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林现在知道了,这次打砸事件彻底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现在满镇上认识的人都避着他,怕他跟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从刚才那几个年青人的举动来看,他在村里现在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一碗饭吃的刘青林心情更郁闷了。他结了账,松散着外套,不急不慢的朝村里走去。虽然心情不怎么样,但是他是霸道惯了的,从来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不过,他也急迫的想回家,回家看看老婆,盘算盘算家里的积蓄,特别是上次老婆来跟他说,儿子打电话回来要三千块钱,说是和几个哥们在西安开馍店。老婆心里比较谨慎,跟儿子说等他回来再说。儿子竟然有经商的头脑,这一点让刘青林感到欣喜。是啊,祖宗八辈在黄土里刨食,谁曾想自己儿子竟然有着经济头脑,这一点随他。
儿子要开馍店的事情,刘青林从看守所回来的路上就在盘算。开始他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儿子利用这个噱头找他要钱,后来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儿子从小学辍学出去到现在,从来没找他要过钱,今年过年回来,儿子还跟他说自己手头有五千元的积蓄,再怎么花也不可能这么快花完来骗他的钱。而且老婆也说了,儿子说是把自己钱全部投进去以后,还差一点才找他想办法的。
他本来还想再给女儿打个电话,让女儿去看看的,但是这姐弟两个从小脾气就很拗,都不愿意对方管自己的事情,过年回来那么几天都是互相掐架的和不在一起,还是算了吧。既然儿子说是好事情,咱不能因为三千块钱拖了儿子的后腿。
他已经想好了,回去以后把家里最后的那笔定期取出来,汇三千块钱给儿子,剩下的留家里用。他还有个担心,那就是陈永年陈永海兄弟的医药费,估计他后面还要出,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了结了。
路过陈永年副食门市部的时候,他有意朝里面看了看。门是开着的,应该是正常做生意的,只是今天县城逢集,镇上没有集,人差不多现在都在县城逛,镇上街道人很少,永年的门前面也很冷清。
此刻他真怕里面林海燕或者陈涛出来,看到他这副窘迫的样子。说实话,他还有点怕他们打他,毕竟陈永年现在只能坐轮椅,站起来站不起来还不好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冲动造成的。所幸里面并没有人走出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口,刘青林怀着极大的勇气走过了村里每天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心”。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每天茶余饭后老年人都会提溜一个茶杯,坐在一个向阳的角落里,边晒太阳边谝闲。大家拉谝着今日的国家大事,谈笑着奇闻轶事,欢笑声、笑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饭后农村特有的一道风景。
大家辛苦了一年,现在好不容易坐在一起,聊天谝闲放松放松。估计过不了太久,每个人又都要投入到土地里面,开始给果树剪枝、施肥、清扫残叶。总之无数的劳动都在等待着他们,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种植苹果园就是这样,一年到头难得几天清闲,基本上是重体力全时程的劳作,忙起来经常连饭都吃不上。
“闲话中心”现在正在对外开放。很多人拉着话茬,端着茶杯吸溜着;有些人抽着烟舒适的享受着此刻的悠闲;有些人讨论着最近发生的新闻时事。当刘青林走过“闲话中心”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这位老支书的身上。这三个月的拘留显然没有对他的傲慢起到什么作用,他还是步履坚定、目中无人的走过这片人口聚居地。这里的很多人都和他有过过节,很多人等了多少时间就等着看他今天的笑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看就完了,还是有个别好事者站出来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这个人就是陈二。
“青林支书啊,我的农业税还没交呢?你看是交给你还是交给谁呢?”陈二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刘青林知道这是在冲自己嚷嚷,专门叫嚣着给自己看呢。自己毕竟是村支书,他怎么能不回复呢。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村支书已经被免职了。
他转过身,朝陈二说了一句:“晚上再来我家里交,我白天没空。”他刚一说完,“闲话中心”的人哄然大笑起来。人们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可怜的家伙并不知道自己不再是村支部书记的事情啊。
“我就不去你家交了,待会我去镇税务所交,向荣支书说了,以后都是村民自己直接去税务所交,村支委没有代收税款的权力。”陈二颇似认真的跟他隔着街道远远的喊着。到这时刘青林才意识到,原来向荣已经是村支书了,陈二是明显拿这件事情故意在这里恶心自己呢,自己还摸不着头脑的回复了他。他娘的,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刘青林感觉到脸热的发烫,他想到回村以后会有人窃窃私语,没想到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嘲笑他。
人啊,还是怕权力。如果自己现在还是村支书,那一群人肯定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这样的话,自己手里可是握着他们的生计啊。只是,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是了。以前他走过这样的“闲话中心”时,有人就会走过来主动给他递烟点烟,然后低头哈腰的问自家的庄基地、孩子二胎准生证或者果园面积的事情。每次他也都会抽着对方递过来的烟,借着这个机会把镇上或者他改过的政策重新向这些人宣讲一遍。每次等他讲完,他看到的都是下面每个人忍不住的点头。虽然也有人会有些意见或者疑惑,但是都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
原来以前看见他的时候,那种谦逊和卑微都是装出来的啊。现在自己倒霉了,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拿自己开涮看自己的笑话。我刘青林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还能让你们看了笑话。我从头到脚哪里不比你们强,看看你们那个怂样。平日里就知道在土地里面刨食,连天都不抬头看一看。我和你们年龄一般大,甚至比你们里面有些人年龄还小,我是什么身体,看你们一个个老气横秋、土里土气的样子,我都不稀罕说你们。我儿子在西安要开馍店了,我女儿男朋友也在西安,以后要嫁到西安去,你们的孩子呢,一个一个像你们一样,就是在这黄土地里刨食的命,你们还笑我?
