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秋季往往是伴随着长达半月有余的淋雨而开始的,干旱了整个夏天的黄土地在淋雨中放肆的显示出自己的疯狂和野蛮。她尽情的舒张着自己的身躯,让瓢盆大雨灌满她身体里所有的沟壑、坑洼,洒向无尽的田野和山坳。
历经干旱的植物们也使劲的吸吮着这收获前的补给。不管是已经干黄到叶梢的玉米,还是即将脱离树枝的苹果,都在大口的咀嚼来自天籁的甘露,满足着他们经历了整个夏天的干渴。
黄土高原的植物和黄土高原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永远都在和老天做着永无止息的斗争。在最需要雨水的时候,不管人们怎么祈福和关注天气的变化,往往都很难有雨水的到来,而等到植物都进入最后成熟期、即将要收获的时节,雨水又会下个不停。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已经没有了怨天的想法。每天在黄土里深挖细耕的人们心里最明白,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的命运是由这外在的自然条件决定了的,不管怎么样先进的科学技术,也难以改变黄土高原缺水的现实。
无论天气是什么状况,人们总会去地里及时将那些可以给全家人带来收益的苹果收获到家里,人们每天忙碌着,这一切一直到最后一个苹果入库才会结束,这也是一年中人们最繁忙最开心的时节。深秋的夜晚,人们在经历一天的辛劳后并不急于休息,而是三五一团的坐着谝闲。互相忖度着今年谁家又产下多少苹果,按照去年的价格又会有多少钱入账。虽然那些大户的产量和收入都会让他们羡慕的啧啧不已,但是真要说起别人的投资,他们也都惊叹万分。是啊,那么多地都跟小孩似的要吃饭啊,而且现在化肥猪粪都那么贵,那一个一个的苹果都是用钱包出来的金蛋蛋啊。自己家没有那么多的产量,但是也不会有先前那么多的投资。对比过后,还是觉得就这样小打小闹也不错,何必羡慕别人呢。
每个人在聊完别人后,都会捎带着说说自家的情况。而真正高兴的在后面,当把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揣进衣服里面夹层的时候,这悬挂了一年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年的收获总算到仓了,一年的辛苦总算有了一些回报,但是一年的辛劳还远远没有结束。收入颇丰的人们会拿出一部分资金,趁着果树“冬眠”前给树再好好施点化肥,让辛苦了一年的土地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熵,以利于来年继续丰收产果。
到了这时候,曾经喧闹的果园暂时寂静了,在秋风和霜气的合力之下,树叶随风飘落,果园显得分外的萧条。
收获的季节里面自然少不了农业税征收人员的身影。自从这里的人们开始种植苹果后,人们知道了在正常的农业税之外,还有一种税种叫农业特产税。以前的农业税主要是根据当年的小麦、玉米等收成,根据粮食的年产量计算征缴,由农户自己收获后主动到粮食管理机构缴纳。农民自己算的话,基本上全年收成的五分之一要交给国家,这里面还不含从中央到镇政府层层加码多征收的部分。苹果属于农林特产收入中的一种,按照国家政策也是要缴纳农业税的,只是名字不太一样,叫做农业特产税。农业特产税是农业特产农业税的简称,它是国家对从事农业特产生产经营并取得收入的单位和个人征收的一项税收。按照省政府关于农业特产税的征收文件,农业特产税的征收比例是根据农户当年农业特产品的收入为计税收入的,而且是在农户的农业特产品销售完成后,由农户自觉到征税机关缴纳的。
实际上,真正去税务所缴纳农业特产税的农户却很少,主要的原因是农户卖苹果的时间不确定,有些农户碰到合适的价格、合适的果商差不多就卖了,有些一定要等到苹果价格达到自己心理价位的时候才出手。果商看重苹果后,会购买果箱等材料,聘请劳务人员把苹果一颗一颗的装箱后,有时市场好的话,会尽快装车运走,这时候才会给果农付款。有时遇到市场不太景气,苹果虽然装箱了,但是果商就是不拉走,果农的钱也拿不到手。
果农之间见面互相打招呼不问你家苹果订了没?因为订了没有装箱,装箱了没有拉走,那都不顶事,只有装箱拉走了,把钱装在兜里了那才叫一个舒心啊。果农之间见面,互相打招呼都是问你们家苹果拉走了没?如果拉走了,那就是收获到位了,钱已经揣在腰包了,如果说没拉走,那赶紧的,别跟人家再谝闲传了,这个时间心里烦着呢,你就别自找没趣了。
果农不去税务所主动缴纳农业特产税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果子钱拿到手后,他先要还化肥经销商的钱、农药经销商的钱等等,这些可都是赊欠了一年的账,不还不好看啊。至于说给国家缴纳税收,每个人心里也都知道那是硬任务,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交,可是到手的收入就那么一点,还账款后到手的就没有多少了,特别是果子收入少而支出又比较大的家庭,更不会主动去缴纳税收。
镇上的税收缴纳不到位,镇领导没办法给县领导交差,县上税收不能按时缴纳,县领导去市里估计也没有好脸色看,市里还要给省里汇报。因为都有上面的要求,所以这一层层的不断施压,最终承受压力的成了镇领导和村干部。本来是苹果收获以后才开始的征税工作,也提前到苹果收获前就开始了。
省里是按照面积和平均标准下指标给市里的,市里按照相同的原则,在加码之后分给下面的各个县政府。县里也不能喝西北风啊,他们会进行二次加码,然后把指标根据全县收入占比,分到各个乡镇。乡镇是最后的指标落实单位,但是具体的征收工作他们很难全部管理,因此,他们又会把指标进行三次加码,按照各村的户数、种植面积、土壤的差异等因素分到各个村,由各个村进行最后的征缴。当然各个村的村委会也不会是义务征缴的,征缴完成后,会按照征缴总额的百分之五留作为村委会的日常费用储备。当然这些钱也差不多都是被村干部给瓜分了。
自从这里开始种植苹果,每年因为农业特产税的征收问题引起的村民和村干部之间的矛盾此起彼伏,有些甚至都有镇上领导的参与。主要的矛盾点在于村干部拿到镇上分下来的税收指标后,怎么分到每一户。村里的人大家都彼此熟悉,谁家的地好谁家地差,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村干部本来应该按照种植面积、土壤状况、树龄等因素来确定各家的缴纳费用的,但是他们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
一般来说,村里最好的地都是被村干部种了的,他们本来就是代征税的,怎么会向自己征税,因此,按照土地状况和种植面积来征收被他们第一个就否决了。他们最后选择的是按照果农今年预期收入的多少来核定各家的特产税税额。一般他们会坐在自己家里,把自己家的税收刨除在外,再把全村各家的果园状况进行分析后,定一个中间标准,然后比这个标准高的就多定点税额,比这个标准低的就少定点税额,至于多多少、少多少完全是按照他内心里面的喜好尺度。这样等各家标准都定下来后,就要开全村村民会议来宣布各家的税额,这个时候也是各家争论最大的时候,凭什么我家多,他家少,凭什么我的地少比他家交的税还多。反正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家都会争论不休,而这也是整个村里最热闹的时候,脾气比较冲的家伙会直接冲着村干部吼叫,有些还会扑上去想出手,但都会被其他人给拦住了。大部分比较好脾气的村民都不会发言,这种沉默就默认了村干部的分配结果,只有那些感觉到不公平、性子比较烈的人,会留下我不同意你核定的税额,所以我绝不交税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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