一道山梁,看似咫尺距离的两地却要翻山越岭耗费半天时间才能到达。果树在朔风中摇摆着,树下的黄土夹杂在风里扑向所有人的脸庞、眼角甚至棉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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