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正清踏上了第一次离开家的旅途。在一无所知的路途上,摸着黑往前走,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有一个叫陈义炎的人维系着三水县和四川省之间的关系。尽管前面是一片黑暗,但此刻的正清心里却充满了希望,从陈义炎的电话里我们可以感受到那是一个可以让他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虽然把一个人的前途押在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上不免让人感到可笑,但是相比于其他的选择而言,这样的尝试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再说了,陈义炎说了,就算正清不喜欢在那里教书,也是可以回来的,他不会损失什么。
这是正清第一次离开家去县城以外的地方,四川省这个词也只有从本地来自四川省的人的嘴里会略微知道一些,大概的印象那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甚至比三水县还要穷,路不能走车子,东西只能用背篓来背或者肩扛手挑,除过这个之外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然本地这些四川人给大家还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那就是特别能吃苦,本地人不愿意干不能干的活,他们二话不说就干,为了生存他们可以做世界上任何事情。
正清走的时候是凌晨,这个地方去西安的车每天只有两趟,最早的一趟是五点半出发的,第二趟是中午十二点。正清不愿意别人知道他去四川省的消息,他选择了凌晨的这趟车。父亲还是不放心,坚持一路将他送到镇上,看着上了车才放心。天空下着小雨,隔着细蒙蒙的雨丝,看着车窗外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模糊不见,正清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掉了下来。是啊,第一次出远门,不管他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父亲在家里都是不放心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谁又能忘怀父亲同样的担忧呢。
进入九月又到了黄土高原惯常的雨季了,人们在雨中抢收庄稼、在雨中为苹果施最后一次肥、在雨中去掉套在苹果外面的纸袋、在雨中送别出发的孩子,一切都在雨中进行,一切都充满了雨意。当然可能很快,过不了多长时间,人们又要在雨中去摘下那成熟的苹果,这可是他们一年所有辛苦的成果,即便在雨中忙碌每个人也是高兴和愉悦的。
正清本来想帮家里把苹果摘完以后再出发去四川省的,但是陈义炎电话催的急,说是学校即将要开学了,如果真等到苹果收完再过来估计这么好的机会就被别人抢走了。最后经过和父亲的商议,如果老师的活干得好,到时候拿到工资给父亲寄回来让他请人摘苹果。当然苏力勤也在电话里面反复和陈义炎确认了很多信息后才最终放心,也就是这样正清才踏上了去四川省的路。
车里面人不是很多,本地在外面上学的孩子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一般坐凌晨车的人都比较少,没有烧心窝的事情谁这么大早起来去赶这个点啊,所以司机将他们几个人拉着在附近三个乡镇街道转悠起来,又沿着公路扫荡了半天,滴滴的喇叭声穿透凌晨的夜空,呼啸着经过充满晨气和露水的黄土地进入到每个村子,提示着那些想要出门还没有出门的人快点,车子马上就要走了。这样的沿路扫荡总是有效果的,车子总是会在公路和村庄的某个交叉口遇到凌晨要出发的人们,司机会迅速的将他们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面,等离别的人上车后,车子就会在他们和家人挥手告别中继续前进。对于三水县的人来说,出趟县城不容易,地理位置太偏僻,日常运营的车辆也很少,很多有事情等不及中午那趟车的人基本都会选择凌晨这趟车,中午那趟车基本上把人都挤成肉夹馍了。三水县还没有通高速公路,走现在的省级公路要走四个小时才能到西安,如果真的站着过去,那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不过今天比较奇怪,转悠了好几趟最终车里面人还是没有坐满,司机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另一个乘务员身份的女人卖了票,车就这样出发了。现在时间还很早,车窗外一片漆黑,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偶尔听见窗外细雨打在玻璃上面的声音,这辆大巴车应该运营了很久了,车内物件破破旧旧的,窗玻璃随着车子的颠簸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玻璃上流落下来的雨水顺着玻璃的缝隙渗透进来,浸湿了车内的帮边,给坐在窗边的乘客带来阵阵寒意。
