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最小的官职要说算的话就是邻长了,估计就跟后世农村的小组组长一个意思,然后依次是里正、村正、乡正。
叶青在苏通的陪同下开始走访各个村庄,凡事只要到了哪一个村或庄,那里的里正、村正或者乡正都会出来迎接,然后陪同叶青与苏通两人走访达到受学标准的庄户,整个场面搞得叶青有点儿后世县长视察工作的意思。
里正与村正跟苏通三人大倒苦水,这没办法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些庄户们就是死也不答应自己的孩子去受学,认字有什么用?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帮助家里当个半大不小的劳力好些。
叶青被三人领到一户看起来应该是最为固执的庄户家里,叶青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怎么又来了?老夫家三个孩子难道你们就不能放过吗?你们带走了受学,这地谁来耕?谁来种?”
“老丈,多有打扰啊,小子是咱高陵县的县令叶青,今日来访,只是想探究为何您会认为让孩子接受受学是无用之功呢?”叶青走进篱笆院子里笑容可掬的问道。
“县令大人,这……这您还亲自来了啊。”老人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藤筐,充满老茧的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说道。
“呵呵,您不必慌张,小子想问下,您这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多大了?为何您不同意他们受学呢?”叶青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和蔼的有些僵硬了。
心里不由的佩服后世那些父母官下基层时都是怎么把脸上的表情调整的唯妙唯俏的,一个个在镜头前,在照片中,可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民公仆形象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叶青不得不学着后世的父母官脸上挤满慈祥和蔼的笑容问询着。
“唉……县令大人不知啊,这……老夫家里六口人,三个孩子跟他们的母亲,再就是老夫跟老伴儿了,您说说,这要是把三个孩子带走受学,这……这家里的田地谁来耕种?我一个老人加上两个妇女,如何忙的过来啊,就是累死在田埂上,恐怕也无法在秋后把租子都缴全啊。”老人长吁短叹的说着家里的困难。
“哦,孩子的父亲是……?”叶青已经隐约猜到了,恐怕就是战死了吧。
老人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悲伤,显然是已经放下了失子之痛,叹气道:“当兵打仗会死人,这是难免的事情,不提也罢。”
“那么三个孩子都多大了,都是男丁?”叶青继续问道。
“是啊,老天爷保佑,虽然儿子战死了,但老天爷给留下了三个种,这个家可就指着他们呢。”老人对孩子的年龄似乎很忌讳。
“县令大人问您三个孙子都多大了?”里正替叶青问道。
老人脸上愣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跟愁绪,顿了下说道:“小的今年八岁了,老二再有一个月就十岁了,老大今年十四了。”
叶青看着老人为难的回答,若有所思的问道:“老丈,您是怕我们再次充兵吧?”
老人一愣,显然是被叶青说中了心思,脸上不由的露出些许惭愧之色,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丈您多虑了,其他县小子不知道情况如何,但咱们县已经解除府兵制了,就是说,不再强制指定谁家谁家充军了,这个您大可放心。”叶青笑着说。
“那……那……那打起仗来怎么办?”老人显然没想到叶青会如此说,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是不由得关心的问道。
“是这样的,以后啊,每户壮劳力都会抽走一人充兵……。”
叶青话还没说完,老头白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我去,这是几个意思?”叶青愣了:“快掐人中,可别因为我一句话吓死老丈了。”叶青急忙示意里正。
“人人中?……怎么掐?”里正局促的看着叶青,不知道人中是什么,又该掐哪里。
“算了,我来吧。”叶青挥挥手,自己蹲下身子急忙掐老人的人中,不一会儿的功夫,老人就张大嘴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等视线明朗,看到叶青的笑容,险些又晕过去。
“老丈您先别晕,你听我说完了再晕成不?”叶青尴尬的扶着老人坐在地上。
心里道,恐怕后期的府兵制遭到破坏,跟对外常年征战、用兵太多有着极大的关系吧。