刘青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到家里的,经过了“闲话中心”还要经过各家各户。每家的妇女都坐在自家门楼下面,三五拉呱或者剥豆子什么的,经过一家就要忍着被别人瞅半天的痛苦。如果说以前走过这些门口,他得到的更多是羡慕和嫉妒的话,现在的他更多承受的是屈辱和对方内心的嘲笑,简直就是经历十八层地狱般的痛苦。
老婆看他进门,赶紧把他拉到门口,拿鸡毛掸帮他把身上的灰尘扫干净。用老婆的话说,这叫把晦气留在门外面。三个月没回来,这个家还是那样干干净净,全归功于老婆的细心和勤劳,这么多年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她负责,自己借着村委会的事情经常是不着地不着家。现在想想,那都是屁啊,还是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老婆把做好的烩面给他端上来,他一直吃了两碗才停下来,此刻的他没有那么饿,可是心里就是有气不能撒,只能通过吃饭来发泄。尽管老婆在旁边不住的劝他慢点吃慢点吃,但是他由不住自己,心里就是气。从坐上回镇上的车开始,他都在承受来自所有人的指责和议论,以前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老婆在他面前说家里果树要剪枝了,地里的化肥也要买了,还有儿子打电话回来催开馍店的钱,所有的所有,他没有一句听进去的。刘青林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好好休息几天,然后想着怎么翻身,这个村支书位子他坐了二十多年了,他向荣才刚上去,自己有的是法子把他弄下来,让村里人公开支持他继续做村支书。对了,上次老婆不是告诉他,镇领导让他回来了去镇政府找他嘛,这可能就是某些暗示,很可能向荣只是这个艰难时刻的一个过渡,能真正稳住红星村还是要靠他刘青林的。
难道他对于这次打砸事件没有一丝愧疚吗?肯定是有的,但是拘留所也待了,钱也赔了,县镇领导也得罪了,职务也被免了,人也丢了,难道他刘青林损失的不多,难道这还不够偿还陈永年?
老婆见他半天没有回应自己,就用正在扫地的扫把拍了拍刘青林的腿。刘青林挪挪脚,没有理睬老婆的行动。在他心里,妇人就是妇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眼界永远不会超过眼前三米。在他看来,家里果树和化肥那些破事都不足一提。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马上见镇领导这件事情,他急切的要知道镇领导的底牌。如果真像他所想的那样,向荣只是一个过渡,镇领导最后的想法还是让他来稳定红星村。那他还愁家里的果树没人剪枝,他还愁镇上没有人给他赊化肥,他还会经过“闲话中心”脸红吗?
当然他不可能知道,此刻的陈永年正艰难的靠在院子里面的双杠上进行着康复性训练。他满头大汗,无数次从脑海里闪过放弃的念头,但是每一次也都因为讲台的魅力和教师的自尊心坚持了下来。
从他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就让海燕推着他去双杠边,试着去练习。这马上就要两个月了,他从来没有断过,每天按时训练半小时。令人泄气的是,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一点效果。他太思念他的讲台和学生了,休息的这两个月里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讲述着自己最拿手的定理和典型试题,那些东西都是固化在他脑子里了,他无需看任何资料都可以背出来。
刚出院那会儿,他跟校领导提议,让他坐着轮椅去讲课,但是校领导没有同意,给出的理由是县领导要求他完全康复后才能上岗。他想到了他和县领导秘书的那个约定,这或许也算是约定的一部分内容吧,只是那个时候没有说明而已。
海燕每次都会陪他做训练,康复性训练的内容很单调也很枯燥,就是那么几个动作来回重复。儿子陈涛现在回家的频率也比以前多了,每次回来不是帮家里照看门市部的生意,就是帮助海燕干家务,帮自己进行康复训练。不再像以前那样,回家只知道看电视或者跑回村里去乱窜。经常像镇上的包村干部一样,两只手背在身后,笑呵呵的出东家进西家,到了饭点基本上不是去他伯伯家,就是去正清家蹭饭。
在陈永年的眼里,家庭的这次变故使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自己从小就溺爱这两个孩子,舍不得他们做什么事情。之前也考虑过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孩子是不是具有足够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现在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是有点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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