正清若有所思的扫视了整个车厢,因为还早所以司机将车里的灯关掉了,这样方便很多起得太早的人赶在到达西安前可以补上一觉,对于那些起的很早没有睡意的人,可以看看车前面挂着的移动电视,里面正在播放着充满低级趣味的晚会,看着的人偶尔会被其中某些黄色****话语逗笑,不过很快就没有后音了。不长时间,所有的人都靠着椅背眯上了眼,并不是每个人都睡着了,但是很明显电视里面的内容没有太多吸引人的东西。
正清选择了最后排的位置,这一块就只有他一个人坐着,他喜欢这样的角落,可以安安静静的思考,不受打扰。其实他不知道坐在后面是最颠的,特别是他现在的位置正好是在车子两个后轮上面,比其他位置坐着都要颠簸。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这样的颠簸和去县城的面包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去四川省。
他转头朝车窗外望了望,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样被晨雾笼罩的凌晨夜景和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相像啊。总是能够感觉到黎明的希望就要到来,但是又总是频生坎坷,总感觉处境正在慢慢变好,又总是被打回到现实的泥潭里面,自己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在挣扎,在拼命的挣扎,在殊死的挣扎,不知道这次选择的前景如何?
他一直坚信生命就是一次修行,在一切真正变好以前,人们总是要经历一些不开心的日子,这段日子或许很长,或许很痛苦,但这正是生命所给予你的,他让你变得坚强变得有力,变得主动去改变自己。有时候选择安逸或许很容易,但是选择改变则更需要勇气和魄力。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就正好印证了他现在的选择,如果他选择安逸的混日子,他不会听白秋明的话走出来看看,他也不会坐上这趟前途未卜的客车。
他不断的给自己打气,相信黑暗只是短暂的,想象着在那里拿到第一笔钱的情景。这个时候电视里面已经不再播放节目了,乘务员换成音乐播放以后就躺在正清前面的空位子上睡着了。一首轻音乐舒缓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正清知道这是齐秦个人专辑《冬雨》里面的一首歌,叫《外面的世界》。这是一首多么符合时宜的歌曲啊,此时此刻在他离开家的时候,冥冥中上天安排了这首歌曲给他。他静静的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着这首歌曲。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
当下一首歌曲都快要播放结束的时候,正清还沉浸在《外面的世界》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肆无忌惮的往下流着,正清没有管它,就让它肆无忌惮的流淌吧,这里没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知道,就让这个即将离家的年轻人把自己对于这个现实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吧。
现实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和光明,又一次次的将它们从他手里夺走,给了他希望又最终把他打入绝望的深渊,他痛苦过他怒吼过,但是他从来没有放肆的哭过。这是一个从小就很懂事,对家人充满着责任感的孩子,他坚强的外壳下谁也看不到他柔软的内心,此时此刻,此景此情,配上这首优美伤感的音乐,让他将自己内心真实的一面完全展现了出来。
他想到了守候在家里的父亲、妹妹和刚上高中的弟弟正华,想到了闫丽,想到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年峻、陈涛。想到了他对于父亲和正华的承诺,想到了他和闫丽在三水河边的誓言,想到了自己曾经那卑微的梦想,想到了自己为梦想而奋斗的每一天,想到了外面的艰险、家里的安逸和自己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想到了前途的迷茫和可能的希望,想到……
如果可以,此刻他愿意将这首歌重新听一遍,但是他不好意思这么做,他怕影响其他人休息。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存留的眼泪,他又扫了一眼车厢里面,尽管车厢里的人都不会注意他,可是他还是不愿别人看到他刚才那么肆无忌惮的哭了。
人啊,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很重要,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你,其实你不知道的是,压根就没有人关注你,甚至连看你一眼都不会。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面过活,挣命,除了无事生非的人以外,谁愿意去关注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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