这老人身上的情况,完完全全就是几十年后整个唐朝民生的真实写照啊,家里无壮劳力,田地岂能不荒芜,荒芜之后自然就没有了粮食可以果腹,只能是卖掉地来换取口粮,至于能不能活下去,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看着老人气终于喘匀实了,叶青再次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您别急,听我说完后哪怕您再晕呢,小子说的征兵跟往年征兵不同。”
老人缓过神看着他,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
“我们高陵县以后的征兵制度啊,是这样的,如果家里确实困难,无法抽出壮劳力从军,那么只要每年多缴一些租子就可以了。但要是像您家里三个男子都成年以后,还是需要抽选一人服兵役五年,这五年呢,会减掉您所要缴的租子,而且每年年底县衙还会给您送一些粮食补助您家里少了一位劳力。”
叶青一边说一边观察原本神情紧张的老人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显然是对自己所说有感,于是继续道:“而您家里这位服兵役的孩子呢,每个月军营里还会给他一百文钱,第二年呢就是一百五十文,每年涨五十文,这样等他第五年兵役时,每个月就有三百文钱可拿了。”
“那……那……要是孩子死在战场呢?这些钱是给我们还是……?”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家里孩子多,如果说服这个所谓的兵役制有钱拿,可以养活家里其他人,自然是送走一个也无不可。
“如果战死,那些钱自然还是归您们,而且还会再补偿您们一些抚恤金,也会保证不再从您家里在抽调从兵之人。”叶青继续解释道。
“五年啊,如果没死,五年后呢?”老人头脑清晰了,接着问道。
叶青奇怪了,这老头不糊涂啊,各种利弊都分析的头头是道,疑惑之中不由的抬头看向苏通,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苏通扶起叶青,拉到一旁悄悄说道:“这是一位识字先生,这紧邻的几个村庄,老人威望很高,而且紧邻的几个村庄里的认字先生,都是他的学生,跟他认过字的。”
叶青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为何来前不告诉我?”
“大人,当时下官想跟您说,没瞅准机会啊,而且您一直在与里正、村正谈话,下官实在是没办法插嘴。”
“这位里正不认字吧?”叶青看了一眼那里正正在像是小声威胁老人,继续问道。
“是,里正不认字,家里兄弟多,对于这村子好管理,没人敢反抗。”
“但对识字之人,对有学问的人就不好管理啊,难不成我要是不来,你们就会强行执行吗?”叶青拧着眉头问道。
“下官不敢。”苏通急忙说道。
当下叶青心里有了计较,再次走到老人跟前说道:“老丈,我现在回答您刚才的问题,如果五年后您的孩子还想从兵,还是可以的,如果五年之内有立下战功,自然还可以晋升,五年后视其所立之功,说不准还能当官呢。”
“哦。”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是说,如果老夫的孙子五年内没死在战场,而且还有立功,那么根据功劳的大小就能够升官?”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啊,这跟让他受学有一定的关系,以后军中认字的人,自然是视其功劳优先晋升,不认字之人,功劳再大,五年后,要么就回自己的家,要么继续从兵,每个月给的钱会多一些罢了。”
老人彻底放松了,不是强硬指定充兵就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这家里三个孩子,县令让都受学……能不能少点儿?给老夫留些个劳力?老夫实在是没办法啊。”
叶青笑了,这次是轻松的笑了,说通这个老人后,他相信,其他庄户们也会更加的通情达理。因为他相信,每一个庄户里的认字之人,有时候比村正、里正都要有威信的多。
叶青这次走访这个老人家里也不是第一家了,自然是感慨良多,而且自己所制定的受学法令也确实有些理想化了。
原本他打算15岁以下的都必须接受受学,现在看来完全行不通,这庄、村都转了好几个了。
按唐律规定,4岁至15岁为小,16岁至20岁为中,21岁至59岁为丁,60岁以上为老。
但15岁的少年已经是家里不可或缺的少壮劳力了,而且满18岁后就要开始授田。
按照自己当初的想法,在未授田之前必须接受免费受学,也因此他才定为15岁前受学三年,三年后就可以学成然后授田,再三年后就可以选择在21岁时服兵役,正好可以免除一些租庸调的上缴,无缝连接的循环,多么美好理想的制度。
但他却忽略了劳动力因为战争的减损,使各个村庄劳动力奇缺,妇女孩子过多,农耕经济的脆弱。如果再强行受学,更是加剧了劳动力的流失,使整个大唐正在逐渐恢复的农业再次蒙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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